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尘》江漉

1、溯洄

　　Judy说我真成“dull boy”了，我有气无力地冲她笑笑，无意识地划拉着朋友圈，也不点赞，直到看到他12小时之前发的一条：“某人最喜欢的芝士肉酱意面。Happy Birthday!”

　　配了一张图，看样子应该是他自己做的，色泽鲜亮看着很有食欲。

　　至于那个“某人”，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从时间来看大概是今天零点发的，那时候我在干嘛，哦，好像是准备收拾衣服洗澡，结果收到一半直接倒床上睡着了。

　　原来他的女朋友也是今天的生日吗，好巧，我也是，现在可能除了他没人知道，但估计他也记不得了吧，他也记不得我以前最喜欢的简餐也是芝士肉酱意面，一字不差。

　　也对，谁会花心思去记好几年都没联系形同陌路的世交妹妹的那些事。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准备稳定下来了，真好。按理说我应该为他高兴，啊，对，我真的很为他高兴，特别为他高兴。

　　我真诚地给他点了个赞，似乎感觉不到自己情绪的起伏，也试图扬起嘴角弯出一个笑来，但只是徒劳。

　　我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鱼，全身暴露在不适的空气里，奄奄一息，感觉好累，好累，好想就地倒下去，一睡不醒，再也不要管所有的烦心事了。

　　中午十二点，同事们都去吃午餐了，我拒绝了Judy共进午餐的邀请，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她担心我的精神状态，我尽力拿出一副活力的样子笑着让她别担心。

　　我出了公司，去旁边几步远的便利店买了芝士肉酱意面，一点都不贵，但我平常也不会轻易吃，总是在他发了朋友圈，知道他最近过的很好，特别特别想他的时候，才会考虑吃一次。

　　这也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放纵吧，因为如今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在别的方面放纵了。

　　加热过后，我拿着意面在店里的空位坐着开吃，或许是心境的原因，明明加热了很久，但吃到嘴里意面还是很硬，远不如以前的味道。

　　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感觉有点索然无味，但我还是尽力吃完了。

　　我跟着导航找到了他的高中学校，正值中午，学校里一片闹腾，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打打闹闹的，让人看着心情就会很好。

　　我不知道他的班级，但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的大头照一直挂在学校的表彰墙上，特别醒目，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一直都这么好。

　　在门口保安处登记后，挨着人问过去，终于找到他曾经班主任现在的办公室，老师应该是回去休息了，向那位指路的同学道谢后，我在办公室外开始静静等待。

　　梧桐叶又黄了，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不少，我眯着眼去瞧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天光，不知不觉陷入那一年树叶飘零的回忆里。

　　那时大概是我们分开前不久吧，我初三，他高一，我物理不好，中考又要到了，担心考不到他那个学校去，厚着脸皮求他给我讲题，他被我缠得没法，定好每周六他来我家，我自是一口答应。

　　之前我自然没考虑过他其实自己的功课也很忙，学校里很多活动也要他参与，抽出时间给我实属不易。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是那天下午，我在做一道很难的物理题，他说之前讲过类似的知识点，让我自己做，我哼哧哼哧地想了半天又算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很奇怪的答案，抬头准备让他看看我算的对不对，结果发现他趴在我书桌的那一头睡着了。

　　少年的发梢被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他睡姿很规矩，露出来的半边脸温和无害，我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我听见了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那时候正儿八经的书没怎么认真读，闲书倒是看了不少，对爱情的了解也还是懵懵懂懂。

　　我那时还真挺敢的，感觉自己动心了，为了验证自己的感觉，悄悄挪过去凑近他，见他呼吸绵长，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大着胆子闭上眼睛对着他的嘴巴凑了上去。

　　想象中的亲吻没有发生，我的下巴被对面这个人紧紧扣住，力度大得发疼，我睁开眼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眼尾微挑，问我，你想干嘛。

　　我老实回答，想亲你。

　　他面上波澜不惊，耳廓可疑地红了红。

　　他偏过头去，不与我对视，然后镇定斥道，胡闹。

　　我想我可不就是胡闹吗，一直在他面前耍不入流的小心思，就为了加深他对我的印象，幻想着他哪天能对我瞧上眼。

　　没有哪天，也没有后来，我们分开了好久好久，久到以前一起长大的岁月似乎只是无关紧要的刹那一瞬。

　　我奋力把自己从溺人的回忆里拉出来，发现已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师们应该已经回办公室了。

　　我运气好，进办公室后问的第一位老师就恰好是他当年的班主任。

　　老师问我，那小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回答，想听老师您讲讲他当年的事。老师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抿了抿唇说，女朋友。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温度，让人心头发烫。

　　我默默想着，请原谅我这一次吧，假装我做过你的女朋友，我们有过比其他人更亲密的关系。

　　我们原本也那般要好过。

　　我跟老师说，他工作很忙，我是自由职业者，平日里比较闲，知道他以前在这里读书就突然兴起想来看看，瞒着他来的，想自己多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年逾古稀的老师笑得很慈祥。

　　我知道老师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桥段听着真浪漫，不是吗。

　　老师说他喜欢坐窗边的位置，看那株茁壮的梧桐。

　　老师说他高一的时候，周六惯例的尖子生提高课他全都请假不来，但高二开始又来了，接着就安分地上到了毕业。

　　老师说他是标准的好学生，作为班长也很负责，从没让人失望过，近乎完美的一个人。

　　老师说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高一的时候他还比较外向，平时还和同学说说笑笑，高二开始整个人沉稳了不少，似乎经历了什么，但从他家里情况来看又没发生什么重大的事，就是沉默寡言了一点，也没表现出其他什么异常，做起事来依旧十分可靠，从来不会出格，让老师非常放心。

　　我克制着自己不要红眼眶，我又怎会不知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作为罪魁祸首的我早已无颜面对他，也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他，我只要知道他生活的很好，比我好很多很多，就够了。

　　我谢过老师，出了办公室又看见那棵梧桐，在秋风中摇曳，像一位风流多情的美人，我的唇角弯起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