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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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在苍蓝的雾霭中吞咽，被霞光映染的古道，马车从弯道上冲出来。
车夫凌厉地甩着皮鞭。两侧重叠无尽的山影在极速变幻中后退。
明清远靠在阿墨怀里，瘫在一场无从得知的大梦中。
没想到，清瘦的少爷压在身上久了，也会这样重。
山头黑鸟在无明地嚣叫，群起群落，四散而逃。
不知道少爷怎么了。明明已到半路，又改主意不去赶考，还说功名利禄都是毒药，人应该追求自由和快乐。
从镜林出来以后，明清远一直神色恍惚。阿墨以为他只是累了。
回到明州是二更时分，夜色深沉，飞檐下的一串串红灯笼红得触目惊心。
听说少爷半途而废，老爷已在大堂备下家法。
“跪下！”
一进去，老爷便大发雷霆。
少爷迷惑地望向夫人，夫人只皱眉，却不说话。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少爷昂然挺立，没有低头，反而抬起下巴。
阿墨却无声地在一旁跪下。
“男子汉成家立业、考取功名，本是天经地义，你却一事无成！让你娶妻，说要读书，让你赶考，又半途而废、去而复返，这跟战场上的逃兵有什么区别？我们明家世代官宦，出了你这等废物！还不跪下？书童，家法！”
阿墨迟疑地拿起茶几上的戒尺，双手奉上，不等老爷接手，又擅自收回，说，“老爷，你打我吧，都是我大病了一场，连累少爷丢了书箱，我们是回来拿书的……”
“真的？”夫人笑着拉住老爷的手，“那就是误会了……”
“不。我就是不想考了。”少爷冷笑，“百无一用是书生，什么功名利禄，我不稀罕……”
“你！”老爷气得身子直颤，抢过戒尺就往少爷的胳膊上打，却被少爷一把抓住丢了出去。
“老不死的。”少爷突然发狂，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少爷狂笑，“你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我再也不要听你们说什么狗屁大道理，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他_妈见鬼去吧！难道因为你们生了我，就可以让我去做任何事？因为你们养了我，就可以剥夺我选择生活的自由？如果是这样，我把命还给你！”少爷转身就取下墙上镇宅的宝剑。
老爷和夫人吓得脸色铁青，都愣住了。
阿墨连滚带爬，抢下宝剑，重重地往少爷后脑敲了一记，把他打晕。
“少爷疯了！”
阿墨撑住他向后倒的身体，哭着说，“少爷……疯了……”
在阿墨的印象中，少爷一直是个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人，从未像今夜这样大动肝火。
老爷派阿墨连夜去请了大夫来看，却说不出什么病症。
大夫摇头说，“这不是病，是魔怔。”
夫人急得直哭，央求老爷，“还是请个和尚或者道士来驱邪吧……”
“胡闹。”老爷低声呵斥，“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夫人用手帕抹着眼泪，说，“我们别在这吵他了，也许睡一觉就好了。阿墨，你好好照顾少爷，醒了喊我们。”
阿墨低头称是。一直在床边守到天亮。
一早不见人。急忙去书房，看到少爷在搬书。
“少爷？”
“别愣着，快来帮我一起搬！”他把书架上的书册抱了满怀挪到院子里，丢到地上。
“少爷，你要干什么？”阿墨一边迟疑地搬着沉重的书籍，一边慢吞吞地跟出来，仔细地堆到地上。
“晒书！”少爷大笑，露出洁白的牙和爽朗的酒窝。
“今天阳光多好，晒得我浑身的血都发烫。”说着就解下了腰带，脱掉外罩的月白色长袍。
阿墨把书都搬出来，在院子中央堆起一座小山。然后蹲下去整理，一本本单独拿下来摆正了，摊开在太阳下。
少爷突然把他拉起来说，“就这样晒，不用摆。去把藤椅搬来。我要坐在这里晒太阳。”
阿墨搬了藤椅出来，看到英俊魁梧的少爷站在太阳地里，高高地仰着头。凸出的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着。
他没有上前，而是悄悄地把藤椅放下，转身走进回廊。他想起了应该向老爷和夫人回话。
“站住。”少爷猛地一下转过头说，“你哪都不准去！过来！”
阿墨将椅子搬过去，少爷就坐下了，同时一把将细瘦的阿莫抓住，扳过去背朝自己，用手肘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向一侧按下去，伸出两颗尖牙，朝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咬下去，刺破晶莹的皮肤贪婪地吸取阿墨的血液。
阿墨的身子被手臂死死捆着，无法动弹。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而少爷越来越强大。他那么用力地吸着，恨不得将他揉进骨髓。
藤椅在阳光下剧烈摇摆。
阿墨闭起双眼，无力反抗——少爷的力气比平常大了十几倍。
悲伤绚烂至极，像金色秋阳抹遍全身，肌肤纹理微微地撕裂。少爷的身体里恶魔在膨胀。
“太没劲了！”
少爷说着将他推到地上，骑在他的胸膛，两条腿跪着用膝盖压住他的两条胳膊，一下一下掌掴他的脸，把他的嘴打出血来。
“血都要被我吸干，还不反抗？”
“你以为阳将军会看上你吗，你是什么身份？贱民、奴隶！不是要去打小报告吗？去呀！我打烂你的嘴，看你能说什么……”
少爷再次用舌头撬开阿墨的嘴唇，吸着他嘴里流出的血。
阳光斜刺进眼球，阿墨感到两边脸都肿涨不堪，嘴里是黏糊糊的血，却不再感到疼痛，整张脸都已经麻了。这时竟无端地想起阳楚威。
在孤城，少爷还不是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少爷的脸突然变得狰狞可怖，红皮肤，光头，尖耳，大鼻子，满嘴獠牙，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在逆光的阴影里似幻似真。
少爷却起身从书房拿出了一盏燃着的油灯，手起灯落，纵下大火，将满地书页化作红黄烈火中漂浮升起的灰烬。
阿墨倒在一旁衣衫凌乱，看着火光冲天中一个赤白的身影，听到妖异狂野的一通长笑。
他翻了个身，匍匐在地上，拼死爬出去，又缓缓地踉跄着，起身，走出院子的角门。
阿墨顾不上街市行人侧目的眼光，瑟缩着，颤抖着，越走越快，一直走到西市，走到灵光道长的算命摊子，却发现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他用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嘴。看到桌上的纸笔就去拿。
小道拦住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师傅云游去了，这里的生意以后都是我做。”小道稚气的脸上一派老成。
阿墨去拉他的手臂，要他跟他走。
小道却站得定定的，说，“你家的事，我去不顶用。”又说，“不过，师父料到你会来，嘱我送你一本书，一方血玉印，还有一句话。”
阿墨接过那本题为《谷城志异》的旧书和刻着字符的玉石印章。又听小道说，“师父说，魔从何来，就往何去；人从何来，亦往何去。若他再发狂，你只需用这血玉印在他额头上盖章，他便无力作祟。”
明家少爷疯魔的消息伴随着那场大火人尽皆知，老爷夫人只得将明清远捆住手脚锁了起来，整日苦愁眉苦脸，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阿墨盘腿坐在院子里被烧黑的那片青石地砖上，对着月光翻开《谷城志异》。其中有一篇《镜魔》，写道：
“镜魔，混迹人群中，外表与人无异，左手掌中藏有双孔，以孔吸人五精气。被吸之人，成影妖。秃头，尖耳，体形矮胖，吸血为食，常匿于镜。影妖勾人入镜，锁人于镜中，遂出，取而代之，仿其形貌，以其身作恶纵欢，非至亲难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