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新雪问输赢》朱雀jt

21、十七之中

　　我快步走回雪庐，在门口一瞧见韩泠阴沉的脸色，却又有些忐忑，抬不动腿。
　　“韩泠……”
　　我第一次发现韩泠和寒路两人的名字如此相像，许是我过去想后面那一个人想得还不够，又或许是他在我心里向来与众不同，从不能与任何人相提并论。直到如今他不见了，我忽然一念起韩泠的名字就怀了对他的念想，从那念想之中，竟又感到一丝安慰。
　　那一丝安慰实在太虚无缥缈，韩泠撕纸的声音一响，便荡然无存。韩泠就坐在矮几对面，那一页也已经写好了，正展在矮几上，等我过去看。大概和阎王抢人抢得多了，韩泠敲敲纸面，难免也有一点阎王敲敲催命符的做派。我提醒自己不要怕，可我知道之前寒路看他递纸过来的时候必定也害怕过，怕极了，却又不得不看。
　　韩泠写的是：“你曾在此写下‘秦渺’‘水云城’‘迷阵’‘血酒’等字，你可记得？”
　　我使劲摇头：“……什么时候？”
　　他撕下第二张，指着头几个字给我看：“你盗阿沁之后……”
　　那时秦渺初丧，我也许看着阿沁便自然而然想到了她母亲的死……可这和寒路又有什么关系？
　　韩泠的手挡住了后面的字，我忙拉开他的手继续读下去：“寒路接我来此，我二人只见你手书凌乱，并不知水云城血酒为何物。我曾听闻秦渺生前情状，料想其中定有蹊跷，当即向寒路查问……”
　　他又撕下一张：“密山立派千年，卷帙浩繁，寒路遍翻古卷，终于有些眉目。”
　　“什么眉目？”
　　我急切地看向他手中，那册子里明明还有写好的下一页，可韩泠不让我看，手一翻，又在一张空白的新纸上写了起来。我扭着头追着他草草写出的每一个字，那些字连成句子依稀是：“寒路猜秦渺若饮过血酒，你必定也曾饮过，且是抢在秦渺之前……”
　　“对么？”他用唇语问我。
　　“对，这件事他问过我，我也说了，人固有一死，这跟他——”
　　“啪”的一声，韩泠忽一用力，将整个薄册都拍在了矮几上。我低下头，逐字看去，只见他刚才翻过去的一页上写着：
　　“书云：域外有无水之国，国人笃信异教，以至诚精血供养玄莲，迄今已传百代。尝有贪妄之人毁之入酿，饮者尽皆一生苦厄，至死方休，非丧其所钟，无可自赎。”
　　他愤然一扯，“嚓”一声扯下了这一页，又在薄册上面刷刷一通狂草。他只写了几个字便乍然止笔，那只握笔的手像是满腔郁愤在笔下狂泻之后，再也经受不住似的，悬在半空中上下抖动起来，他的胸口也一起一伏。我见他写的是“秦渺生前”四字，又见他忽然向外一指，指的是阿沁他们走过的那条雪道。他的手开始在空中比划，从他比划的形状中根本看不出他在比划些什么，可他手势急躁慌乱，除了秦渺之外，大概没有什么能让他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如此。
　　韩泠的手像是比划得累极了，从空中骤然一停又沉沉一落，手中的炭笔便在纸上敲出一个黑点。他捺着那个黑点向下，手腕也不抬，就那样趴在纸面上，拖出了一行草蛇般的字迹：“母之爱子倍父。”
　　这句话我先前在哪里看过，要不然，恐怕也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他这句话是断章取义，未必妥帖，可是这句话眼下与秦渺的事连在一起，我却看得明白：秦渺生前大概有过某些韩泠手不忍书的惨怖经历，故而她料定自己和阿沁最后只能活一个，是为韩泠手指比出的那个“一”。没有什么比母亲对孩子的爱更坚决，她要保护尚未出世的孩子，哪怕为她付出生命……
　　可我不明白，“韩泠……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韩泠将矮几上的那张纸朝我面前一推，用眼睛问我：“这个你到底看懂没有？”
　　我看不懂。
　　韩泠的字倒着，我盯着那几行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看，那字笔笔如刀割得我双眼欲裂，可我还是一个字也看不懂。他点了点其中一处，我凝眸细看，正是“丧其所钟”。那个“喪”字上挂着两口巨钟，正不停地铛铛相撞，又像黑夜里高高悬起的一对白幡，在向我招魂。
　　“……我看不懂，我为什么要看懂？”
　　韩泠睁大了眼睛看我，好像我已是无可救药。
　　“这同我和寒路有什么相干？？不就是个苦厄至死，难道我就怕了，他就怕了？”
　　“他正是知你不怕。”韩泠写得飞快。
　　“那你想让我看懂什么？”
　　“你不示弱，不惜命，回回碰得自己头破血流——”
　　“所以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法子？！”
　　“你看只这一回……”
　　韩泠笔下一刻不停，又是“追悔莫及”又是“不愿你再罹祸端”的，写来写去，无非那一个意思。我看得越来越不耐，越来越坐不住，就像这地上有火，正烤得我五内俱焚：“那也轮不到他说了算！他在哪儿？我要找他！”
　　区区一座无咎峰摔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