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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微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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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暖阁前还有一条琉璃游廊要走。
游廊门前还有持刀列阵的卫,禁军将两人护送到入口就折回了,把持着殿门。
护卫首领身材魁梧,一脸铁面无私的样子,即使看到禁军护送,一身红袍的太子也毫不留情面的拦下了。
“陈首领,这是缘何?”福生上前询问。
“福公公莫怪”,陈望抱拳,“陛下和安王在里面,因而临时点我们前来把关,安王说,要对去往暖阁人员进行例行盘查。”他瞥了一眼福生身后。
“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林十七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宫里的人都知道今天太子设宴暖阁给柳平柳将军接风洗尘,所有官员都就位,只差主客,安王突然带着皇帝临门一脚,说要盘查宾客,可真是……
林十七把气压了又压,情绪只一瞬间,什么也没在脸上留下。
“殿下得罪了,卑职职责所在。”陈望低头抱拳,“还是,还是从殿下身边这位……这位公子查起。”他像向身边的小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就要搜身。
万柳急忙伸手叫停。
“不劳小兄弟动手,我自己来。”说着,乖乖地把腰上的鞭子解下来,“小兄弟留心,这鞭子上有倒刺。”
又解下护甲交上去,说道:“这更要小心,看着小,威力大。”
他这两样东西一拿出来,原本守在游廊的护卫全围上来了,右手搭在刀柄上,只把万柳当做了豺狼虎豹。
这些东西都是精良武器,不说带入暖阁,就是带入宫已经是很可怖的存在了。
万柳见自己被包围了,好忙搭上笑脸,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双手恭敬奉上。
“小兄弟莫慌,只是边疆长大,自小喜欢带些防身利器在身上。”
那个侍卫一脸质疑,他面带微笑,小心地弯下腰去,抽出了在中原时那个俊俏的小孩送他的匕首,这下,所有的侍卫齐齐拔刀向着他,刀刃锋利冒着寒光,万柳一动不动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握着匕首的手也不敢挪动分毫。
那个小侍卫警惕的地蹲下身,小心握住了他的手,收走了匕首。
陈望见所有的东西收缴清理完毕,点点头,侍卫们才行云流水地收了刀,又上前一步到了太子面前。“殿下。”他拱手行礼。
“孤这…什么也没有,只一陛下赐的暗器。”
林十七慵懒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让刚才还敢拔刀的几个小侍卫震了震。
他面上无悲无喜,下巴微微抬起,双眼目光锐利,身体挺得板直,无一不透露着皇家的威严。
他伸出带着扳指的手。
“拿吧。”
他目不转睛地顶着陈望,似有似无的火气在周身萦绕,却烧得陈望站立不安。
太子和安王斗,遭罪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人。
陈望暗暗叫苦,快步上前,就要取走太子手上的扳指。
“这东西是白玉做的,你就这样拿了,嗯?”他尾音燎人,陈望却觉得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后脊背发凉。
“是!卑职这就拿条丝绢来。”说着,慌乱从衣襟里摸出一条手绣的帕子,小心地把扳指包裹起来。
“殿下恕罪。”他告罪后退到一边,安静如鸡。
林十七收回手,拉着柳平进了游廊。
“柳将军受委屈了。”
“唉~陛下和安王在,自然的要谨慎些……”
“方才那首领不错,不过臣觉得他身边的那个小侍卫更好。”
“哦?怎么说?”
“少年人锐气盛,适合来西疆练练,上战场见见西戎。”
“既然将军看得上他,找父皇要来也无妨。”
“殿下……”
一队人走远,声音在游廊久久回荡,跟在陈望身边的小侍卫不禁抖了抖。
他们刚才对西疆战神做了什么?耀武扬威?!
小侍卫对着陈望哭丧着脸,像是把万柳的话当真的了。他年纪轻轻,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娇生惯养,在护卫军里当个闲职,偶尔遛狗斗鸡挺好,一点也不想去西疆那个鬼地方吃苦啊!!
陈望乜了自己外甥一眼。
“不成器的!你当柳平真看得上你?西疆那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吓唬你的罢了!”说完,又回到了游廊入口,站在中间做个门神。
暖阁已经生起了炉火,一进门就吹散了初春的寒意。
正中位上坐着皇帝,左边是安王,右边太子位空着,给柳平设置的位置就在太子边上。底下左右分别坐着几个文武重臣。
说是宴席,看着就像寻常官宦人家的家宴,看着温馨。
林十七一进门,皇帝就冲他招手,“太子来的正好。”
林十七想跪下行礼,皇帝摆摆手给免了,他才从容站起来走过去,两旁的大臣一个接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他行礼,一个个身形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
“怎么柳平柳将军呢?”皇帝一皱眉头,侧过身悄悄问话,“太子?朕可是让你,叫人一起来的。”
“回陛下的话,”林十七贴到皇帝耳边道:
“人在外头赏月,来之前就喝醉了,闹性子……并无懈怠之意,陛下莫怪。”
皇帝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说:
“这宴席本来就是为他而设,他不来,这宴席就名不顺言不正,”他敲了敲桌子,站起身来,
“诸位,柳将军现下正在门外,方才邀我们赏月去!”
他清了清喉咙,不动声色地大量底下大臣的脸色,“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皇帝发问,大臣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都说同意。但文官心底却已经为柳平打上了恃才傲物,不敬天子的标记,心口不一,面上依然是带着不认同的。
而武官一边,都是只懂打仗的一根筋,没有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是,皇帝说好就是好,一窝蜂地簇拥着皇帝去了游廊。
今晚是满月,月光清冷,游廊建在湖上,柳平静立在湖岸,闭着眼睛仰起头,静静感受月光的温度。
他想起来十八年前分别的那个夜晚,林十七和他相拥,坐在游船甲上,船随着水流缓缓前进,岸边野花竟放,柳枝垂挂,有些柳枝北风吹到了他们脸上,像是给他们挠痒痒。
林十七兴起,折了一只柳条下来:
“按理来说,这柳条应当是你送我的,但是看在你人小的份上,就当我先送你走了。”林十七把柳条放在他的手里,一脸的认真,“先欠着,日后你是要还我的。”
年少不懂,就连离别都是甜的。
“那十七哥哥,我给你跳支舞吧!”他兴奋地站起来,拿着柳枝起舞,给林十七送别。
万老爷子没给他请过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这舞是和谁学的,只在印象中迷糊记得,有谁曾经为他跳过。
万柳做起拈花手,像是掐了一枝柳,起势缓而身资舒展,一步一点地,像是沾水低飞的蜻蜓,月下起舞,若不是男儿身,让人恍惚间,以为见到了月宫嫦娥。
皇帝和大臣在不远处看了许久,不忍打扰。
林十七默默跟在最后,目不转睛地看着。
“原来,不是只会耍酒疯啊……”他嘴角不自主微微上扬,又觉得失态,抬手用袖子遮住。
安王觉得太子嘴角笑得有鬼,一双眼睛在柳平和太子之间来回打转。
柳平虽然舞跳的好,可是一想起来这人二十六七就有了“战神”的称号,可想其战场上手段非常,就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而看着柳平还能笑得如痴如醉的太子,更加觉得诡异,晚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
林十七撇了一眼身旁的安王,“呦,大哥这是冻着了?”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就要给人裹上。
“不敢不敢,”温元和连连摆手,“陛下和殿下穿红,不可逾越,况且只是…”话还没说完,林十七已经强制地把披风给人披上了。
“湖边凉,大哥体弱,就穿着吧。”他好声好气地劝说,拍了拍温元和肩膀。
万柳一舞结束,安王带头鼓起了掌,皇帝身边的临生有眼见的送去一块手帕。
“多谢陛下,在陛下和各位大人们面前献丑了。”
“朕倒是没想到将军有如此雅兴。”皇帝大笑,先前因为万柳不来而生起的恼怒已经消下去了。
“将军这一月下之舞,倒是让朕想起来长公主在世之时,快活悠哉的日子。”皇帝侧头看向太子,背起手,笑而不语。
林十七顺势踏出一步,接下皇帝的话:
“儿臣虽未见过母亲,可是也曾听林家人提起过她的好,时时刻刻都在怀念母亲。”
万柳借着擦汗,偷偷看了一眼他,虽然微微低着头,但是也不妨碍他看出来,不过是父子逢场作戏,在大臣面前展示父慈子孝。
一来,皇帝表示不废太子的决心。
二来,太子表示太子记得自己根在皇家,不负当初朝臣的推举。
看着两人一来一去如此娴熟,想必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十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他跳了一场舞,有一点酒意也随汗水蒸发了。春风一吹,更是神清气爽,也更加明白所谓亲情,在皇家不过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
林十七从小就是老太爷的心尖肉,林家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对林家人好十分。
皇帝下江南带走他,本以为是带他寻根,没想到只是不理不问。
朝臣们为各自利益推举他,他便感激,和朝臣走的近。
皇帝看在一旁,随手给他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冷落他三年。平日与他亲近的人一个个闭门不见,更有甚者落井下石。
这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林十七成了太子后,朝臣们又站在了他这一边,比之前更加亲热。他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世上,还有比亲情血缘重要的东西。
什么怀念母亲,他连那个女人的面都没见过,甚至曾经对着长公主的画像,发出过“孤不肖母亲”的话,狠狠打脸曾经说他长得与长公主极为相似的皇帝。
在他心里,只有林家是他的亲人。
林十七明白,万柳也明白,而他心里越是明白,越是想要和林十七相认,想要将曾经的十七哥哥抱在怀里,告诉他自己能带他远离皇位纷争,远走高飞。
但是……
万柳沉思间,皇帝已经开口让宫人在游廊边重新摆上宴席。
“今晚月色好,这湖边春意得朕心,不妨在这设宴,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初春天色凉,湖边有风,更添凉意,武官倒好,个个膀大腰圆,觉得这天气正好,而有几个文官身形单薄,已经缩手缩脚起来,心下想反驳,但是又有顾虑,面上为难。
万柳心细,发现几个文官为难之处,正要劝说皇帝,没想到林十七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儿臣觉得这机会难得,今日本是为柳将军接风洗尘,将军月下一舞,更衬得月光迷人。”他偷偷瞟了一眼万柳,笑得像偷腥的猫一样,万柳看着觉得这笑里不怀好意。
这话说的,怎么就拉上我了?
他一脸无辜,瞪圆眼睛一脸不解,等皇帝转身看他时,又立马变成了憨厚老实的武将模样。
“趁此机会,君臣同乐,是佳话。”林十七说完立在一旁,又摆出端庄矜持的样子,嘴角却飘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些文官里,有几个就是他入朝以来的死敌,温元和的助力,曾经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出手多次都没除掉。
借着今天这天色,莺歌燕舞,喝喝冷酒,吹吹凉风,染上风寒抱病在家,医治不及时病死……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林十七心里算盘打得好,温元和在一旁就不乐意了。
“父皇,今夜风凉,明日还有早朝,儿子担心父皇受累受凉,还请父皇保重龙体,为天下苍生着想,回到暖阁……”
他话还没说完,林十七就冷哼一声。
“怎么,太子殿下有意见?”
“安王这话说的重,陛下不过是在游廊里设宴,怎么就和天下苍生有关了?”
“今夜风凉,我不过是担心父皇龙体安康?怎么就说话重了?”
“陛下龙体康健,安王一番话却像是别有所指……”他冷冷瞥了一眼温元和,不屑的扭头不再说话。
温元和知道他所指什么,突然惊醒,怕误会,着急要回嘴,没想到皇帝一挥手,转身坐在了游廊外的石凳上。
“行了!”他看了一眼万柳,后者很有眼色的跟了上去。
“你们兄弟俩年龄相仿,从小吵到大,如今,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还能吵起来,让人不省心啊……”
他倒了一杯酒给万柳,看着他惴惴不安接过,心情更加愉悦几分:
“既然太子说是为将军接风洗尘,那自然是要柳将军说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柳平,你如何看呢?”
万柳端酒杯的手不禁抖了抖,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打着颤。
在战场上见了那么多血,也有阴晴不定有恶毒的敌人,但像皇帝这样让他觉得渗人的,还真不多。
他冲皇帝笑笑:“全听陛下的。”笑得无辜,又加上奶气的脸,把皇帝哄得开开心心的。
“柳平是个粗人,不懂这宴席的规矩,全凭陛下做主。”
“将军得朕心呐……”他像对晚辈一样拍了拍万柳的手,语重心长,全不见太子瞪着两人交握的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