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迁徙》漫言低语

50、番外（三）李亚东 续

　　沈洛轩在一次年会上说：“工作很重要，家庭也同样重要。工作中大家努力进取，…人的一生，斗争是一定要有的，跟自己斗争，在工作中斗争，当然夫妻之间也有斗争，这是政治斗争….”大家哗然一片，原来沈总家里也要斗争，也要政治。
　　他接着说：“我希望大家能在自己退休的年纪，有自己稳定的养老金，那时我们都应该好好享受人生，所以大家努力吧，那样我才能保证在大家退休时把你的钱包胀满，只要我们努力，有效率的工作，这样的员工你可以放心了，公司看得见每一个人的态度和你的付出，公司一定会给你多一份的保障。”
　　沈洛轩的笑容多起来，和大家的关系也融洽很多，这当然也得益于他的夫人，沈洛凝。她和公司里的不少人都熟，她有空就会和大伙去玩，有时一起相约去烤肉，采摘，钓鱼，甚至每年的公司集体旅游，她都次次不落，她特别喜欢户外运动，每次她来参加我们公司的活动，沈洛轩也会破例的参加，即便他总呆在旅馆里，但沈洛凝只要来，他就一定也会来。
　　如今我和沈洛轩已经共事二十多年了，我和他们一家人都成了相熟的朋友，我们俩家人还在大年三十一起吃年夜饭，在夏季也曾一同去海南游玩。不过后来大伙再也没有一同外出游玩了，主要原因是沈洛轩的缘故。
　　那年沈洛轩已经五十岁了，他独自驾车在道上，因为躲避巷子里突然驶出的自行车，而撞到一侧路边隔离带，连带撞坏一段矮墙，虽然气囊及时打开，但由于撞击过猛，车头变形，车门打不开了，沈洛轩的左腿受伤，大量失血，头部受到重创，当救护车和交警来时，他已经昏迷，用电锯将门打开后，才把他救出来，我赶到时，沈洛轩已经进了手术室，我赶紧联系沈洛凝，她说立即就从北京赶回来，电话里听见她情绪很激动，一直哭个不停。当她来时，她哭着说要去见沈洛轩，那时刚刚结束手术，沈洛轩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接受术后观察，我告诉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沈洛凝，“你安定好情绪才可以进去，这样才不会影响洛轩，”她点头答应。
　　我先进去看了情况，看见安静躺在床上的沈洛轩，一脸苍白，身上插满了管子，带着呼吸机，气喘如丝，那还是平日里高个子沈洛轩吗？他如今这样的躺在那里，连睁眼看一眼都很难做到，我为之动容，心下祈祷他一定要平安。
　　让沈洛凝进来时，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离开病房，我站在另一侧，沈洛凝滴着眼泪在那一边，她努力的忍着不让自己哭大声，弯下腰问沈洛轩：“要是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她的眼泪连成串，擦也擦不净。
　　她在一旁叫着沈洛轩的名字，一会沈洛轩真的睁开眼睛，微弱的说：“我不会死，我还没看见你变成老太太” 看见沈洛凝把耳朵贴近他嘴边细心听他说话，笑着流眼泪。
　　“不要再哭了，难看”沈洛轩望着她说，她擦了眼泪，不再哭哭啼啼。
　　那以后沈洛凝一直都守在医院，给沈洛轩洗脸，擦身子，换干爽的衣服，给他买饭吃，沈洛轩恢复的很快，但以后再也不能开车和外出旅行了，他的左腿受了严重的创伤，不能长时间的行走和站立，沈洛凝常带他去做复健，沈洛轩也开始使用拐杖，后来可以自行走路时，外人可以从他走路的姿势看出他腿脚不太灵便，不过这次他没有发火，也没有郁闷，因为他腿脚不方便，反而沈洛凝跟他形影不离起来。沈洛凝自动减少了外地出差的机会，每每看见沈洛凝安心的陪在他的身边，让人感慨不已，忙碌了大半生的两个人终于可以这样多的时间相偕相伴。
　　沈洛轩常把个子比他矮很多的沈洛凝当拐杖使，搭着她的肩，或是扶着她的背，沈洛凝还是那麽麻烦，但我看出沈洛轩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做这做那，他家的车，已经交给沈洛凝开了，带着他去这去那，只是俩人又有了另一个吵架的理由。
　　我曾坐沈洛凝开的车去办事，沈洛轩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车启动的那一刻就开始吵架了，并且吵了一路，到底为什么哪？事情是这样的，沈洛轩一直数落在一旁开车的沈洛凝，嫌她开的不够稳，反应不够快，注意力不够集中。
　　“我当然没你反应快了，你快的都把车开到墙上去了”她冷嘲热讽。
　　……“你能不能不要拐来拐去？！跟在后面的车让你搞得晕头转向”
　　“你不要在旁边指手画脚的，影响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能从容不迫的开车”
　　“这么说我还妨碍你了？”
　　“那当然”
　　“什么当然！是你自己心理素质差，技术差，还找理由”
　　“我怎么差了？我一年到头，扣不了几分！”
　　“那是警察没逮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技术很好哪，不管谁坐在旁边，你都该开的熟练稳当，细心小心，你哪?怎么不拐啊，你错过这个出口，就不可以右转了，这车都快被你开散架了。”
　　“你一直没完没了的叨叨，你以后不要坐我的车”
　　“看你开车，我都得发疯”…..
　　我坐在后排，一直听他们旁若无人的吵着，我说：“其实别人都说，丈夫不能看妻子学车和开车”
　　“很有道理！”沈洛轩点头称是。
　　“看她开车，我都得准备救心丸，不是头晕就是心脏负荷太大，受不了”沈洛凝嗤之以鼻。
　　我在后面笑他们俩。
　　在回程时，沈洛轩说什么也不让沈洛凝开车了，最后还是我开回去的车，俩人都互不理，一个看报纸，一个看窗外。
　　只要是沈洛凝开车，沈洛轩就一直从旁热心指导，尽管沈洛凝从来都不领情，甚至很不耐烦，但是沈洛轩还是孜孜不倦。其实他也许是车祸的后遗症，总怕车技不佳的沈洛凝出事，结果就总是吵个不停，后来沈洛凝一度放弃开车，出门打车去办事，沈洛轩这时才安静的闭上嘴。
　　沈洛轩在55岁时就将工作交给了别人，但没有交给自己的孩子，他说这个位子应该给最适合坐的人，而不是孩子，因为孩子也有梦想，也有感兴趣的事情要做，不必强求。
　　等忙了大半生的沈洛轩轻松的拥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他就带着沈洛凝一同做自己喜爱的事，我看见他们在海边的房子里挂着一张沈洛轩给沈洛凝照的照片：在太阳刚升起的波光粼粼海面上，沈洛凝爬上一艘渔船，船上满载而归的是银光闪闪的活鱼，沈洛凝满脸兴奋的看着跳起老高的鱼，高兴的笑弯了眼睛，仍旧美丽的脸庞，笑得那样开怀，沈洛轩给这张照片起名：喜悦。
　　沈洛轩还特别喜欢写书法，他家的墙上挂了好多他的字，听沈洛轩说都是沈洛凝表起来挂在那里的。他还写了一本回忆录，回忆了自已以前的经历，当然，沈洛凝会占去他回忆录很多的篇幅，我看过一次，那时，还只是初稿，那里写到关于他们的初次见面和多年后的再次相聚。我节选了几段：
　　…..在爷爷去世之后，生活所迫，我极不情愿的住进继父的家里，他已经再婚了，并有了一个女儿，比我小十岁。对于我来说，早知道去那里是不会受人欢迎的，那天下午，我看见了继父的女儿，她好奇的盯着我看，然后忽闪着大眼睛问我，“你是我哥哥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没等我开口，她就叫：“哥哥，我叫沈洛凝，你叫什么？”
　　我不愿理她，她却嘻嘻的笑，她那时还在掉牙，是个没牙佬儿。
　　…..童年的沈洛凝有个幸福的家和疼爱她的父母，而我哪，什么也没有，爷爷去世后，我开始了流离失所的生活，少年时代的最大愿望是离开继父的家，出去独立的生活…..
　　……多年后，再次遇见沈洛凝，她已是初二的中学生。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跟王姨说话，看见刚刚放学回来的沈洛凝，她背着个大书包，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低头走到她母亲身边，我一直看着她，听她小声的叫了我一声哥哥，我冲她笑了笑，她却把脸马上扭到一边，她变好看了，唯一没变的是她忽闪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听见她叫我哥哥，忽然很想跟她说话，我回头问她：“念几年了？”
　　她说：“初二”
　　那时的她跟我话不多，站在她母亲身边，我想给他们多些时间找房子，就说给他们一年的时间。现在想想，世事难料，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跟眼前这个小女孩纠缠那麽多年，最后她成了我的夫人。那次见面我一直印象深刻，她对我略带敌意的微小动作，我也一直都记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想我不会再做让她伤心的事，不会让她经历和我一样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情不自禁的关心她？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知道原本空荡荡的家里多了一个人，我不回去，不给她饭钱，她就要饿肚子，她像我养在家里的小宠物。安静的家里，因为有了她，就变得喧闹，生活不再平静无波，也渐渐不再习惯家里只有一个人，在她不知去向的时候，渐渐知道什么叫牵挂和担心。在一个个生活的细节里，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做的每一件不起眼不经意的事，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自己的喜怒哀乐融入到其中而不自知。
　　无数次看见她的眼泪，我的心情没有了惯常的安宁，那含泪不语的眼睛，那恳求的眼神，奉我为救世主的谦卑，让我冰封了一个世纪的心慢慢开包苏醒过来。看见她欢快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也随之愉悦起来。她像阳光一样五光十色的照亮我呆板无趣的生活，她一直没有离开我的生活一步，直到她去北京上大学。
　　在她大学四年里，我饱尝了思念的滋味，为了可以看见她，我使劲的挤时间，虽然每次只是匆匆的看她一眼，或是吃一顿饭就离开，但见过她，我就好过一些，就可以捱过一段孤独的日子，是的，没有她在身边，我感到孤单寂寞，不愿回家。我盼望着她的假期，盼望她回来，盼望她的笑脸出现在眼前，我从小到大，从未这样期盼过任何人和事，我就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满心欢喜的盼着恋人归来，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因她的归来而雀跃不已。
　　我不知不觉的变了，变得不像以前的我，我不认识了自己。脾气一天天的变坏，恶劣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掩饰，会因为她无意的一时忽视而心情沮丧，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而沉闷好几天，会因为她说假期不能按时回来而对她大发雷霆，甚至故意找她的麻烦，不住挑她的错。我发现自己面对她时，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只要是关于她的，我都那麽敏感，都那么在乎，是她让我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我大了她十岁，这是个恼人的差距。如果三年是一个代沟，那我和她之间就差了三个代沟，这个沟壑，这个十年里，她又会有多少的不确定和变动？我还能控制住她吗？我和她还能跨越这个遥远的距离吗？她会那麽坚定的不看身边的风景，只接受我吗?那些疑问和担忧，它们一直困扰着我，也是我在她四年大学里思考最多的问题。
　　每每去火车站里接她，看见人群里她发光发亮的小脸，我的担忧就多一分。她如此吸引人，如此惹人喜爱，如此活泼有趣，如此憨傻愚笨，把这样的她独自放在外面的世界里，我有多么的不放心，她永远也不知道！我冲她发火，冲她喊，冲她叫，对她冷着脸，把她弄哭，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斤斤计较，也知道我不必事事跟她针锋相对，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看见她伤心的萎靡低落的从她母亲家回来，像个受伤的小狗，垂着可怜巴巴的含泪双眼，我气她为什么明知道会这样，还偏要去碰个头破血流，伤透了心，才肯回来！她是个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的傻瓜，她总那麽单纯的透着傻气，憨厚的像郭靖一样吃亏上当，看见她受伤受挫的眼神，我的怒气无处发泄，我怎么可以任由别人这样欺负她，即便那个人是她的母亲也不可以。不论我如何对待她，骂她也好，不理她，数落她，惩罚她也好，但我绝不准许别人也这么做这么对待她，她只属于我。我痛恨的骂她蠢，笨，勒令她不许去看她母亲，可我知道她总偷偷的看，她并不会因为我的态度就不去看，她也有她的原则和坚持，她总是倔强的让人恨之入骨。
　　是什么有这么神奇的力量，让她义无反顾的不顾一切？是血缘，就像我筹划报仇一样，可以坚持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都是那个神秘的因子在起作用，让人开始疯狂起来，没有时间细细思量，没有时间平静下来。
　　……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她，我报了仇，我和她成了夙敌，她亲手把我砍伤，把我眼睛刺破，在她犹豫要不要一刀解决我，我疼得忍不住战栗的一瞬间，我就想：我们俩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杀了我，她就解恨了吧，杀了我，她也活不下去，她会深深的痛苦和自责，我知道。我冲她吼，让她杀了我，我当时有个疯狂的想法：我不活，也不想让她活，我死也要拉上她……
　　…….我要跟她永远说再见了，终于失去了她，失去我最在乎的人。我绝望的在病床里想：沈洛凝不会来看我了。可我还是极度的渴望她能来，想象下一个轻声开门进来的人就是她，我那么想见她，满脑子都是她，哪怕是最后的告别也好，我想看她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我不求她再次原谅我，我只想最后拥抱她单薄的身子，这个让我恨不得藏进身体里的人，她一直没有出现，我在医院里麻木的没了生气，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去，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了。…..
　　……时间不停歇，生活还要继续，工作永远做不完。看见公司里员工热切而关心的目光，我知道我肩负着很多人生活的希望，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光为自己而活着，我还不能就此放弃，工作，工作，再工作，我只剩下了工作。我再也无心把家收拾整洁，无心做一顿像样的饭菜，更无心休闲的看一场球赛，我的心太乱！
　　我不能在和她生活了十年的房子里泰然处之的做每一件事，到处是她的影子，她的气息，扰乱我的心房。在每一个夜幕掩盖的深夜里，寂静的空气几乎让人发疯，思念的潮水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将我淹没其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还能否更久？时间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在你想让它快点走的时候，它却拿着回忆的小刀生生的一丝一片的慢慢削磨你，它慢的让你以为时间都疼的静止了。我已经不再想未来，只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久久不能自拔，那个心里的魔鬼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夜夜挥之不去，晨昏颠倒，兴风作浪，而我只有束手无策的，任由她潮起潮落，颠沛流离。
　　……我的宝贝去了法国，孑然一身。
　　在我以为自己快被思念的狂潮折磨死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这一次她想跟我和好了，在我快要成为瞎子的时候，她求我，要挟我。我就像个坐在舞台下的观众，用无比热切虔诚的目光凝视着台上向往已久的主角，她又唱又跳，又哭又笑，我的心哪，怎会平静！看她不停的表演，我是疲惫的老人，在人后落泪。还是那样的想念着她，那样放心不下她，如何才能踏上来时的路？如何坦然的面对她，我觉得从未有过的胆怯！……
　　……我和她，是前世的缘，今世的份。我不停的在心里问自己：能不能接受她，她还会不会离开我？我在不停的想各种可能的情况，心里无比烦躁，可我没有想到她会放弃生命。她本是个倔强要强的宝宝，如今她怎么了？这次我真的害怕了，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承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噩耗，我怕我晚了一步，她就擅自下了决定，我不能耽误一秒的时间，我要立即制止她。我想我对她低头，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求她回来……
　　……我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我的生活就仿佛经过一个阴霾的雨天，又开始阴转晴，晴空万里的让人喜悦。当梦里朝思暮想的人，微笑的朝你走过来，你会怎么样？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想让这个瞬间长些，再长些！我分不清楚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愿清醒过来，我宁愿永远都停留在这个时刻里。我细细的看过她的脸，忍不住的冲她笑，她什么也没变，跟离开我之前一模一样，她没有受伤，没有沮丧，没有悲观，她还是从前那个活泼调皮惹人爱的洛凝。当她缓缓走近，我感到莫名的紧张，我为什么会紧张？它不是我这个年纪该有的感觉，我什么时候紧张过?太陌生了，早已不记得。
　　她还是小小的个子，没有丝毫的缩水，巴掌大的脸，会说漂亮话的眼睛，神灵活现的鼻子，连皱起来鼻子上的小褶子都那麽可爱，爱闯祸的嘴这会儿正一张一合的说着话，周围的东西我都看不见了，我的眼里只有她。她的肩膀依旧单薄，搞怪的恶作剧依旧让人措不及防，见到她是让人欢喜的，我情不自禁的多看她几眼，在我的眼光里，她还是大胆的，依旧不知深浅，轻易就搅乱我心……
　　…..我一直都有很多的疑惑：为什么我一面对她，就无法忍耐，无法控制脾气，敏感注意她的表情，她的话？不住的挑她的毛病，挑她的错？我教训她，冲她发火，冷落她几天，我为什么会这样？在工作中，不论遇上多么棘手的事，多复杂，多杂乱无章，没头绪的状况，我都不会轻易的冲别人发火，可我对她，却总是发火总是不放心，我想她那迷糊的样子，除了闯祸，什么也做不好，我要不停的叮嘱这个爱闯祸的麻烦精。关心，则乱！
　　当她独自开车外出办事，我会忍不住的担心，怕她车技不佳而撞车出事，但我又不敢给她打电话，怕她还开车在路上，不便接电话，影响她的注意力，晚一些打过去，她又不接电话，急得我什么也做不了，脑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赶去那里找她，她却什么也不知道的说没有听见电话响，我真快被她气死。我怀疑自己最终不会是病死的或是老死的，很可能会被她吓死、气死。我冲她瞪眼：“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像个讨账鬼一样。”
　　她拿出百年不变的表情嘻嘻的笑：“上辈子你缺德的欠了我做棺材本儿的八吊大钱，这辈子注定得让我欺负，给我做牛做马”说完，就无赖的爬上我的背，搂紧我的脖子，甩也甩不掉，我对她无计可施……
　　……虽然我一直不辞辛苦的从旁不断监督她，教育她，可她并没有让我变得越来越放心，她从不长记性，我行我素，像个永远也不能拉直的弹簧，总是弯弯曲曲，让人毫无办法。我有时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把工作干好的，一个不能很好安排生活的人，又怎会干好工作？可她工作却很出色。看她风尘仆仆的忙工作，一张小脸因忙碌而泛着红，没有时间吃饭、逛街、臭美、看电视，我会忍不住的心疼她。我把存折、银行卡、信用卡、房产证都给她，她看着上面的金额数字，睁大惊奇的眼睛问：“这么多钱，你都给我吗？”
　　“都给你，你不必那麽辛苦，咱家的钱足够你花”
　　可她把这些卡和存折都好好放起来之后，又一如既往的忙碌，她说：“工作是乐趣，跟钱没关系”
　　每次看她急匆匆的出差，像驴一样累得回来爬上床呼呼大睡，我真的不高兴，我毫不客气的冲她发火，可她还是会继续着同样的事情，恨得我咬牙切齿。孩子的到来，也未能阻止她忙碌的脚步，孩子几乎是我和保姆带大的，她比我还忙！不过孩子上学以后，她倒是常接送，就像我曾关心她的学习那样关心孩子的学习….
　　…..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是会相互影响的，最后你会发现你们也越来越相似。和沈洛凝结婚之后，我常陪她上这上那，她喜爱旅游，也喜爱运动，我就放松的和她一块去，也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看见她独自漂浮在空中的滑翔机上，我仰头看，如果她当初没有选择做一个翻译官，那她也许有机会成为一位冒险家。她曾在原始森林里呆了近两周，当我知道她和几个人结伴去了那里，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我根本就联系不到她，看见她黑黝黝的回来，我气的跑到办公室里住了三天，最后她跑来跟我认错，央求我回家住，回家后照例要和她大吵一架，以后她至少去哪里，都会提前告诉我一声，知道征求我的意见，太危险的事也尽量不那麽大胆了。她的冒险精神也体现在她的工作上，她会很投入的完成别人认为有难度的工作，她有种顽强的精神，她会为干好工作，没日没夜的准备资料，自掏腰包的去国外做准备工作，为了更好的沟通和交流，她甚至亲自留在那里一段时间，专门学习当地的俚语和语言习惯，她是个执着的人…..
　　…..每当我独自坐在房里，身边没有了她的陪伴，尽管孩子也吵闹，家里并不安静，可我还是觉得孤单，打电话给她，她在耳边不停的叨叨，我就会好一些。我已经过完了40岁的生日，我已经不再年轻，而她依旧如吃了‘不老丹’一样年轻而朝气蓬勃，她才刚刚三十岁，她还是那麽年轻，穿着时下流行的衣服，混迹在人群里，外人很难想象她有那麽大的孩子…..
　　…..我想人是会变的，一直都在变，总在变。在我还为事业不停地努力奋斗的时候，我只想把公司做好做大，那时我觉得工作是最重要的事情；当我有了稳定的事业，公司走上正轨，我不再为钱而拼命奔波的时候，我开始想让她为我停下来，留下来陪我，我想要婚姻，我想让她给我生一个孩子；当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我还在和她为孩子的事吵闹不休时候，我想她是不是可以不那麽忙碌，多些时间照顾家里，多照顾孩子，让我一回家就看见她，而不是看见孩子独自在家里闯祸；当孩子不再打碎东西，不再轻易闯祸的时候，我也一点点老了，我开始留心她的工作，问她何时回来，能不能不再出差，建议她要注意身体，不要工作太拼命；当我一天天注视着她，注意她比我年轻的多的脸庞，我会因为她不经意的忽视而吵闹不止，为她过分的关注工作而冷落了我，给她看好几天的脸色。我在乎的东西一直都在变，过了大半生，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和她在一起，而这一多半的时间里又有一多半的时间，我都在敏感的惴惴不安中度过，我总是和她吵，为了很多事，归根结底，还是她给我的那份不安定感。如果有人问我最怕什么？我想应该是她的离去，我最受不了她离我而去……
　　…..现在她已经很少出差了，因为我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有效的阻止了她的脚步，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来陪我，我的左腿在车祸中严重受伤，不能长途旅行，也不能长时间站立，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这次她终于安静的留在我身边，这一年她四十岁，她的眼神依旧明朗，笑容依旧灿烂，她开始叫我小老头，我瞪眼，她还是这么叫。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她还那麽年轻，我不能老，我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老下去！我想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于是我天天和她一起晨练，锻炼身体，积极享受生活乐趣。
　　….那一年，她问我：“现在还有什么愿望？”
　　我说：“想去海边买个房子，每天钓鱼，自己种菜种豆，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她说：“好，我们就去找那个地方。”
　　她活泼好动了一辈子，最后心甘情愿的在我身边安静的陪伴，陪我钓鱼，陪我走在沙滩上，陪我喝茶，陪我会老友，陪我下象棋，陪我看球赛，陪我外出，我们真的形影不离了….
　　……我从来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从不会像洛凝那样看着电视也会感动的泪流不止，老李曾说我对别人太过冷淡，也许我真的是感情欠缺，天资不足，我唯一有的那点儿感情都给了沈洛凝，甚至我的孩子几个星期不来看我，我也只是认为孩子太忙没空而已，不作它想，但若是我几天见不着沈洛凝的人影，不论她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发火，压也压不住，也不听她任何的解释，我的坏脾气在她面前暴露无遗，偶尔她会哭哭啼啼，我只好沉默，安静等她哭够闹够了，她后来也学聪明了，上哪儿都带上我，她再也扔不下我了。
　　沈洛凝说我越活越不自信了，越活越像个小孩子。小孩和老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相似的表现？一个为了争取更多的关爱，一个是怕失去关爱，殊途同归，表现自然相似…..
　　…..当我发现沈洛凝头上的第一根白发，我替她拿下来，我说：“你终于老了，老婆”
　　她看看我，又看看那白的如银丝的头发，点点头，拿出“谭木匠”核桃木的梳子，梳她及肩的长发，说道：“你终于把我盼老了，你可以安心啦”。
　　我一直说沈洛凝迷糊，粗枝大叶，不够细心，不够敏锐，可我时常忘记了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她笑说：“如果我早点知道一根白发就可以让你安心，我一定会把头发早早染白”看见她挑衅的目光，她是永远也学不会乖巧温和的说话，她更喜欢刺激我。
　　“那你明天就去染白头发也不迟”
　　她扔下梳子，咧开嘴叫：“今天我不吃鱼了，你不能再逼我吃，已经吃了这麽多天，今天我要吃香椿炒鸡蛋”
　　“现在是秋天，哪来的香椿，吃别的”
　　“那就吃拔丝草莓”
　　“也没有”
　　“吃韭黄炒肉”
　　“你找茬吗？沈洛凝，你要的现在都没有”
　　她抿着嘴：“我要下馆子！”
　　“太晚了，进城要一个多小时，天太黑，路不好走”
　　“我现在就要去！”
　　她换好衣服在门口站着等，我无奈的只好带她出门。
　　吃满意了，她打着哈欠回屋去睡觉，我还要收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夜晚的潮气已将晒干的衣服打湿，这个任性的洛凝这辈子也不会改好了。
　　第二天，我还在电脑前忙着，抬头看见顶着一头红发的沈洛凝回来，“我刚染的头发，怎么样？好看吗？”
　　我摘下花镜，抬眼看她，她一脸得意的笑容，十分刺眼，“好看！像个红毛怪！”其实她还是个漂亮的人，只是我从来都吝于表扬她，更不会赞美她。
　　她冲上来掐我的脖子，我笑着拉开她的手，“你染的颜色跟孩子好朋友的一样”
　　“怎么我就不能染了吗？”
　　“当然可以染，你还年轻”
　　“沈洛轩，我知道你嫉妒我，但我还是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那只能说明我的眼光还不错，看中了一支潜力股”
　　“可我的眼光还是差了一点”
　　“哪能！你比中五百万大奖还运气”
　　“运气？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不浪漫，没情调，不会夸奖，不会赞美，整天就会教训人，发虎威，我受够了你！”她掐着腰，拿上车钥匙，拔腿就往外走。
　　“沈洛凝，别过分哪！”我站起来，看她跑出门口，我追出去的时候，她已将车启动。
　　“回来，你给我回来！”我叫，车还是开走了，我坐到椅子里，心情坏起来。
　　一会儿听见车的动静，抬头一看，她又将车开回来，她跳下车，来到我的跟前，“我从观后镜里看见你追我车的样子，一下就心软了，回来了，洛轩，生气啦？”
　　我不理她，她就挤到我旁边，坐在扶手上，脸趴到我的肩膀上，一只胳膊搂着我：“亲爱的，我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哪，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当真！”
　　我看着她，她正冲我咧着嘴笑，讨厌鬼的笑容却如和煦阳光一样灿烂，我伸手使劲儿的捏她的脸，她就嗷嗷的叫，“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沈大爷快松手吧”
　　“这一次饶了你，再有下一次，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知道了！”……
　　……生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说不清楚，也不了解别人的生活，我只知道我的生活不能缺少沈洛凝，她就像血管里奔流不息的血液，没有它，就没了生机、没了生命，也许这样说有点夸张，但对我确实如此，她是我的命，我的根，我离不开她，不能没有她。
　　有人说：这个世上，没有说少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缺了谁，都一样能活下去。也许吧，活着和很好的活着，存在着天壤之别，活下去也许不难，但很好的活着却并不容易。
　　我在她面前总是拙于表达，不像她那麽轻松愉快、热情饱满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说漂亮话讨人欢喜。我从来都没有亲口告诉过她，我是多么的需要她，多么的离不开她，多么爱她，可我深深的知道除了她，身边无论换成了谁，对我来说都是将就，她是真正让我一生愉悦的人。
　　世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具有两面性，都是双刃剑。没有她，不行，失去她，我也活不了，我早已明白的道理。我不盼望可以活到百年，我只盼望死在她之前，不想自己孤单一个人活在世上，因为对我来说，那一点意义也没有，毫不眷恋的人生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我不想苟活，不想过没有她的日子…..

　　（end）

　　歌曲：听，是谁在唱歌？ 刘若英

　　好像呼吸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换算
　　所以我们相遇
　　在这季节决不是偶然
　　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
　　穿越海洋

　　原来所有情节仔细回想都是种呼唤
　　感动过的故事看过的书经过的地方
　　遇见的朋友想念的远方流过的泪光
　　听,是谁在唱歌
　　还是你心里的盼望
　　听是谁在唱歌
　　是我对谁呼唤

　　听是谁在唱歌
　　是我对谁呼唤啊~
　　听是谁在唱歌
　　还是你心里的盼望
　　听是谁在唱歌
　　是我对谁呼唤
　　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穿越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