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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从阴雨连天,马蹄陷于泥水,到青草枯黄,白雪一夜铺满。
      从精兵十万,奇兵四相策应,到无心恋战,营中再无新兵。
      从三部联合,击掌誓言旦旦,到强弩之末,茶碗四分五裂。
      议和,众望所归。
      新年将至,齐军使者秘密驰往草原大帐,开出优厚价码。
      “楚王说话可作数?”
      “回大汗,楚王即代表大齐。”
      使者暂退,帐中起了争论,大汗身旁站立之人却不发言语。
      “也良,楚王和赵王,你觉得会是哪个。”
      “楚王。能在雨季、冬季和我们纠缠,伤亡对半,必然比只在朝堂折腾的人强。若非此次我三部联合中途崩裂,突哈不顾大局只想保全自己,这仗打不了这么久。”
      “那你说说,日后你做了大汗,有何打算。”
      “若真是赵长津上位,这仗没完,他还会打,第一个打的就是突哈。”年轻人生得一双锐利鹰眼,身材高壮,历经战斗磨练,在山中被挑了五六侍卫落荒而逃的事不必再提,先前的顽劣性子悉数褪去,英雄气概已是初具,“我们要保卫草原必须各部结盟,最好归为一体,然后择址建城,相互连接。”
      “好!草原倒出了个这么大口气的后人,把族人交给你,我放心了。”
      过年关,年关难过。
      边关寒冷,又逢雨水增多,于瑭将军操劳过度,染了风寒,又有早年伤病,卧床月余,最终同无数将士一样长眠边关。
      楚王即将回京,靖州数万兵马调度落与何人本无争论。冯自知为于瑭生前左膀右臂,颇具将才,在军中也很受认可,当是最佳人选。可即便楚王整顿军队离城,这兵权何去何从也无有决断,只有数位文官留下协助州府官员处理战后大小事宜。冯自知则随楚王进京,之前他可从未去过京城。
      未出正月,京城盏盏大红灯笼换了白。
      长明灯前,老皇帝口述旨意,榻前唯当朝宰相和公主而已。宰相听闻旨意内心惊涛骇浪,提笔书写,笔尖颤抖。但皇命不可违,无论何人继位,其都当倾力辅佐。
      “逸君......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儿臣,定不负父亲期望。”公主泪湿两行,伏身送别。
      皇帝驾崩,知者不过两人。
      赵逸君擦干泪痕,扶起身后宰相,“张相,另起诏书,让楚王继位。”
      “公主,这可是篡改先皇旨意!先皇可是让你继位!”
      “父亲半年前将楚王派往靖州,赵王魏王随即蠢蠢欲动,我听从父亲意见没有出手压制,任其在朝中拉拢各方。”赵逸君微微一笑,自有威严,“楚王只要没有战死,这皇位就是他的,我说了算。”
      正月十五,百姓上街欢庆,烟火与圆月相映照。
      京城守军换防,赵王进宫觐见。
      优美端庄的身影坐在皇帝寝宫阶前,身后站着禁卫军统领。
      楚王凯旋之师抵达北城门,守军拒其入城。
      宫中禁卫军对峙之时,一人一马自皇宫正门悠悠而入,铠甲上还沾着血。
      皇帝薨毙消息始传。
      楚王赵长津灵前继位,改号元德。
      朝中文武百官可用即留,意反即撤。新老交替,万象更新。
      二王保留王位,各领封地就藩。庚子鼠年,甲子轮回,从新开始。
      这年对靖州城来说,着实是个好年。
      没了战事,有州府官员上下打理,还有新皇专门过问,靖州城里的人气很快就又聚了起来。主街人来人往,多了女人和小孩儿的身影。做买卖的都换上笑脸,不再发愁生计。不少战时逃亡中原的人又回来,毕竟家还在。
      军队休整,士兵养伤的就老老实实养伤,火上延着春节的灶,多做几天好吃的。胳膊腿完好的、光棍一个的兄弟领了钱,几个人就凑着去酒馆喝两口,或者青楼听几支曲儿,过两天舒服日子。
      “傅老弟真是年轻有为啊,这半年屡立战功,以后也该叫一声傅将军了。”
      红升酒楼二楼的雅间,桌上盛器精美,菜品诱人,酒水细腻,围坐几人中除了一位年轻还未蓄须,其他均是三四十的大老爷们儿。这八位老百姓不会识得,但军队里的都知道,算得上是现在靖州西北军的中心,六位武将,两位参谋。
      过了十五再来聚首,是因为上面给了赏。抚慰全军将士,奖励各类功劳,拣选提拔人才。但傅业成不只是做了将官,皇帝还把西北军的兵权给了他。
      “我们这些人啊,皇帝要挑了谁做主将,我老胡估计都不乐意,嘿但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老弟你!”胡庸资历最长,年龄倒和傅业成最近,为人豪爽敞亮,该说的从不藏着。傅业成初被于瑭调用,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一路观察下来,也打心眼儿里看好他,望他好。
      “也是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啊,不是傅老弟冒着风险不让调兵,哥几个儿不就被冯自知给坑了,没死在战场上,倒死在兄弟相残了。”“谁能想冯自知是赵王的人啊,于老将军那么信任他,老将军一走,这西北军差点落了赵王手里。楚王和赵王我以前也犹豫过,现在看还是傅老弟眼光独到啊。”
      被他们一句一句这样说,傅业成听得不好意思,又见扯到了皇家之事,忙拦了话头,掂起酒壶给每位添了酒,“哎哎诸位哥哥不敢再夸了,陛下选了我作西北军的主官,即是相信诸位前辈能帮助我带领好这支队伍,业成也必然不会辜负诸位对我的期望,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导包涵。业成先干为敬!”
      酒傅业成喝了不少,几个老家伙借着机会灌他,不管是真心假意,他也一一回敬,然后早早有了醉意。
      一坛酒见底,桌上菜肴也吃了大半,一行人歪歪斜斜相互搀扶着出了酒楼,沿着大街慢慢走。虽然入了春,三月的靖州还不时会飘雪,白天就算出了太阳,夜里也还是冷。街上冷风一吹,人就清醒许多。
      前面几个人谈笑间带路,傅业成和一个参谋醉得深,在后面慢慢走,随意扯些诸如成家与否、可有中意人等等寻常闲话,走着走着就进了青柳阁。
      台上正有几个姑娘弹唱,唱的是从江南学来的吴侬软语,可是让台下久居西北的男人们稀罕,见惯了女人们嗓门洪亮不输男人,这轻轻软软的调子钻到心里真是酥酥麻麻。
      一曲唱完,家安在靖州的几个估摸着时辰就先回了家,留下的都是营里天天见不着娘们儿想着来开荤的。傅业成自进了阁,找了地方坐下喝了两口茶,靠着椅子背就开始打盹。这曲儿对他来讲并不稀罕,他本就是江南一带来的。但他也不说走,晚上这一溜活动中心都是他,老哥哥们费了心思安排,他自然不能拂了别人的意。
      青柳阁前边只给客人们喝茶听曲儿,想春宵一度的人自有去处。
      迷迷瞪瞪的,傅业成被人架着肩膀进了间屋。看人站在门口发愣,胡庸拍拍他的背,善意哈哈一笑,“可别辜负哥哥好意啊,林姑娘可是不好请呢。”
      屋子不小,一张床,一张小酒桌,还放着一张琴。屋里烧着炭火,暖和,还燃着檀香,不浓不淡。傅业成手一支头,靠着桌子坐好,胡庸大哥的好意他得受着,但也有些无奈。
      门被轻轻敲响,门外女子的嗓音清清亮亮,“公子,给您送酒来了。”
      “请进。”
      女子一身水蓝色的裙装,画着淡妆,清丽不俗,纤纤玉手端着白瓷的酒壶,对着他款款行礼。
      傅业成抬眼一瞧,这有大半年没见什么女人,又陡然一个千人难遇的美人站在面前,难免心里有点慌。他扯了嘴对着人笑了笑,醉了看着还有点傻傻的,让人在桌边坐了,自己拿了酒壶过来自斟自饮,没碰她,也没再看她。
      “公子可是对语嫣有何不满?”
      方才前楼听曲儿的时候这位客人就入了林语嫣的眼。旁边坐的有眼熟的将官,那这人自然也是,年纪轻轻便居高位,又不似他人粗犷,面容俊朗,醉了眉眼间也带着英气,所以她才会同意与他一见。只是她姿色一绝,向来受人追捧,除了楚王,这无动于衷的人他算第二个。
      “不敢不敢,林姑娘能陪傅某坐上一会儿,已是莫大荣幸。时候不早了,这酒喝得也差不多,姑娘不如回去歇息,我困得厉害怕是要打呼噜,吵着你。”
      林语嫣气笑了,她正准备说话,窗子一开,却突然跳进来一个人,把她吓得往后一退。
      “遇见这种不解风情的人,姑娘转身走就是了,还要和他辩?反正银子也挣了,活该他一个人睡。”他又看傅业成似是呆住,理理头发,一甩衣摆坐下,“怎么,业成兄这是真醉了?不认得我了?”
      故人相见,林语嫣没有再留的必要,倒是去了又返,重端了酒来,留屋中两人叙旧。
      直到人满了酒把酒杯递过来,傅业成还不太敢认。如果说祁关原来就是个清秀的教书先生,也许还会下地干干活,一身乡土气,现在换了行头,一身青袍俊逸,头发半束半散,插着簪,挑眉一笑,还真有点风流侠客的味道。
      “你的剑呢?”
      “来见你带剑岂不生分,给风铃抱着呢。”
      “那个小女孩儿?她还活着?”
      “活着,我带她逃出来的。”
      “真好啊。”傅业成一声笑叹如释重负,又倒酒和他碰杯,“我后来得了机会找你几次都没有结果,你们之后去了哪里?苦了我这般找。”
      “江南。这过年了,我带着风铃回来给她爹娘上坟,听人说你来问过,就特意到靖州来见你一面,了了你这桩心事。”
      这一壶酒不多,也不烈,但够香,够醇。一杯下肚,伴着二人谈笑,足以回味。
      他说他关外厮杀,两方越斗越狠,战斗也愈发惨烈,每次上阵之前他都会担心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承蒙上天眷顾,他又都侥幸存活。靖州十万人马如今只剩残兵两万有余,皇帝交付信任,让他诚惶诚恐。
      他说他带着风铃先去了三清山,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成人后在外游历,此番回山师父已然驾鹤西去。风铃想学剑,也够聪慧,他就在当年自己被收为弟子的地方,让风铃拜了先人,认了她做徒弟。
      傅业成酒量其实很好,方才酒席上他并没有醉,估摸着尽兴就做了醉的样子。但这酒,让他想起乡里家家会做的米酒。腊月里做,酿好了正好过年喝。尝过好多家的,只有他爹做的最好喝。他的酒量就是从小一点点喂出来的,小时候喝一口就晕乎乎找不着北,后来能和老爹拼一碗。
      他爹当过兵,当兵的时候才刚娶亲,等再回来,腿就落了残疾,但也不避讳跟他讲军营战场上的事。村里世代传着套刀法,他爹在战场上用过改良,又悉数教给儿子。过年的时候酒酿的多,去镇里集上卖了赚点小钱,多的钱都给儿子买了书。也没陪娘俩多久,傅业成十二三的时候就走了。他娘从来任劳任怨,省吃俭用,教他做人,盼他成才。
      现在他也算不负期望了。
      傅业成真醉了。这些话他从来没给旁人说过,不知怎么,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同龄人,一个江湖浪子,他娘教给他的谨言慎行,都抛到了脑后。
      祁关也醉了,他酒量不行,一杯就上脸,三杯昏昏欲睡,不过今天他撑着头把旁边已成了大将军的人的酒后胡话都听了。
      “是,不负你娘的......期望,半年,就从一个小校尉做到将军,你也不是一般人......这人,男人,也......也得想想女人,什么时候你衣锦还乡,还领回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你娘那才是心满意足。”
      傅业成双眼朦胧,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嘿嘿傻笑着点点头,再就倒在桌子上。
      祁关不由一声哼笑,推了推人,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站起来摇摇晃晃抬起人的胳膊拖到床上,然后也往床上一躺,睡了。
      傅业成做了个梦,恍然中双脚离地踏入云层,倏尔下坠,跌落在一棵大槐树下。再看,是村里那棵,上面还系着他少时写的红飘带。
      他走到家门口,看到老娘和几个邻居姨娘围坐着说笑,手里做着针线,他也笑,喊一声“娘,我回来了。”
      这一声呓语飘到祁关耳朵里,他脑子也还是睡着,眼都没睁,伸手把床边的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风铃没事儿啊,师父在呢......”
      傅业成接着梦到他娘喜出望外跑过来和他抱在一起,拉着他的手问他在边关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他都一一作答。
      他娘又说他这次回家该考虑考虑亲事,成了家也有个念想。他也顺从点头,听母亲安排。却见母亲忽然指着他身后问他可是已有了人选,他想扭头去看,身子却仿佛定住,只听得身后之人一声轻笑,声音清亮,有几分熟悉,“伯母,我和他认识已久......”
      没了下文。
      早上林语嫣来敲门,敲几下不见应就轻轻推了门进去,结果看见床上俩人衣服都没脱,一个抱着被子蜷着,另一个侧着身快掉下床,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见把人惊醒就赶紧送了茶走人。
      祁关一伸手摸不着床就给吓醒了,站起来甩甩头,理理衣服,倒了热茶喝。傅业成也慢慢清醒,起来坐在桌边,揉着头伸手讨茶。
      “你家哪里的,想家了就写封书信,我给你带去。”祁关把茶递给他,“傅将军昨天晚上可真没少喝。”
      “见笑,见笑。”屋里恰有纸笔,傅业成写完折好递给他,交代完自己家住处,见他仍要从窗户走,忍不住笑,“见了风铃代我问问好,让她好好学剑,以后能保护好自己......”
      “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
      “以后可还能再见?”
      “你想见的时候,自然能见。”
      祁关身形轻盈,再从窗探头去看,四下已不见踪影。傅业成站在窗边,冷风一吹,忽然想起昨夜做了梦,却只记起他与母亲相见,这梦中似是还有一人,奈何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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