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蒲公英》柔小宝

2、第一章 童梦

　　一九九五年台湾高雄深冬的夜里——

　　在街口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瘦小的黑影，那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摸样小男孩，正竭尽全力朝对街的电话亭方向飞奔而去。黑夜中刺骨的寒风好似一把快刀，狠狠地鞭打在他瘦弱的身躯上，小脸被冻出一圈红晕。他重重的喘息着，脚步一深一浅，却依旧没命似的飞奔着。昏黄的路灯在孩子跑动的身影上明暗交错着，他那双亮黑透明的眼眸萦绕在雾白的水气中，透露着焦虑与不安。

　　伴随着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小男孩“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回响在安静的街道上。他没命似的地狂奔不停，怀抱中的糖果点心在身后稀稀拉拉落了一路，他冲过马路在一个电话亭前停下来，弯下腰喘了两口气，伸手推开了那道玻璃门。

　　他一边把抓在手中所剩无几的巧克力糖摊在地上，一边望向了电话亭里的一角，嘴里还喘着粗气。那里坐着一个合着外衣熟睡的小女孩，看上去比他小些，约莫有八、九岁的样子，蜷缩在电话亭的一角，瘦小的身子和半张小脸缩在一件米蓝色的外套里。她那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地攥住裙角，泪痕像几道未干涸的小溪在她稚气的脸上若隐若现。

　　小男孩蹲下来额头上挂满了汗珠，焦虑的望着她，轻声呼唤着，“翩翩……翩翩……醒一醒……哥哥带来吃的了……不要睡了……天气那么冷你会生病的。”小女孩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伸手去揉了揉眼睛，睡意还未退去，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张漂亮而熟悉的脸庞。

　　“木翼哥哥！”她兴奋起来，睡意全消，一把搂住小男孩的脖子，直往他身上蹿，她的睫毛还沾着泪花，紧紧地贴在他红彤彤的脸蛋上，“木翼哥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一个人在这里觉得好害怕……好害怕……就像那时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一个人就只知道害怕……就知道会哭……”小女孩用力吸着鼻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男孩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不知自己声音竟也变得有些哽咽，“小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去给你拿吃的来了，要不然你饿了一天一夜，会病倒的！来，快吃包子。”他把一个压得变了形的包子从口袋里掏出来，掰下一小片塞进她的小口里，把剩下的塞在她手里，香气立刻在电话亭里洋溢开来。

　　“哇，好香哦！”她捧着白胖胖的肉包子乐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狼吞虎咽起来，没一会儿嘴里就被包子塞得满满的，根本说不出话。透过热包子散发到空中的淡淡白雾，男孩望着她的小猪般吃相，心头一阵欣慰，这时才觉得自己的头发晕得厉害，浑身都发软无力！他的额头上冷汗直流，胸口生生发闷，相当的不舒服。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急，那么久，不过他还是暗暗庆幸着，即使过去这些年来因为心脏疾病而没做过剧烈运动的身体，跑起来依然快得像阵风。

　　“哥哥，你怎么不吃啊？”小女孩开始注意到面前一动不动的男孩，尽管嘴里还是没闲着。

　　“哦，我不饿。”他勉强的在没有血色的嘴角边挤出一个笑容，真的是觉得很难受，胸口像火烧似的。小女孩看见他锁紧的眉头和那只紧紧按住心口的右手，心里犯起了嘀咕，“哥哥，你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心脏又不舒服了？”她依依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包子，向他凑过去握住他的手。“呀！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啊？是不是着凉了？”

　　“哦，没事的，哥哥只是有点累了。”男孩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只觉眼前发黑，仿佛眼睛上架了一副墨镜，世界都变得暗淡下来。小女孩把脸蛋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担心的眨着眼睛。

　　“砰！”突然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个大口子，一双大手和冷风一道灌了进来本不温暖的电话亭，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一脸怕人的怒相，粗鲁地抓住小男孩的衣领，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他妈的，你这个小混蛋！样子长的眉清目秀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偷！撒野撒到我店里来了，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这个小王八蛋！——啪！”中年男人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给了他一掌响耳。

　　站在旁边的小女孩立刻吓呆了，只懂得紧紧抓住小男孩的手，冲着中年男人又哭又喊，“你这个大坏蛋，不要打哥哥！他有心脏病！你打他，他会死的！哥哥是好人，不许你骂他是小偷，你这个坏叔叔，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哼！小杂种，有心脏病就可以当小偷了吗？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说我冤枉他是小偷？要不然那地上这些吃的怎么会在这里？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小兔崽子跑的快，我早把你皮给扒干净了！”他根本不吃小女孩那一套，说完又是重重一巴掌盖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这一下用劲大了，他被甩出了电话亭，重重摔在粗糙的沥青马路上，膝盖磨出了一道血痕。

　　“木翼哥哥！木翼哥哥！”她跟着跑出来，害怕的扶住小男孩的手臂，哭得小脸皱成了一团。这时候中年男子也走了过来，揪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提，他整个人就硬生生的被吊在半空中。男孩只觉得嘴里充斥着一鼓血腥味，全身麻木得连痛楚都不再清晰，胸口生疼得好像被人将心脏使劲掐在手里，觉得真的好难受，眼前一片漆黑，世界仿佛停了电。

　　今晚没有月亮吗？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翩翩又在哪里？她吃完了那个包子了吗？她看不见我会哭，会害怕吗……？在失去知觉之前，小男孩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喊和感觉到身上的拉扯，朦胧中还有一个男声在耳边环绕，像是说了要去警察局之类的话，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辨别出这些话的含义了，他努力挪动着嘴唇，“……翩翩……不要害怕……我没……事……”然后便失去知觉，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