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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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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在其他人看来,只是个娇气至极,性格又阴晴不定的小少爷。尽管天赋过人,却有些天才惯有的坏脾气,是难伺候这三个字的代名词。
但狄向期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小少爷,有这世界上最柔软的内心和被上帝吻过的手指。
顾容打小患病,天生体弱,不良于行,凝血功能也差劲。
如果你也曾被生活囿于一隅之地,你就会明白无法向上生长的难堪与不甘心。
电视里放过多少身有残疾,却依旧热爱生活的积极图景,顾容看不进去,向下看当然有比自己活的更差的,他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出去溜溜弯,坏的时候最基本的生活也无法自理。
但人凭什么向下看?
顾容羡慕那些能在草地上奔跑打滚的男孩,羡慕那些能在篮球场上赢得满堂彩的少年人。
甚至有时候,臭脾气上来了,他会以一种自己有些厌弃的心态觉得,穷苦些的家庭也不赖,请不起好的医生住不了好的医院,起码身边尚有父母亲人的陪伴。
压抑得受不住了,顾容会把自己关在隔音室里,摆弄他的那堆乐器。
顾容家里有钱,不需要他活的多努力,大部分乐曲顾容写了就丢,弹了就忘,只是发泄而已。
狄向期是他为数不多的听众,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立在门边,当一个不出声的门神。
这宅子总是大而空,怎么也填不满。顾容有时候希望宅子里的人越多越好,但有时候又连看到医生都觉得烦,病重的时候甚至连排泄排遗都要人伺候,顾容受不了别人见他那副丑态。
最近又出了件事儿,顾容写的几首歌也不知道怎么外泄的,被几名流量小生拿去用,也没想到突然就爆火了,顾容不知道是谁干的,嘴上没说不满意,身体却很诚实地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恢复了一段时间能走能睡能吃好喝好的状态,这会又不行了,医生上来打针喂药,顾容也不配合,整个人剩半口气还闹:“谁让你们过来的?我不用你们管,死了就死了。”
“小少爷,您别闹了,不好好治病的话,您心肺的状态会更差的。”医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是啊,小少爷,这药吃了睡一觉就舒服了,我给您煮了您喜欢的汤,等您好点了我们就喝两口,尝尝鲜。”厨房的阿姨也哄。
顾容被念叨得生厌,只觉得他们讨厌,环顾了房间一圈,没看到平时用像个影子默不作声跟着自己的那人,心里又搓了火,有气无力地问:“狄向期呢?他人呢?不是说是我的保镖要24小时跟着我吗?人呢?”
厨房的阿姨在宅子呆的时间也久,知道小少爷这是脾气上来了,之前几次重病都没让护工过来,都是狄先生在伺候他,她有一次没忍住问说狄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小少爷的,狄向期看着房间里在认真调音的小少爷,轻声说,“应该是他十四岁的时候吧。我当时还是个街头打架的混混,惹了不该惹的人,差点被打死,救护车拉我去医院,我说没钱不治,医院说不治肯定会留后遗症的,要通知我家长,我爸妈早不管我了,当时小少爷刚好在医院,说能跑能跳的,挺壮,不治太可惜了,就给我交了钱,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要还他,小少爷说那我跟着他做保镖吧。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这年头谁还请保镖啊。”
“啊——那得跟了小少爷好多年了吧?有八年了吗?”
“没有,六年吧,中间有两年顾先生带我去训练了。”狄向期说的轻描淡写的,没说中间有多难。
当时狄向期没接触过这种敏感的大户人家,顾容的父亲顾倾是个行事小心的人,对于这种无端端接近自己儿子的人,把控得极严,觉得狄向期也就背景清白和能扛算是优点,其它地方一无是处,于是问狄向期:“你打算做我儿子的保镖?你知道他现在的保镖是什么水平的吗?”
狄向期初生牛犊不怕虎,被某位退役特种兵按在地上摩擦,但即便如此,还是没露怯,一副不服输的表情,倒是得了些顾倾的赏识,约定把他送去一个特训营,如果他能毕业,他就同意让他做顾容的保镖。
狄向期是稀里糊涂地去的,不服输的性子让他咬着牙还是回来了,说好了给那位小少爷做保镖报答他的,答应的事儿他还非做到不可了。
这一做就是六年了。
别说小少爷离不开他,狄向期也离不开小少爷。
刚从特训营回来的时候,狄向期夜里总会做噩梦,他们那儿特训营就是个小型的战场,狄向期会一遍遍地惊醒,后来小少爷发现了之后,自己摇着轮椅到钢琴前面,那天夜里,小少爷为他弹了一个夜晚的琴。
“不需要你感激我,我只是想弹琴了而已。”
“好的,少爷。”狄向期揉着小少爷酸痛的胳膊的回答。
小少爷喜欢安静,所以狄向期也不太出声,不如说狄向期向来不是个话多的性子,二话不说就是干,所以当年才没少惹麻烦,越长大性格倒是越沉稳了。
顾倾对他的倚重也多了许多,他做事靠谱,背景清白,一些秘密的任务也会让他接手,在给家里的儿子安排课程的时候,也会给狄向期安排另外的课程,就当为自己的儿子养了一条靠谱的狗。
狄向期并不介意。
他愿意做顾容脚边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更害怕的是每次小少爷发病,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他。他不可能靠恶补医学知识突然攻克医学难关,他只能学一些护理,让小少爷能舒坦些,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让任何图谋不轨的人接近小少爷。
“你们都哑巴了吗?我问狄向期那家伙去哪里了!”顾容躺在床上本就憋着气了,这会更是努力提了声音问。
“小少爷,您千万不要动气,狄先生前天夜里被顾先生叫走了,您当时病得昏沉,他没能和您说。”厨房的阿姨连忙解释。
“老头子叫他走干什么?他手底下一堆保镖死光了吗?狄向期是我的保镖!他不跟着我去伺候那个老头子干什么?”顾容还是生气。
之前这种情况其实也常有,身体好的时候,顾容也不会发这么大火,只是身体不舒服了,就总爱赖着他。
而且他发病的频率越高,人就越衰败,却眼看着当年不成器的少年人每一天都在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讨人喜欢,顾容就忍不住害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失去他。
之前音乐学院的同学过来他家一起练习结业演出的曲子,院里一个个小姑娘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狄向期身上,半开玩笑地问他说:“狄哥每天和容容呆在一块,是不是都没有时间找女朋友呀?”
“我的任务就是照看好少爷。”狄向期低着头安分守己地回答。
但顾容心里还是不满意,找了个理由把人差使了出去,冷着脸说:“时间有限,好好练曲子吧。”
顾容这会儿想起来,估计他之前写的曲子就是那会有人捡了拿去卖的。
顾容越想越气,猛的有些喘不上气,医生连忙上前给他顺气,上呼吸机给他吸氧,眼前的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身体体力支撑不住,逐渐昏睡过去。
顾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房间里似乎有人小声俩女咯。
“少爷这是怎么了?”
“我们也不知道,玩着手机好好的,突然就把手机摔了,他这身体哪能生气啊,一气心脏就闹,后来给他打针吃药又不配合,问你上哪去了,我们说你被先生叫去了,他又生气,这会昏睡过去才给他扎的针,这次发病不轻,又赶上冬天……挺难挨的,只能希望这次也够幸运,狄先生,您等会好好哄他吧,心情好了治疗效果也好啊。”
狄向期坐在小少爷的床边,看着床上身形纤瘦,戴着呼吸机气息微弱的人,心里怜惜,趁着人还在昏睡,悄悄把小少爷的手拢在自己的手里,低头虔诚地亲了一下小少爷的指尖。
顾先生其实是个爱孩子的人,只是太忙,加上身份危险,不方便出面,就连顾容也常处于危险之中,只是太多危险狄向期暗中挡下来了,他的小少爷不需要知道。
狄向期希望,小少爷每天都能高高兴兴的,写他喜欢的歌,弹动人的曲子。
狄向期不懂音乐,但他爱对方手指底下流出来的音符,抚平了他年少时夜里的恐慌,是能够给人带去幸福的事物。
狄向期刚把人浑身用热毛巾擦干净,小少爷睫毛颤了颤,要转醒,狄向期心里欣喜,小少爷病里也爱干净,醒来浑身清爽的话,心里会好受些。
怕吓着他,狄向期只敢低声唤:“少爷,我是狄向期,您醒了吗?我们慢慢的,不着急。”
病重的时候眼皮都重,顾容好不容易把眼皮掀开,看见狄向期,却只冷着脸看着他。
狄向期看出少爷神色不对,低眉顺眼地半跪在床边。
“狄向期,你今年……二十六了吧?”顾容半阖着眼皮问。
“是。”
“伺候我这么个残废,没时间谈恋爱吧?要不以后你双休吧,免得说我压榨劳工。”
“不是。没有。不用。”狄向期猝然抬头,不知道小少爷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难道小少爷发现了自己对他的龌龊心思,知道了自己偷偷亲过他,觉得他恶心,要赶他走了?
狄向期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低哑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少爷别赶我走。”
“你错了?错在哪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错了?”顾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狄向期不知道小少爷什么意思,于是不言语了。
“怕我不给你发工资啊?怕什么?拿纸笔来。”顾容撑着要坐起来。
狄向期连忙扶着他坐起来,拖着有些重的步子去给小少爷拿纸笔,安静站在一边。
“唔……你想要多少钱?多少钱够你花?三百万?四百万?都有点少哦,好像买不起房,我市区还有套没人住的房子,也给你吧,你要卖了还是自己住都行。”
“少爷?”狄向期不明白顾容什么意思。
“对了,也得有辆拉风的车吧?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些?有房有车才是标配,可惜我没有车,对车也不了解,那再给你添个一百万吧。”
“少爷,你不要这样。”狄向期猛的跪下来,膝盖在木地板上磕出一声闷响。
“我怎样了?我也想被人多惦记几年,伺候我不如去给老头卖命吧?老头那人还是省事的,给钱办事,利索得很,我不会赚钱,我的钱也是他给的,不过他既然给我了,怎么处置也是我的自由了。”顾容自顾自地说。
“二十六岁了啊,感觉也可以结婚了。我真是个罪人啊,耽误咱们大帅哥找女朋友娶媳妇了,不过现在也不晚。”顾容扯了扯嘴角。
“少爷。我错了。”狄向期埋头认错,“我之后会和顾先生说的,我会少接点他的活。”
“行,写好了,这张纸你收好,过两天我死了,你就凭这张纸拿钱吧。”顾容把那张纸在他脸上拍了拍。
狄向期不动,也不接。
“啧,什么意思啊你?嫌少?还是怕这张纸不顶事,行,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你打个电话叫律师过来,说我要立遗嘱,立遗嘱你放心了吧?”顾容什么戳心窝子戳什么。
“跪着干什么?搞得像我搞什么封建礼教一样。让你去找律师我要立遗嘱,听不懂人话吗?”顾容气笑了,有生狄向期的气,但更多的是气自己,气自己病体羸弱,无能为力。
“少爷,你别这样。”狄向期像个机器人,只会重复这句话。
“我怎么样了?将死之人立遗嘱不正常吗?你爱跪有本事就一直跪着,别搁我房间里碍手碍脚的。”顾容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了一边,呼吸有些急促。
狄向期膝行了几步,帮他重新戴上呼吸机。
顾容本就体弱,发了通火,不多时又睡过去。
狄向期交代了厨娘和医生几乎,叮嘱人多照看,自己走到宅子外跪着。
这会儿是深冬,宅子里地暖烧得暖,加上暖气,他呆着热,出来才觉出是天寒地冻的天,狄向期心里放心不下,找个一个对着小少爷卧室的落地窗的地儿,在盖了薄薄一层雪的雪地里跪下来。
谁劝也劝不听。
是他有错。
是他冒犯了少爷,是他擅离职守去做顾先生交代的事儿,也是他嘴笨惹得少爷生气。所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再健壮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人,他前天夜里接到顾倾的电话,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赶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小少爷会发病,任务里落下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过,这会儿左腿的小腿骨头隐隐作痛,肋骨也带着隐痛,胃里有一阵没一阵地绞着,一时间狄向期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了还是胃病犯了。
顾容接近11点的时候醒了一次,厨娘进来给他送了点汤,劝他多少喝一点,顾容环顾了房间一周,忍不住问:“狄向期呢?”
“哎哟狄先生在外面跪着呢,从下午就跪着了,跪好久了哇,少爷您要是消气了就让狄先生进来吧,现在入夜了,外面好冷的撒。”
“我没生气啊,又不是我让他跪的,他自己爱跪着就跪着,关我什么事?”顾容冷笑了一声。
白天睡了太久,夜里倒是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躺不住,撑着床勉力坐起来。
顾容房间里不爱留人,平时都是狄向期一个人守着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一旁的轮椅上,操控着轮椅到了落地窗边。
这会儿医生给他拉上了,怕光线影响他睡眠,但他现在根本睡不着。
拉开窗帘之后,顾容先是注意到外面下雪了,过了一会才注意到窗外几米的位置有个人的轮廓,半夜里看着怪吓人的。
顾容用语音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外面太黑,屋里的灯光开了玻璃反而反光,什么都看不到外边。
顾容强撑着打开窗,立刻觉得寒风倒灌,对着窗外的人喊:“你有病吧,想死也别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狄向期是在昏沉间忽然听见了这句话,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才注意到眼神的光源。
小少爷脸上带着鲜明的怒意,身后的灯光都是他背景,显得特别好看,狄向期没太听清楚对方说什么,只努力提了劲回:“少爷,外面冷,别开窗。”
外边守着的医生也听见了动静,连忙进来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把窗户关上,心里想这小祖宗半夜是嫌命大么半夜开窗吹风。
狄向期看见医生进来,心里放心了些。
不知道小少爷明天会不会消气。狄向期想。
希望小少爷明天病就好了。狄向期又想。
这几个念头来回地跑,倒不显得时间难挨,膝盖从一开始的刺痛到麻木,后来就不觉得疼了。
天亮起来之后,医生到外面来找他,看他整个人脸色几乎要和雪色融为一体,不免也心生不忍。
“狄先生,进去吧,铁打的人也不能这么熬啊。”
“少爷怎么样了?”
“不算好,也不算差。”医生有些无奈地说,“今早烧起来了,呼吸不顺,昏沉里一直乱动,跑针了几次,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进去看看他吧。”
狄向期听见顾容需要他,自然二话不说起身,一开始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弯软了一下,但狄向期很快又站稳了。
进到暖烘烘的室内,狄向期才听见自己膝盖关节痛苦的呻吟,像是有万千的针扎着,让人恨不得把膝盖取出来算了,他进到房间,隔着被子架着小少爷半坐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他把小少爷抱在怀里。
“给他打针吧。打完针我给他按摩一下,他打这个药容易神经痛,所以有点怕这个药。”
他的小少爷是不喊痛的性子,痛极了会口不择言,会闹脾气,会骂人,独独不喊疼。
别人都说他家的小少爷难伺候,但狄向期乐意伺候,想伺候他家小少爷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