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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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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盛,晨间几处鸟鸣飞鸢已然不见,吴宣仪修养了半日,为自己粗略把了下脉,发现寒毒已得到压制,身体并无大碍。她瞥见床头,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包裹放在一旁,便起身洗漱收拾。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孟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端盘,上面摆放着许多美味佳肴。
她看着桌上这些精致的菜肴,不由得夸了句孟岐,小小年纪,手艺倒是不错。
孟岐颇为尴尬,“呃……小选姐姐,这些是我去附近最近的酒楼打包来的。”
吴宣仪心道难怪,在她的认知里,这些喜欢闯荡江湖的少侠向来都不屑于烧饭做菜的,尤其是她家的小弟,义正言辞地“君子远庖厨”。
这顿饭本来吃得极为安静,只是在用饭的过程中,吴宣仪听到了眼前这个人的轻笑。
她看着这个少年人勾唇浅笑,笑着笑着竟还笑出了声,她顾不得大家闺秀的风范,放下碗筷,问道:“你笑甚?”
孟岐一手撑着桌面,手掌托着下巴,眉目含笑,“没什么……只是,呵呵……。我看姐姐的言语举止,觉得姐姐便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大家闺秀’,一行一动都极为优雅得体,却没想到姐姐吃饭——尤其是在吃肉的时候,十分的……嗯,十分的直爽,颇有几分江湖人的豪气。”
吴宣仪被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她咽下口中的肉食,狡辩道:“谁与你说我是大家闺秀了?我不过就是一寻常人家的女子——再说了,你寻的这酒家肉质鲜美肉味极好,我吃得欢喜些又怎的?”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姐姐莫生气。”孟岐不由得摆手求饶,“姐姐很喜欢吃肉么?”
吴宣仪一愣。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孟岐从唤她“姑娘”变成了“小选姐姐”,再到现在更为简略却亲密的“姐姐”,一切都是十分自然的转变,她心里竟也没有什么不适。非但没有觉得不适,甚至可以说,孟岐仗着这副好看的皮囊,用着少年音亲密的唤她“姐姐”,她听在耳里是十分受用的。
吴宣仪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家了,在家里,只有小弟……虽然小弟是唤她“宣仪姐姐”或者是“阿姐”,与孟岐这般甜腻又乖巧的唤她“姐姐”有些不同,但……心中这怪异而又亲密的感觉,吴宣仪一时之间难以理清,便只好匆匆的将它归类为“与对待自家小弟一般的情谊”了。
“是。”吴宣仪回过神来,她看着孟岐好看的眸子,想着自家的小弟与这个少年年龄相仿,不由得声音更柔和了些,“我自小身体变虚弱,家里人都是极为照顾我,也就养刁了我的口,对肉食……便贪吃了些。”
“那姐姐还喜欢什么?”
吴宣仪被这个问题问得又是一怔,她脑子里闪现过很多的事物,可她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口。
其实这个问题自小到大她被问了无数遍,最喜欢这般问她的便是她的二哥吴乾。吴乾常年奔波在外,经商劳累,常常猎得众多奇珍异宝,他归家都是第一时间来让他最亲爱的妹妹来把玩。这还不够,他还不停地问吴宣仪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天上地下,世间万物,他都只希望吴宣仪能给他个准信或者类似的描述,他便去寻找过来。吴宣仪甚至怀疑,只要她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辰,吴乾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可是,吴乾这般疼爱她,终究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而眼前的少年人呢?
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少年人,与她萍水相逢,救了她一命,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为何问她这个问题?
这是……在关心她么?
吴宣仪讶异于自己心中竟有如此希冀——希冀一个陌生人去关心她。
吴宣仪心电念转,但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还未等她开口,孟岐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嗯……让我来猜猜,姐姐一定还喜欢热闹的、陌生又新奇的景象吧?比如说——”
她的笑意自风流的眉眼中荡漾开来,“这龙川城的花朝节?”
吴宣仪笑了,便也接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你怎知晓?”
“前面我不是说过姐姐应该是擅自离家的嘛,既然是擅自离家,那一个姑娘家家独身一人来这龙川城是为了什么?龙川花朝节颇负盛名,姐姐定然是为此而来。”孟岐把玩着茶杯,一板一眼的推理道,“只是……”
“只是什么?”
孟岐皱了皱眉,“只是……姐姐,你恐怕是白来一趟了。”
吴宣仪心下一惊,“……何出此言?”
“我说了,姐姐昏迷了好几日。”孟岐道,“虽是几日我未曾细数,但……应该有三日了吧?还是四日?无关紧要。但在姐姐昏迷的时候,花朝节……已经过去了。现下那些陆陆续续来龙川为了观赏花朝节的人,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吴宣仪心中结郁,好不郁闷,她苦苦绕了远路,就是为了一睹龙川花朝的盛况,却不料寒毒发作,落入了个陌生人手中。
非但没有游历尽兴,还惹了一身的麻烦。
自己出门……是没看黄历吧?吴宣仪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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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身子若是修养得好了些,过两日我便送你归家罢。”孟岐放下了筷子,道,“你于此处昏迷了好几日,你家人寻你不到,定是极为担忧。”
吴宣仪心里的第一反应倒是想要拒绝这个提议。她本就该归家了,可她执意不归,就是为了这龙川城有名的花朝节,现下花朝节虽已过去,但她断然不可能真的让这个“魔教中人”送她回竹涧山庄的。
“阿岐,你大概是不知道中原人的礼仪,按理来说,我年纪比你大,算是你长辈,长辈的去向行踪,你这晚辈是不能管的。”吴宣仪一本正经的道。
孟岐挑了挑眉,“是嘛?有这样的规定?”
吴宣仪点点头。她还不信她忽悠不了这个没头没脑的外域的傻小子了。
“好,那我听姐姐的。”孟岐咧开嘴笑了笑,好似真的乖巧听话,“那姐姐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若是有别的去处与目标,走之前与我说一声,也免得我为姐姐瞎操心。”
吴宣仪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孟岐居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她以为……她以为孟岐还会多做纠缠呢?
可是她纠缠她又有什么用呢?虽然那把剑的确是大哥所铸没错,可是它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她不会武功,自然不是用这剑的人,只要她开口推脱与她吴宣仪又有何干系?别说这对中原江湖不甚了解的毛头小子——就算是行走多年见识颇多的侠客,也还不一定能猜得到她就是吴家那个足不出户体弱多病的大小姐。
但在知道孟岐任她去留的那一刻,吴宣仪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她还以为……这个救命恩人,会对她有格外的在意。
直到孟岐用完饭告辞退出了房间,吴宣仪仍旧是心不在焉。
她甚至开始自嘲,离家太久,无人照料,竟然还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关心与否而心有动荡。
她的确是时候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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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初春的夜晚凉风习习,却无法平静吴宣仪烦躁的心。
吴宣仪站在院中,秀眉紧蹙。
她方才想要寻找失踪了几乎足足一天的孟岐,发现无论如何呼喊,都不见孟岐的身影,又花了些时间,在这偌大的院落里巡视了一番——虽然依旧不见她的踪迹。
除了有一间卧房被上了锁,她进不去,那应该是孟岐的卧房。但她站在卧房外面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毫无动静,向来应是没人的。
何况孟岐也应该不会躲着她。
可就好像真的履行了白天的承诺,孟岐的真的无所谓她的去留,也无所谓她何去何从,放任她一个人于这院落之中来去自如。
吴宣仪又是一声叹息——这已是今晚不知第几个叹息了。
忽地,一阵风动。
吴宣仪身子一震,她蓦地转头,发现一个极快的身影掠了过去,速度快极了,若不是吴宣仪曾与大哥学过几分望穿秋水眸的功力,怕是难以捕捉到这个诡异的身影。
这不是中原的武功。虽然只有一眼,但吴宣仪便立刻判断出这个身影的步伐绝非中原侠士的轻功步伐。
不是中原人……莫非是孟岐?
但一切容不得她做过多的思考,吴宣仪脚踏浮萍万里轻功,振衣一跃,追了上去。
此人的身法好快。吴宣仪尾随这个黑影,追的有些吃力,头脑分外冷静地分析着此人的步伐,这矫若游龙、无可寻迹的步伐,她从未在任何一本书籍上见过——当然,也可能是她阅历过低,毕竟,竹涧山庄的藏书阁,她也只是堪堪阅了不到一半。
追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吴宣仪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她的速度变得有些慢了,可眼前的身影愈来愈小,她顾不得从额上冒出的汗,吴宣仪咬了咬牙,晃神之间,那诡异的身影忽然不见了。
吴宣仪心中一惊,虽然她确实体力不支,但她的浮萍万里轻功就算稍微放慢了速度,也不至于彻底追丢了目标吧?
她无奈又自责的放缓了步伐,渐渐地停了下来。
吴宣仪环顾四周,发现她早已追出了龙川——或者说,即将出了龙川城,这里似乎是龙川城的护城河附近,晚风里掺杂着青草木檀香,随风浮动。
乌云遮月,河道黑暗,周遭无人,一切诡异而又令人心生害怕。
吴宣仪紧张地握了握手——但也只是握了握手,她姣好的面容上,除了方才全力追寻而所冒的汗,未曾出现过任何一丝慌张的情绪。
吴宣仪出门在外,虽然这是她第一次且还是一个人出远门,但哥哥们平日对她的教导她一直铭记于心。大哥曾告诉她,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种境地,都不能自乱阵脚,脸上哪怕一丝慌乱的情绪都不能够有,因为那是给把破绽展现给敌人的讯号。
她面色如常,凭借着天生对武学的敏锐,她虽然没有一丝的内力,可是她感觉得到——
附近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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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宣仪暗自长舒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线变的镇定。
“都是江湖中人,阁下何不现身?这般遮遮掩掩的作甚?”
她好听而甜美的声音在这凉夜里显得格外冷而冰,就像是她那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大哥一般——在照猫画虎这方面上,吴宣仪自认还是有几分功力的。
然而她等了半刻,四周却仍是毫无动静。
吴宣仪皱了皱眉,她忽然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莫非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哎呀,姐姐,本来想跟你玩个捉迷藏的,但是看姐姐光是追我就追的如此辛苦……怪我怪我,姐姐方才大病初愈,我就让姐姐这般耗体力,是我的过错。”
孟岐那爽朗的少年音透过她的内力,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入吴宣仪的耳里,让吴宣仪根本无法依靠声源处来分辨孟岐所在的方位——因为好像这周遭,无一是她,却又无一不是她。
她在哪儿?吴宣仪四处张望,却依旧无法寻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她到底想干什么?引诱她入陷阱?杀了她灭口?还是——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扬起她的发。
是风动。
面前的河道有动静。
吴宣仪抬眼。
就在这个瞬间,吴宣仪面前的河道突然动荡了起来——就是方才自己所追逐的那个黑影,脚下的步伐依旧是无所追寻的踪迹,变幻莫测,她有如仙鹤,轻盈无比而无法被人所靠近,随着她的快而疾的身姿,她脚尖有如雨滴点在河面上,快且精准,被他掠过的那些河面忽然燃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火——
——那是河灯。
就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吴宣仪不过愣神了那么一瞬,这本来四下黑暗的护城河,瞬间灯火通明,那些河灯一个挨着一个,在孟岐这跳跃而又梦幻的身姿之下,燃动着绝美的火焰,在这凉夜之中,显得格外的灿烂。
梦幻又迷离,像是人间一场最盛大的烟火,孟岐在一瞬之间,用她的卓绝的轻功,为吴宣仪点燃了整个世间。
孟岐脚尖点水,她身姿如此轻盈,好似不是人间之人。她是如此轻易得停在这些河灯的之间,她离吴宣仪是那样远却又那样近,她被无数的灯火笼罩着,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微小的孔明灯。那些自她周身缓缓上升的烛火,映着她少年俊逸清秀的脸庞,将她含笑的眼、飞逸的眉、她的温润的唇,那些她所能展现的所有,无一不映在吴宣仪的瞳孔之中。
仿佛一眼万年。
吴宣仪清冷的眸被这密密麻麻的灯光火光彻底燃烧了一般,灼灼逼人。
她彻底看呆了。
而孟岐似乎十分满意吴宣仪的反应,她就像是从这火光之中走出来的人一样,笑容灿烂如朝阳,却又带着她这个年纪才有的稚气,依旧是如今日一般在吴宣仪面前所展现的那般乖巧,讨好似的吴宣仪:
“姐姐,喜欢吗?”
吴宣仪看着她那被烛火映得通透的眉眼,“……这,这是?”
“花朝节不是过去了嘛,这花朝节我打听了,无非就是放河灯嘛。”孟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区区河灯而已,姐姐想看,我就给姐姐弄过来了,怎么样?姐姐还喜欢吗?”
孟岐此话一出,吴宣仪忽然就觉得自己五感被冻住了一般,眼前依旧是孟岐和煦温暖的笑,依旧是无人说话的静谧——除了她心中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这如梦如幻的一切,是真的,是孟岐带给她的梦一般的欢喜。
“你……”吴宣仪说不出话来,她如鲠在喉,她双目含泪,被烛火映得熠熠生辉,动人极了。
“姐姐?”孟岐皱了皱好看的眉,她的本意是想让眼前的这个姑娘不虚此行的,怎么反倒还惹人家哭了?
“你不喜欢吗?”孟岐忍不住问道,这可是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弄好的呢。
吴宣仪摇了摇头,她含着笑,语气又带着些她不愿意说清的期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岐看吴宣仪并非不欢喜,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她想也不想,一脸热忱,赤心相对,“因为我喜欢姐姐笑,我想看姐姐笑的样子。只要是姐姐喜欢的东西,可以让姐姐开心、让姐姐笑的东西,我都可以给姐姐。”
这场景太过动人,吴宣仪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孟岐此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想去揣度此刻孟岐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就想干脆的、无怨无悔的去相信孟岐,相信她带给她的梦,相信她说给她的话,相信她——
相信她此刻的笑是为了自己,相信她此刻的伸手是为了拥抱自己,相信她此刻制造的梦是为了自己。
“好。”吴宣仪也终于扬起了笑容,她笑得温柔极了,仿佛一池柔水,不堪一握,“那姐姐以后都笑给你看,只要你喜欢,姐姐都愿意笑给你看,好不好?”
“好。”孟岐纵身一跃,来到吴宣仪面前,“姐姐,一言为定。”
吴宣仪低眉看着这个少年——她的身子还未长开,这身高倒是与自家弟弟差不了多少。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