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1、《千秋大爱》 ...
-
事实上我对翼昭的情绪波动还有不放心，不过从她逐渐平静下来的表情，和始终都保持着坚定不屈的眼神看来，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既然这样，就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于是我安抚了她几句，便离开特战学堂，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收到了来自宇文翼昭的纸条。从纸条的尺寸上看来，她似乎写了不少内容。我找了个机会展开纸条，却发现有些字似乎还有模糊的水迹，现在已经干涸。我有些心疼，这是翼昭的泪痕吗？带着有些复杂有些苦涩的滋味，我慢慢地读下去。
“叶菱，我拿纸笔想写日记，却怎么也落不下笔，只有给你写纸条。这一段请你整理一下，以后帮我写到我的日记里吧。虽然对我来说实在不堪回首，但对后世的民主革命，希望也能够有点警告的借鉴意义。
“我早就猜到革命军也许会被残暴镇压，因为民主革命的旗帜，本来就是鲜血染成。自由平等博爱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是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我们的五星红旗也同样浸染着烈士鲜血。然而我却断断想不到，和历史课本的一贯教育不同，我的民主革命的失败，不是被专制势力直接绞杀，却反而是被黎民百姓所出卖。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我觉得自己愧对我的学生吗？同样的问题，我后来又找到林谦问过他。林谦的回答让我很感动，也终于让我意识到，我在这世界做的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我这个学生的回答是：‘如果不是老师，那学生与众同袍即使位极人臣，也不过是皇帝股掌之中。只要帝制存在一天，那么即使今日命交华盖，若是明天皇帝一转念，便有可能沦为刀下之鬼。天下苍生，莫不如是，故学生与众同袍，追随老师，为民主共和事业赴汤蹈火，纵九死而不悔。’
“虽然因为信息不足我始终无法得知其他学生的消息，但我相信，这应该是他们的共同信念。为了我自己的理念，也为了他们这个共同信念，我准备做最后一搏。时至今日我已经看出，无论从哪方面看来，在清朝康熙盛世想建立完全的民主共和制，无异于蝼蚁撼树、螳臂当车。最后一次，我打算亲自向康熙提出革新的建议。
“拉拢郑军和南诏的那个方案当中，不确定因素太多，我决定还是选择直接面对康熙皇帝。君主立宪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恐怕会比复活三叶虫更小，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自嘲地说，向康熙宣传君主立宪，这是我选择的自杀方式。
“本来我打算把所有的财产全部换成现金送给林谦，再让他带走碧晴——这小姑娘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至少还能做个贤内助——让他远走高飞，因为既已选好自杀方式，所有的身外之物对我便已失去意义。但林谦却告诉我，在康熙问我要人的时候，要尽量爽快地把他交出去。他说，革命必有流血，他愿用自己的鲜血，去浸染革命的旗帜，去惊动尚在麻木地沉睡的民众，去换取康熙对我的不怀疑。
“叶菱，我在学生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给你写纸条的时候却忍不住哭出来。林谦说他已置生死于度外，来世若仍为男子，便仍然做宇文某人的学生，献身于争取民主共和的战斗当中；而若生为女子，便要像小翠对白桐一样，在我身边不遗余力地支持我。这样的学生，我却无法保护他，因为这是个极权专制的社会！
“如果康熙真的找我要人，我想我也完全无能为力。这场革命最大的失败，不在于我的学生们在江西被俘，却正在于此！叶菱，我的头脑仍无法平静下来，然而我又不得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林谦什么都没和我说，若无其事地去特战学堂处理各项事务，应付准备结果学员甄选事宜的胤礽！
“我没能成功推翻专制制度，最后一次尝试我也几乎可以预见它的失败。我把一笔钱存在曾经和你说起过的地下钱庄，名头是‘叶菱’，取款密码就是你在咱们那个时代的农历生日。对不起，叶菱，在这个险恶的朝代，我大概无法继续陪你了。”
纸条的结尾是翼昭的花式签名，狂放不羁、自由洒脱。我拿着纸条，读过一遍，又读过一遍，鼻子有点酸，却流不出眼泪来。宫廷生活会让人泪腺干涸么？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脂粉被泪水冲花了，即使补上妆，也容易引人生疑。
像每次一样吞下翼昭的纸条后，我不由得想去看看她的情况，然而又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勾起她的悲愤。于是，我只是在晚上远远站在特战学堂操场上的小角落里，看着走在操场上的翼昭。从表面上已看不出她什么异样，这个一贯都喜怒形于色的、单纯的热血青年，这几年也受到了不小的历练，也一直在成长中学着成熟。至少，如今她基本学会了掩盖自己的情绪。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青天白日旗已经降下，准备明天早上再升起。操场上已经见不到学生们的身影，只有宇文翼昭抱着刚刚降下来的青天白日旗，站在旗杆下一动不动。空旷的操场上，偶尔微微掠过的微风沁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寒意。看着衣着有些单薄的翼昭在夜风中凝固般立在旗杆下，我不由得有点为她的身体担忧起来。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去劝劝她，四皇子已经被康熙派出去查办南方某省最高行政长官的贪渎弊案，我也不必担心有谁会突然出现。想到这里，我穿过操场向翼昭走去，她身影沉浸在夜色中，又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有事吗？”翼昭突然说，从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我楞了一下，虽然我的位置离她已经不远，但背对着我的翼昭不可能看到阴影中的我，而且我确信自己的脚步声轻得即使趴在地上竖起耳朵，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况且这样的语气，不像是叫我，那么这操场上还有别人？我急忙闪到一堆训练器材后面。
另一边有个黑影出现，我不由得紧张了一下。“老师叫学生？”黑影开了口，我听出是林谦，才松了一口气。翼昭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问：“这么晚来这里，有事吗？”
林谦摇了摇头，答道：“老师，学生见老师一直站在这里不动，夜晚天凉，有寒气，恐怕老师……”翼昭耸了耸肩，似乎是笑了一下：“谢谢。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以拿着钱，带走碧晴，远走高飞。据我分析，最晚不会超过明天，康熙一定会找我要人。”
“老师，学生知道等待学生的是什么，但学生不会走。”林谦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翼昭微微转头，林谦继续说：“如果不是老师您教给我们民主平等，博爱大同，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我们现在只能在蒙昧中麻木，做皇权下的行尸走肉，皇帝的高级奴才。而今既然学生的思想已经被老师所照亮，那么，学生为民主共和事业，为天下苍生自由平等，即使粉身碎骨，亦九死不悔。”
翼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钟，林谦似乎是想让老师转移一下注意力，听上去给我感觉上好像他是笑了笑：“学生记得西征准噶尔之时，听说老师与众位阿哥聊天时唱过一首雄壮激昂的歌曲，学生也很想听听，老师究竟会唱些什么歌。”
林谦的声音似乎是带着点俏皮的样子，宇文翼昭的声音也有了点笑意：“那是出征的歌曲，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不过我倒是想起了另一首。”说着她突然一抬头，唱了起来：“敌忾同仇，风雨同舟，中华儿女手携手！我们要踏着先烈的足迹，勇敢地继续向前走。合法的民主，合理的自由，仍需我们承前启后去追求！”
这首歌有几个高音，她情绪又有些激动，不经意间便显出了她原本的声线，和她在清朝一直扮演的声音不同。林谦似乎愣了一下，盯着翼昭的喉咙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学生无意冒犯，只是有些惊奇……莫非老师本非须眉？”
翼昭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再次开口唱歌，却恢复了她正常女生的声音。空阔的夜风之中，冷月寒星之下，她的歌声也多了些悲怆的感觉——尽管那首歌的歌词和旋律本来都不是悲怆的。
“仰望自由的晴空，喜见日出云开；万里民主的山河，春天永远常在；同享均富的果实，人人安和康泰；炎黄子孙走过千秋万载！我们的心，是中国的心；我们的爱，是民族的爱。中华儿女热血澎湃，团结自强共创未来；用真心拥抱大地，让大爱广被四海。”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千秋大爱》。”翼昭唱完了，又说，也没有再刻意控制自己的嗓音。林谦沉默了几秒，道：“老师，学生明白了。即使学生和众同袍都死在刑场，即使老师一人之力暂不足以促成帝制的颠覆，博爱大同却是人性必然的归向。”
宇文翼昭赞许地点点头，林谦受到鼓励，继续说：“这种千秋大爱终将广被四海，民主平等，也必将成为人类政权的必然趋势，即使这条路要用鲜血白骨铺就，也一定会有后来者前仆后继。”说着林谦又抬起头：“老师，学生感觉，老师的想法，似乎是高于这个时代，看起来，老师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远在现实之上。”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41、《千秋大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