1、一走神来到了四十四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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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走神来到了四十四年后
明海睁开惺忪的眼，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这片空旷的乔木林。
树影婆娑，沙沙的声响使他略微回过神来。霞光渲染了大半边天空，鲜艳的光芒如同绸缎流动，明海苍白的脸因晚霞地轻抚，浮现些许起色。
他向公司请了一星期假，天还没亮，急匆匆坐车赶回云城，又走去邻区买来了一堆妻子最爱吃的点心与水果，还有对老母亲身体有益的营养品。直到实在是提不动了才罢休。邻区那边有个华南地区年代最久的美食街，店面比较小巧精致，食物做工不仅新鲜，而且健康美味，吃起来的感觉也保持着十几年前记忆中的老味道，口碑也没有在四处崛起的经济竞争中跌落。
那里有他们以前很多美好的回忆，最主要的还是妻子心里喜欢得紧。
这几年工作刚刚起步，领证以后常时间在外出差，鲜少有时间陪伴她。明海心怀愧疚与感激，自己的母亲得亏了她的照料，家里一切事宜一直是妻子操劳着，他忙于工作，总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妻子独自在家忙碌的感受。明海准备在这一星期，好好地补偿一下，还要给老母亲认真做几顿饭。
快到家门前那条街道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本来天空一片晴朗，突然黑色的云团沉甸甸地压过云城，天空忽而昏黑，他眼前一暗，莫名其妙地直直倒了下去。手提袋里的水果滚落了一地。
今天是公历四月一日，领证那天明海答应她今日去买结婚戒指。他还欠妻子明年此时的一个婚礼。这次回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托人带信告知她。故意给妻子带来一种他不记得了的假象。明海想让自己忽然出现在妻子面前，在她由怒转喜的瞬间，给她戴上戒指。
明海慌忙摸索着衣服暗扣的口袋，还好还好，小盒子还在。
可惜，妻子喜欢的桔梗花折了腰，最爱吃的草莓也被砸得稀烂，不能再要。胸前的板栗糕仍热乎着，暖暖的温度给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动容。寒风萧瑟，像条大蛇死死纠缠在他背后，明海冷得直哆嗦，嘴唇透着紫红。这份温暖让他莫名打了几个激灵。他不禁又遮严实了些，不愿让呼啸而过的秋风吹散它的余温。
明海的身体不像有什么毛病啊？怎么突然就倒了呢？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最懒得思考一些说不通的事情。
不知怎的，明海想起一星期前着迷的穿越系列网文。男主角“叁”是位身世跌宕的公子，家族败落后沦为吃不着穿不暖的行街乞丐。“叁”从出生开始，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他是权倾朝野的宦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通俗来讲，“叁”清醒和做梦时，分别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他被这两种生活折腾得精疲力尽……
难不成这也是在做梦？明海鬼使神差的瞧了瞧自己两腿之间……打住打住！这是在瞎想什么啊？
明海拍了拍头，振作道：“咳，得赶紧回去，已经这么晚了！”。
他拾起袋子里没被弄脏的苹果、桑葚干，与两盒还算完整的凤梨酥，擦了擦地上几颗没摔破的火龙果放入了袋子里。没注意到袖口磨破了一个大窟窿，裤腿粘黏着几团已然干涸的杨梅与草莓混合的果汁。
往前走了几步，明海隐隐觉得不对，难不成走错路了？
家门前街道两旁的绿化香樟，应该才三尺左右，现在看这耸立成荫的架势，每颗树的胸径都要比人的腰还要多粗一个胳膊的宽度了。
说不通啊！在忽然清晰的记忆中，这明明就是回家的那条街道。虽然小区里的平房好像翻新了，抬眼望去，皆是房屋低矮，粉墙黛瓦的典雅风格，一改当初浅灰色高楼大厦的肃穆与冰冷。
当初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只有树木的影子与调皮的秋风在街道上追逐。
路牌也变得十分陌生，与古朴典雅的小区不太搭调。怎么个不搭调法儿呢？这种感觉就像拍电影的时候，各路角色沉浸在戏中，剧情、台词、走位、灯光，一切尽在计划之内。这时，某位已经杀青的“程咬金”突然闯入了镜头，而演员们没有丝毫察觉。
那路牌的功能不止是指路。屏幕似的方块木板浮动在空中，隔几分钟会传出带有广播腔的女音，报导着实时温度与预测气候。悬浮木板中央显示着三个魏碑体字——长安街。
这就是他家街道，绝对错不了。
街道没变，两旁构造却与记忆中的模样全然不同。西边原来有座茶楼，现在是一片站满枯荷的水塘，塘中央高于平地，建造了一座飞檐翘角的六角亭。南面的荒地现在是片果园，能远远闻到柿子、蜜柚、葡萄的香味。所有高楼大厦拦腰被砍，每家每户间距二十来米，工厂几乎绝迹了，如果再配个大喇叭和几道烟囱飘出的炊烟，就更像明海儿时的乡村了。他牵强地笑了笑。明海这人表面越是轻松，心里越是怕得要死。
明海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屁孩，在没有烟火气的道路上迷茫地游走。他的家，到底在哪呢？为了壮胆，他一遍遍念叨着妻子开玩笑时喜欢唱的歌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明海揣着诡异的直觉，走到长安路尽头。一股中草药的味道使他加快速度，直到看见拐角处的那颗梧桐——尽管还有太多疑惑没得到解答——他心里悬着的石块终于能落地歇一歇了。
正要穿过拐角，突然听见有人说话。走了这大半段路，好容易听见活人的声音，多数人都会像抓住稻草一样立马迎上去，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但是，这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明海一向敏感狐疑。为什么这条街哪里都没有人，偏偏这里有？他觉得毛骨悚然。
梧桐树粗大的树干遮住了他的身形。他停下来，轻轻放稳手提袋，还不忘把怀里的板栗糕捂着。
“楚医生，多亏了您呐！又救了我家老爷子的命，家里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这份心意希望您一定要收着！不然连累您染上风寒这件事，我们如何都过意不去的啊！”老太抹了抹眼泪，颤巍巍地提起地上的一箩筐鸡蛋，递给面前的人，继而破涕为笑，“都新鲜着哩！我们家的母鸡按您的方法喂养，每天下蛋可麻利啦！您吃着补补身子，这几天您脸色又不好了。”
明海觉得这位老人面生得。也是，他和谁都不熟。因为他脸盲，女人只认得老婆和老母，男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为此闹过不少笑话。
他的妻子人际关系广泛，邻里间一向和睦，几乎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曾经被她帮助过。很多报恩者登门拜访，前来的多是那些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送的礼都是各自家中最珍视的物品。明海一听妻子病了，着急得正准备出去时，一位青年男子大步从大门里走到老人跟前，似乎是想邀请老人往屋里坐会儿。在平日里，这可是明海这男主人做的事情啊！
明海率先想到最坏的结果。他一向自卑，总觉得自己给予妻子的不够好，拼命工作是为了让她过更舒适的生活。可是眼前这种状况，他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明海不愿面对，更不敢面对。就连那男人和她什么时候同居的这个念头都不敢冒芽儿。
明海不是第一次发现他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他的妻子。她家底宏厚，如果不是嫁给自己这个穷光蛋，导致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她会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明海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妻子跟着自己受苦受难太罪过了。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他有多害怕就有多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不该想着回来。与其看见这一幕，还不如让他继续蒙在鼓里。终究是太年轻，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滑，模糊的目光努力探寻，想再看妻子一眼，却被那个臭男人挡住了！
这样一想，眼泪倒是憋住了，他感到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小盒子扔掉。
“不用不用，回去还有好几里地，晚了走不安全，你们也注意些。我就不进去了啊！”
老人似乎拿不住了，那男子连忙接过，趁刘阿姨不注意，暗自往她腰间挎包里塞了些什么。
“刘阿姨，您老是这样客气。我们家老楚常说救人如渡己，这是职责所在，您这样我们一家人怪不好意思。还有，拿这么重的东西走几里路，要是闪着腰怎么办？”
他们又互相小声说了几句，老人便走了。
刘阿姨走了，他也该走了。明海这样想。一不留神，糕点从怀里逃窜而出。
糟了！要被发现了。不对，又不是他的错，他怕个什么东西啊？
“明海？”女人沙哑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她还叫他干嘛！明海委屈得不肯回头。他没胆子质问。明海怕自己像以前一样扑到妻子怀里大哭一场。不行，那男人在，不能丢脸。
女人两脚一轻一重，定了定喘息，小心翼翼问：“是你吗？”
那双白靴占据明海视线，他终究还是心疼了。女人颤抖的声音迫使明海抬头。
一瞬间，两人认出了对方。与此同时，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的妻子，换句话说，这是他妻子未来的模样。
无语问苍天。
明海呼吸停滞了几秒，被逆转的眼泪呛得咳嗽，鼻子控制不住，吹出一个大泡泡。
“波！”的一声，破裂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走神来到了四十四年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