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不息》星岛

1、开局抱佛脚

　　郭月英打理着一家小乐器店，二层划了几个隔间，顺便给小孩子上钢琴课。今天上课的小孩子蹬着香肠卷一样的短腿，对着一本厚厚的“599” 敲琴键。
　　到了下课，郭月英熟络地从乐谱里抽出了一张小贴纸，把小孩子胖乎乎的手指点着的太阳花贴到了完成的曲目上。家长牵着小孩走出时，门口挂着的捕梦网撒了一地铃铛音。
　　门窗铺着菱形的阳光，一晃又贴上男孩的特写大脸。郭月英刚给他开门，这位“超龄” 学生就窜了进来，摘帽子脱校服扎头发一气呵成，又从校服口袋里抽出了卷起的琴谱，卖乖地问了声“ 郭老师好。”
　　郭月英看着他头上迷你冲天炮一样的小揪叹了口气，“ 练琴了没，怎么上星期不来啊。”
　　“学校合唱团排练。” 男孩总是有信手拈来的托辞。
　　“你是合唱团的？” 郭月英看着男孩在琴架上整理乐谱，“ 你不是还学吉他吗？学得过来？”
　　男孩已经摸上了琴键，手腕微弓，指尖抵着琴键蓄势待发。
　　“吉他也不碍事，几星期上节课就好。”
　　。合着上星期这位旷的钢琴课是给吉他让道了。
　　男孩的琴音是上述猜测的最好佐证，典型的感情到位，音准节奏和离键却都跑了样。郭月英开始还在耐心捉虫，后来干脆伴着琴音去够琴上的一摞参赛表，从一水的儿童组中找出了那张少年组参赛表，大名林意存。
　　林意存抒发完一首曲子，停下来等着郭月英作评论，听到一句“感情到位。” 又听到一句“ 你一天练多久。”
　　林意存是住宿生，除了周末放风回家可以摸到钢琴，平日里都关在学校的自习教室里。只是有时会在学校大厅的钢琴上练半个小时，或者在经过郭月英琴行的时候进来借琴。
　　“平均下来，半小时吧。”
　　郭月英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瞪了林意存一眼，把比赛报名表递了过去。
　　“上回你说想去试试的比赛，时间是下周五，我帮你曲名都提交上去了。”
　　“什么？？” 林意存如临大敌，“ 上次不是说十二月底吗。”
　　“对啊。” 郭月英朝日历扬了扬下巴，“ 你看看今天几号。”
　　林同学日理万机，光阴不知不觉就成了过眼云烟。
　　郭月英从容地翻了翻他的琴谱：“ 差不多吧，你就差三页没有弹过，这两天多到我这来练一练，到时候自然而然就背出来了。”
　　郭老师可谓言轻，在一周内练出参赛曲，可以说是林意存抱过的佛脚中的一枚里程碑。

　　他本来又和吉他老师约了课，但因为不想在钢琴比赛上输的太难看，只好被迫进入了抱佛脚模式。
　　自家那独苗钢琴放在奶奶家，平时作用也就是吸一吸老人家屋头的灰尘螨虫，现在却拥有了不平凡的使命。
　　未有一刻如此让林意存对钢琴心生“向往“，他一见八百路公交车拐进了熟悉的马路，便贴在了下车门边踮着脚翘首以盼。门一开，他就把自己发射了出去，背后是司机叔叔关切的问候：“投胎啊！”

　　林奶奶七十岁还老当益壮，像个中气十足的大喇叭，声音具备穿透几张墙皮的能力，首要任务就是谴责自己孙子来无影去无踪的恶劣行径。
　　“你当我这是旅馆啊？不会打电话说一声要来？没饭吃啊。”
　　“奶奶，正好，我不吃饭了。” 林意存在水龙头的哗哗声里回复。
　　林奶奶隔着镜子观察了自己孙子半晌：“怎么？你要减肥啊？”
　　林意存正往脸上泼了一捧水，水珠沿着下巴滴了一整个洗手台，颇有种伪装的壮烈：“我要练钢琴！！”
　　林奶奶一挑眉，自家孙子捉摸不透的性格自己了如指掌，便拿着抹布去擦自己金贵的洗手台。
　　“滚滚滚，你看看你把卫生间弄成什么样了。”

　　林奶奶此时有些崩溃，自己的孙子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屁股黏在琴凳上足足弹了四个小时，她的乡村剧声势浩大的背景音都被压了一头。主要是他选的曲子并不是温婉型的，和机关炮一样扣人心弦，确实对老年人不是很友好。老人家端着个茶壶在阳台吹风，瞅到楼下一个黑皮的小伙子抱着篮球在向这层张望。
　　“欸哟，意存！你同学来找你玩了。”林奶奶如释重负。
　　林意存十个手指仍像上了发条一样抽搐：“ 谁啊！”
　　林奶奶皱了皱眉，想起外面的小男孩有次到家里来开煤气灶烧水，差点把半个厨房点了，便对他的名字记忆犹新。
　　“吴双！吴同学对吧。”
　　林意存只好悻悻地离了琴凳，吴双一看到林意存的头伸出来就咋咋呼呼着高举手机：“ 你有病吧？你手机为什么关机啊？”
　　就没看到有人隔着八楼高还能直接开骂的，林意存心怀大局，定了定问：“你们要作什么妖。”
　　吴双又举篮球：“ 溜到学校里打篮球啊。”
　　林意存这次倒是态度坚定：“ 你们去吧，我要保命。”
　　吴双惊得篮球都掉了，正巧孟奇这时候一个催命电话过来，开口就是林意存死没死。
　　“没死，但估计意识不太正常，篮球局都不去，是不是要复习啊。”
　　孟奇：“ 刚开学复习什么？”
　　林意存刚在奶奶忧虑的视线下坐回琴凳，就听到窗外吴双耀武扬威般的结尾陈词：“ 行，九号线二号口，叫上隔壁学校的。”
　　但此时林某心如止水，给串佛珠就能freestyle一段大悲咒，他手腕下压的瞬间屏气凝神，差点把林奶奶吓出心肌梗塞。

　　但其实能给林意存抱佛脚的也只有周末两天，时候一到他就被林老太撵出了家门，包了个加急快递送上公交，又直接投递到学校。
　　于是周一的清晨六点，林意存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站到了学校门口，手肘抵着自己的行李箱，对着那行“ 育德行善，志存高远。”的金镶字打了个十足的哈欠。但总有人看不惯别人打哈欠，一个肘击就差点打斜了林意存的半边肩膀。
　　林意存一个踉跄，一双熊猫眼差点进化成写轮眼，又在看到来者是吴双的时候默默熄灭。
　　“又又。”
　　“老林，你不行啊，是不是你奶奶虐待你？” 吴双肩肘用力把林意存弯曲了三十度，面朝教学楼背朝教导主任，紧接着对暗号似的眨了眨眼。
　　“ 屁。”
　　“ 那你有啥事跟哥们说，无条件精神支持。”
　　林意存一时鬼迷心窍，把自己的光荣事迹抖了个干净：“ 钢琴比赛。一周时间抱佛脚。够不够刺激。”
　　“ 你，woc，我以为你是弹电子琴的呢，你真的去比赛？” 吴双极会自行分析总结，无视了林意存最关键的后半句话。
　　“哥们无条件支持啊，这就去定捧花，保证你排面不输…”
　　“哟。“ 身后幽幽燃起熟悉的声音，让吴双想起了他们还背朝教导主任，” 吴同学莫大喜事，捧花都定了。”
　　大是大非之下，林意存大义灭亲，和吴双保持正常同学交往距离后正面对峙教导处刘主任：“ 刘主任，我和吴双革命友谊，正想着庆祝新学期开学呢。”
　　刘主任点了点头，新学期向荣的心情导致他看这两个小兔崽子都是可爱的，便把两人头上的“过”一笔勾销。“过会升好旗来我办公室。”
　　“不是，” 反射弧绕月旅行的吴双同学两眼惊恐地目送着刘主任扬长而去的背影，“ 我们干啥了？”
　　“你不行了吧，” 林意存抬脚上楼梯，“ 刘主任那一排假牙都露出来了，嘴角十五度自然上翘，一看就是自然的笑容，老人家心情好着呢。”
　　吴双两步追上去：“这么说，我们是被大赦了？”
　　林意存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两下：“ 别带上我，怎么说也是你和孟奇满头违纪单吧，周末打球的时候球还回去了吗？”
　　吴双心态极好：“我不管，既然你都说他那是真的心情好了，我两打个球也不算什么。”
　　还有半米踏进教室门，一首慷慨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震得一群小兔崽子瞬间没了动静。

　　林意存平日里再皮，和刘主任的约定总是不敢违反，两人升完旗就在刘主任办公桌前站了一排。
　　刘主任难得起身，绕过办公桌热心地笼络：“ 坐呀，咱们平等师生关系，不用拘谨啊。”
　　林意存到底是一根老油条，学着刘主任提裤，只不过他提的是校裤，开着两条腿在皮沙发上坐下。
　　..
　　吴双后来居上，裤腿提得露出了一节火红棉毛裤。
　　刘主任为凸显平和，特意搬着椅子坐在了两人对面。
　　“是这样，学校呢需要你们班配合一下。我们过一个星期会有一位特别的转校生，他是艺术生，文化课因为之前兼顾不过来就有点落下，这次跟着你们班一起补补课。 ”
　　“你们平时呢，就多照顾一下，看看转校生有什么不适应的。”
　　吴双一回头，想起自己身边这位还是公认的班长兼学习委员，当时当选还是他在班里人气高涨，班主任欣然承认了让这位看着不甚稳重的班长。
　　“害，刘主任，作为班长，这就是您考核我的机会，我定是不负众望，把转校生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作为体育委员的吴双同样发誓：“ 作为体育委员，一定带着转校生夺下篮球校赛第一。”
　　“成成成，你两悠着点，”刘主任被两人的慷慨激昂吓得一缩，” 人家是大人物，没时间打校赛，你倒是把你手下那些虾兵蟹将都训好喽，十一月看你们成效。”
　　吴双一点头：“听从指示！”
　　刘主任被哄得开心，拍了拍吴双鸡蛋大的二头肌：“ 这孩子！根正苗红！你等会别走，我还有张违纪单没给你。”
　　林意存眼力见满值，当即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刘主任我先回去上课了！”
　　刘主任身兼数职，违纪单才签了个刘字就指着林意存：“你那头发快去剪了！瞎扮什么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