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垣记》喜鹊报灯花

113、登天试的改革

　　（92）辛巳年二月二十三｜昼｜

　　早晨微雨，不久便云开日出。

　　阳光一缕，洒在空荡荡的墓园。一只乌黑的八哥从中飞出，旁边慢吞吞走着一只赤眼紫貂，耷拉着脑袋，眼睛就像沈聆霂墓上凹刻字里填满的新研朱砂，鲜红欲滴，眼角犹自挂着泪。

　　一听这只貂又吸了一下鼻子，八哥便不耐烦起来：“行了，昨天头七刚下葬，老子也没见陈家姐弟哭成那样。那姓柳和姓田的丫头片子也就守了一夜，你到现在还不走，老子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人没了，还能怎么着啊，哭又哭不回来。”

　　“您别说了。”赤眼紫貂又哽咽起来，无暇责怪八哥的冷漠，只觉得惭愧。“是在下的错。这次历练跟着沈姑娘一同去，明知道那是妖人，应该一早就搬救兵……在下对留夷不住，对沈郁不住，是在下的错……”说着，恍惚觉得记忆有些模糊。茫然一回头，远处一片灰蒙蒙的坟墓，让它头更晕了。

　　更糟糕的是，沈聆霂惨不忍睹的尸身重现在脑海里，让赤眼紫貂越发愕然。紧接着一幕幕的经历，唱戏一般浮现在眼前。它想起柳素安她们在荆棘林逃到末路，想起沈聆霂挟着断雨从天而降，想起她浑身浴血冲进火海，还有刺耳的旗花符，布满血丝的眼睛，沉了灰烬的澄凤江……

　　一旁的八哥见它傻乎乎地挪不动脚，顿时失去了耐心：“老子不管你了，马上就要到登天试，大伙儿都忙着，老子还要看教中选拔弟子呢！今儿个钟复恒要在无极台搞一场比试来选应试的人，你脑子清楚了自己过来啊！……喂，听到没有？喂，……貂！”

　　小貂一个激灵：“您说什么？”

　　“……算了，老子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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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哥的话一向难听，可赤眼紫貂知道，有些不无道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道理都懂。所以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小貂后脚也来到了龙首峰无极台，打算关心一下登天试的事。

　　无极台云气缭绕，阳光越来越盛，所有人的精神气高涨了起来，台上比试的弟子斗得越发火热。这热闹程度几乎可媲美正式的登天试，人山人海，怕是整个门派的弟子都来了，都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佼佼者，能代表门派应那场修士界最盛大的比试。

　　然而看了一上午，南边看台的教主、峰主、师人们时而赞叹，时而双眉紧皱；台上的弟子剑拔弩张，观众席欢呼不断，旁边的八哥激动得哇哇大叫，只有赤眼紫貂愣是兴奋不起来，望望周围，也没有看到陈家姐弟，或是田韫贞和柳素安。直到附近几个弟子发出议论，它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诶，不对啊，这几个竞争的人里，怎么不见宋师兄和陆师兄？”

　　“你一说，还真是。……看台上好像也没人。不应该啊，照今年的登天试的要求，他们的年纪很符合，而且看本事怎么也能比出个名头来，今天居然一个都不见。”

　　“会不会是因为沈师妹啊？”

　　“这哪至于，一码归一码，今年开始登天试限制年龄，机会多难得啊。”

　　“看，梁鼎下来了，他同宋师兄有点交情，咱们问问他。”

　　正说着，无极台上一眉清目秀、身材高大的男弟子收剑入鞘，往此处走。由于只打了没几个回合便结束了斗法，他也没怎么出汗，浑身清清爽爽，脸上却露着丧气。他一坐下就把剑一搁，大口喝水，一边听着旁边的师兄弟发出疑问。

　　“对，宋师兄是没来，这跟沈师妹没关系，是教主让他出任务去了。”梁鼎一边说一边向看台上张望。“陆师弟我就不清楚，好像有段时间没在教中见到他，可能也有自己的事吧。不过我看依他的性子也是不会来的。”

　　“这也太奇怪了，上一次沈教主还带他们去登天试历练，这回倒好，一个还去出任务，另一个不知道做什么去，教主和陈峰主怎么想的啊？”

　　梁鼎闷闷不乐地看着无极台，把剩下的水喝完：“难说，即便教主想给他们机会也不能够。不过十九岁，还是太年轻。”

　　这话说得声音响了点，无奈之中还有一点不服气，惹得其他弟子也看了过来：“也不年轻啊，你不也这么大么，这怎么说？”

　　一片议论之中，也早有几个弟子明白了几分意思。梁鼎可不想自己的揣测给人知道，连忙撇清，身边的师兄弟继续追问也不再说。只有赤眼紫貂完全迷惑，它问八哥：“您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别烦老子，精彩着呢。”

　　赤眼紫貂一听，也没心思再看比试，想回苍云峰找陈家姐弟去。这时旁边的小师姐听到声音，发现两只灵兽就在他们身后，兴奋地“呀”一声：“吴总师的灵兽！好可爱！”又一看八哥，一撇嘴：“讨厌的呱呱鸟。”

　　八哥“哼”一声：“闹腾的死丫头，凭什么骂老子。”

　　小师姐本来也就随口说说，这时不经意间去捞放在身旁的零嘴，突然发现少了一大半，而八哥身下都是豆皮屑。她顿时怒了：“你偷我炒豆！”唰一下冲向八哥，八哥哇哇乱叫着往后逃，小师姐在后面又追又打。

　　几个弟子看起这里的热闹来，时不时听到八哥“呱”一声惨叫，便哈哈大笑。俞殊格等便来看小貂。早先陈轩璃买下了天狗灵丹喂小貂的事，她们早知道了，这时与小师姐同屋的吕小采听闻小貂刚才的疑惑，露出笑眯眯的酒窝逗她道：“吴总师的灵兽，你现在感知那么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小貂低下头，臊眉搭眼。但这羞愧还是对沈聆霂。前段时间它一直跟着临朔他们在澄凤江附近找沈聆霂，八天后终于找到了，自此一直是一副恍惚的状态，没心思关心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但这事还真是大，整个修士界都在议论。

　　俞殊格感觉不可思议，不禁歪过头看小貂：“吴总师的灵兽，登天试的规矩改了，你竟然不知道？”

　　“什么规矩？能告诉在下吗？”

　　几个弟子意外非常，但也解释道：“就是这个月初一的时候的事呀。蜉蝣大仙带回了北辰山七星宫的公告，是关于登天试的……”七嘴八舌的，最后还是俞殊格同屋的弟子刘心言稳稳当当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北辰山七星宫，这个小貂知道。这是仙界的门派，专门负责掌管修士界的事，因而算作仙界与凡人修士界的纽带，登天试就是由七星君之一——廉贞星君创办的，为的就是选拔修为高强的凡人修士来七星宫加以培养，提早飞升。由于仙人不可私自下凡，因此七星宫若要传递消息给下界，就得通过一些“仙家使者”，他们已经得道，但留在了凡界。

　　望天教的蜉蝣大仙，凌云宗的螳螂君，终乌山的惠姑，九庭的北海若等等，都是“仙使”。正如那弟子对小貂所说，这个月月初，蜉蝣大仙奉命去往北辰山，带回了一份完整的文书，上面清楚详尽地写了关于登天试的新规矩。

　　登天试的历史方一百多年，三年一回，为期七天左右，由四大派以及散修聚集地登天楼轮流操办。每次可有二百名修士应试，最终决出头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给予仙家宝物不等。其中状元可获得特殊奖赏，即百年之后，若能渡过七星宫设下的天劫，便可直接飞升成仙，如若不能，便作罢。
　　大约八十年前，七星宫又增设规矩：状元若渡劫失败或无法渡劫，抑或是天劫来临前不幸逝世，可由榜眼补上，依此类推。
　　六十年前，又增设规矩：状元若渡劫失败或无法渡劫，抑或是天劫来临前不幸逝世，可由榜眼补上；榜眼若有以上情况，便由探花补上；探花若又有以上情况，便作罢。
　　五十年前，又增设规矩：榜眼和探花不得重复参加登天试。

　　这样的规矩一直维持了五十多年。到今年有了两个改变。

　　从前，四大派各派二十人参加登天试，剩余一百二十人来自其他门派或散修，选拔与报名一并由登天楼负责。而今，四大派各派二十五人参加登天试，剩余一百人便由别的门派和散修组成了。此其一。
　　散修们骂声连天，四大派自是顾自满意。仙家规矩，总是无从反驳的。

　　其二，便是让众多修士怨声载道的年龄限制了。谁都没想到，而今的登天试，只有不超过三十足岁的修士可以应试。
　　这让许多已然在江湖上有了点声望却还未在登天试崭露头角、甚至没有参加过登天试的前辈们永远失去了机会。

　　小貂一听，也颇为讶异：“不超过三十岁，似乎夸张了些。”

　　刘心言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修士和凡人不一样，这修炼本来就是漫长的事，许多年近百岁的前辈，在茫茫世界中也只算是初有道行。三十岁，未免太小了。若是一百年之后飞升，仙界可满是千万岁的大能，武法也是深不可测，一百三十岁岂不被视作蝼蚁？”

　　“你这话我不同意。”俞殊格反驳道，“当今那些几千岁的大能飞升前怎么修炼的？那是清修。咱们又怎么修炼的？那是以修武、法术为主。咱们增进修为速度很快，可能人家几千年都还不如咱们一百多年，而且那么多新功法不断出世，以后修士们提升修为会越来越快，哪里称得上蝼蚁了？要我看啊，往后的年龄限制，还要更年轻。”

　　正吃着剩下几颗炒豆的周倩芝立刻含糊着附和道：“俞师姐说得对！刘师姐你也不看看，而今登天试拿状元的都是谁？就拿状元最多的终乌山来说，来复、博果、莫苍狼、屠云西、醍醐、呼延啸……这些前辈哪个也不到百岁呀，前四位更是只有三四十。再看咱们望天教，我瞧着更厉害！你看沈教主不过十三岁夺了状元，他的妻子……好像也是很年少，舒峰主是十九岁，都比终乌山的更年轻。所以趋势就是这样嘛，天才越来越多，而且越年轻学得越快，我和你们一起进教中是十三岁，师父还嫌我修炼晚呢。”

　　刘心言一听，起先还为她们说服，但细细一想，又不以为然：“清修之速度固然比不得当今修炼之法，但也许本心不同，效果也不同。即使年少修为高，当真能与千百岁的大能相比吗……”这话在心里周转了一遭，因为自己对清修只知皮毛，所以到底没有说出口来，只是不免为那些三十岁以上却也风华正茂的师人们遗憾。她们的几位师父就是如此，去年都兴致勃勃为登天试做着准备，如今却是一盆凉水浇下来，今日的比试都没有心情来看。

　　小貂却又想到沈聆霂：“沈姑娘要是还活着，今年应当能参加登天试……在下真是对不住……”

　　“诶？”这时的周倩芝后知后觉：“那，教中快接近三十岁的师兄师姐，今日可不是要拼破头了？我说呢，怎么这么多师兄师姐都不认识，而且他们都赢了诶，真厉害啊！”

　　梁鼎没好气地颤了下肩膀，不小心对上周倩芝的好奇天真的目光，只好开解尴尬道：“豆子来几颗。”周倩芝抛过去，继续发表自己的议论：“不过啊，这到底也是比实力的事，要是有些人打不过师弟师妹，那不是很丢脸？而且他们就也再没有机会了……”

　　俞殊格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周师妹，你别忘了里面还有紫竹林的弟子呢。长老们的精英弟子，可是很、厉、害的。”

　　周倩芝的眼睛张得很大，歆羨的眼神之后，却也质疑道：“他们多厉害我没见过，反正最后都要拼实力嘛，说不定宋师兄、陆师兄也不一定输他们的。”

　　俞殊格一耸肩：“那可是长老们的徒弟。”见周倩芝没有会意，她只好说起别的来，“其实呢，说到底状元也就两百人里出一个，很多人参加登天试，更多的还是为拼一个名头出来——”

　　她把周倩芝的头搂过来。“而且啊，很多人都在传一个小道消息，听说每次登天试，其实仙人会乔装下来观看，找状元、榜眼、探花之外觉得有潜力的弟子，会暗中联系他们加入北辰山下的门派，以后飞升也是有捷径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啊！文书上写了吗？”周倩芝不禁激动，好像自己也是一个有潜力的弟子一样。俞殊格没好气地把她扯过来，放低声音道：“当然没写，不然还叫小道消息？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我听到有人说，咱们教中好像就有这样的人，但也不知道是谁……”

　　“真的假的？！”

　　俞殊格把最后一颗豆子捂进她嘴里，差点没给周倩芝的大嘴巴气死。“给你分享点八卦，听听就好了，跟我们也没关系啊，大喊大叫什么？”

　　周倩芝还是很兴奋，扯着炒豆的袋子继续在那边自言自语，不时找俞殊格谈着闲话，时而又朝无极台欢呼。

　　一旁的小貂算是听明白了，不禁觉得无趣起来。

　　远处小师姐不知道把八哥逐到了哪里去，眼看也要到中午，它想了想，还是决定回苍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