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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马屁拍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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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嘉靖四年实录上记载的只是到嘉靖十二年的往来收支,然而剩下的三年全然无踪。换句话说,阮昱成是嘉靖十二年上任苏州,他接下来后的所有账目明细一概没有,所以他如此支开我们定是别有用心。
我们拿着那本帐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千户所,然而此时此刻,我看到的是刀光剑影,一片狼藉,那些刺客又一次现身,与官兵们交斗起来,很快,千户所里的锦衣卫就拿下了他们。
剑刃架在脖子上,我命人摘下他们的蒙面。
突然,其中一名刺客抬手,于此同时刺目的反光略过眼前,我和严世蕃不禁向后倒退一步,只听在一排剑刃出鞘的肃杀声中,猩红溅落,那些刺客全部倒于血泊中。
“好!”对于这样的身手赵文华首先赞叹。
“让大人受惊了。”千户长向我请罪。
一枚短箭从其中一名死去的刺客袖间滑落,那是一支没来得及发出的短箭,看着地上一排尸体,我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连其他人也杀了?”
“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大人,对于拘捕违抗者锦衣卫当一律格杀勿论。”末了,千户长微微地抬起头,似乎是不解那般说道:“况且这不是大人您当初说的吗?”
千户长的这句话让我顿时哑口无言,我终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做,我都不是陆炳,我只是一个叫陆绵绵的游魂占据着别人的躯体,我不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看着倒下去的那一排尸体,我也会有害怕与难过。
严世蕃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是安抚那样,“如今这些人都死了,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可有漏网之鱼?”
“没有,但卑职猜测他们是有备而来,似乎在找什么。”
千户长刚说完,我和严世蕃相视间异口同声道:“阮昱成!”
果然,推开房门,只有一个昏厥过去的老大夫,梅娘和阮昱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们走后,阮大人可有何异常?”严世蕃问。
未等千户长回话,赵文华插嘴道:“他让知府衙门的兵先撤了回去。我亲眼所见,那会我还在想这小子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现在好了,来了一批刺客,他自个儿苏州府的兵不上,让我们上。”
我沉思了半晌喃喃开口:“你说他是被这批人挟持了,还是自个儿跑了?”
“我估摸着多半是被挟了,他要自个儿开溜能去哪儿?况且还带着个病重的女人。”赵文华说。
“我们和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此人的城府……”严世蕃摇了摇头,“但是他能去哪儿呢?”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抹熟悉的场景,我开口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宅子不大,门前的芭蕉叶如旧,我让一众人在门口等候,严世蕃随我推门进去。
经过院内的小道,树木葱茏,花草繁盛,就连那卷李后主词集仍然搁在石桌上,一如我来时的样子,然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的一切里藏了些许凄凉。
屋门没有合,虚掩着,像是刻意给谁留的,我和严世蕃说:“这回她总不能再凭空消失了吧。”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屋内熏着一炉沉香,在飘动的纱幔后面我们找到了他。
然而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和严世蕃都感到了无比的愕然,他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梅娘,整个人颓废又呆滞,这短短的一会不见,竟似苍老了几十岁。
我试着喊他:“阮大人?”
“嘘!”他竖起一根食指,没有抬头,只是轻柔的抚着怀中人的额发,“不要打扰她,她睡着了。”
严世蕃皱眉,上前拨了一下梅娘的手腕,松开后淡淡地道:“她死了。”
这一句话,连着我也倏然一震,“你,你说什么······”
“她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置信,目光从梅娘的身上再次移向严世蕃,希望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摸摸,她的脉搏已经停止了。”
我欲上前却被阮昱成一把推开:“让开!别碰她!”
“你没事吧?”严世蕃赶紧扶住了我。
“你们,满意了。”他的眼里没有光,发丝从他眼旁划过,恍若即将落下的泪。
“不,不是,”我摇头,“她,怎么死的?”
阮昱成缓缓抬起头,看着我们时候笑了,然而并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笑到最后变成了凄凉的语气:“她有咳喘,严重时就和痨病一样,她不能有身孕,可她还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不能看着她去死,不能······”
“所以你就在给她的迦南木樨香里掺杂了麝香?你知不知道麝香会让她——”
“我知道!我掺杂的很少,每天一点每天一点,不会有事的。但是你来了,你带走了她,如果不是你,今晚她也不会遇到哪些刺客,她也不会·····”他愤怒的声音开始渐渐变低,像哽咽。
“阮昱成,事已至此,你输了。”严世蕃说,他的声音落在屋子内空旷得像回声。
阮昱成自嘲的笑了,“是的,我输了。这场博弈结束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我,在等你们。”
严世蕃看了我一眼,示意把账本拿出来,“说吧。剩下的呢?”
“我如果说没有剩下的呢?”
那一刻,我看到严世蕃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凌厉与危险,“阮大人,事到如今,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
“我没有骗你,账本只有这一本,没有剩下的。”
“那从嘉靖十二年往后的收缴记录去了哪里?”
“从来未曾有记录。”
砰!窗户被风吹上拍出重重声响,我连着心也猛然跳了一记,不知是被阮昱成的话给惊着了还是被窗户声给吓到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聊聊其他的,你来苏州之前是在韶州府吧?韶州隶属两广,那么翊国公你总该认识吧?”
“认识。”
“很好,那么你与郭浔是什么关系?”严世蕃俯下身,对上阮昱成的视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一刻好像才是严世蕃真正的目的。
“嘉靖十年我被贬去了韶州,恩师怜我不易,给驻守的翊国公写了一封信,我在那里认识了郭浔。”
“那么徙京富户助银一案是否与他有关?”严世蕃并不像在询问,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你指哪里?江浙,还是两广,亦或者——”他别有深意,“整个大明。”
我一惊,“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件事情不光江浙两地,还有其他地方?”
“陆大人,助银一事自成祖年间颁布,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你说涉及范围有多大?”
“那……那倘若他们都……”后果难以想象!我一时讷讷的无法说话。
“既然你与郭浔认识,那南直隶和应天府与你们又是什么联系?”
“我是嘉靖十二年迁回苏州的,在此之前,苏州府早已经入不敷出,前任的知府被以贪污罪名革了职,然而起止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苏州内部的账这些年早就不清不楚,这若深究起来连南京那里都逃不脱,捅下了这样的篓子,应天府自然不敢上报,连着南直隶一直压了下来。我是到了苏州后才知晓这些事情的,为了落人把柄,所以后来的收支统统未曾记账。”
“南直隶也算是封疆大吏级别的,何故与你们狼狈为奸?”我问。
阮昱成低低一笑:“你以为南直隶的后面就没人?”
我哑然,严世蕃直起身,他吁了口气抬头凝望着屋顶,一时不知在沉思什么。
过了一会儿,严世蕃转头对我道:“去把外面的人叫进来吧。”
“该走了······”他看着阮昱成最后淡淡地说,仿佛宣告了结局,他拂袖转身。
“如果这个秋天我死了,就把我和梅娘葬在一处吧。”
我随严世蕃离去的步伐被这一句话停住了,我转过身离着一条长廊向屋里看过去,此刻他抱着梅娘的神情没有了悲凉与哀伤,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在时光的另一端遥望过往的一切,然而他的唇畔逐渐露出了一个最平和的微笑,“多谢你了,陆大人。”
离开苏州的那天,魏良辅来相送,看着他让我想起了初到苏州的那个晚上,接风宴上一干官员何等快活,如今除了阮昱成以外,其余凡有涉及者也未能幸免。
短短几日,事态变迁,连魏良辅都叹了口气。
“我已将此事上奏朝廷,想来知府一职吏部很快就会有决断了,先生毋要担忧。”我宽慰道,昨儿我让严世蕃替我拟了个折子,举荐魏良辅为苏州知府。
“承蒙大人厚爱,在下叹息并非是因为此事,恰恰相反,在下正想请辞了官职。”
“为何?”我惊讶。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过往种种于万千世事间也不过沧海一粟,说到底就算搏了半生功名利禄又能如何。”他往远处看去,轻轻哀叹,我知道大抵是因为阮昱成的事情。
“先生是否早已猜到了结果,万花楼那日你说过的话犹在我的耳边。”
他点头,“其实,这些年苏州府里头如何,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只是官场沉浮,身不由己,这几年阮大人凭一己之力,抗下这些已是难得。自此一事,在下也累了。”
“十年宦海,终是归途,烦请大人到了京师向皇上说明,撤了举荐的折子吧。”
“那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起风了,吹起他文人的宽袍广袖,他一笑,“少年时尝好音律,后来从仕弃之,如今总算可以做点随心所欲的事情了,只愿在我有生之年还能遍访天下,集满世间曲词,谱人生百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洒脱的样子我突然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感动,一种莫名的感动,如果在这个几百年前的王朝里还有梦想的话,那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
“先生可还会再回来?”
“四海处处可为家,人生处处亦相逢。陆大人,后会有期了。”
回京的路上我们跟着随行的官兵骑着马走在后面,期间我朝身后回望了好几回,都不见小七,想起自那天晚上就不见了的小七,我不由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孩子,年少气盛,被几句话一激,就跑得不知哪儿去了。
“你还再担心白小七?”严世蕃骑在马上。
“是啊,本来这次出来我私心里就是来找他的,结果……”我又转念一想,“你说他不会一时想不通做点什么傻事或者再也不回来了吧?”
“放心吧,锦衣卫里有人员的在籍编制管理,在没消籍前他若真不回来,你可以通告各地千户所,派人拿他去。”
“这也怪我,白二爷的死,我一直没有时间和他好好聊聊,所以也不知道那天阮昱成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也许他只是接受不了某些事实的真相罢了。”严世蕃说,他淡淡的口吻里带了点洞察一切的透彻。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去浙江的收获,虽然案子都结了,我怎么还迷迷糊糊的,这让我回京如何向皇上去说。”
他在马上悠闲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从那几个富户身上入的手。”
“如何说来?”
“还记得那个去了杭州的张大行和回诸暨祭祖的赵忠吗?我回浙江的第一日便让赵文华调查了他们。你猜如何?”
我摇摇头,他继续说道:“嘉靖元年,江浙有四大米商,分别为张赵刘白四家,在江南一带,风头很盛,那会据说宫里头尚膳局的御贡都是从他们这儿选的。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没过几年,这张赵两家就改了其他行当,连着刘家也做起了布匹生意,唯剩一个白家虽然还经营着生意,却远远不复从前。”
“你说的这四家可是张大行,赵忠,还有死去的刘洪和白家二爷?”
严世蕃点头,我突然心里就明白了,“知道吗,当日梅娘也和我说过此事,她父亲任山西知州时就曾因当地粮商哄抬米价被治了个贪污灾银的罪,如今看来,这刘白二家死的确实不冤。”
“随后我顺着张赵二人又发现了一件事情,还记得此案的起因,商会的那封联名信吗?当初他们说是死去的刘洪主导,然而我却发现这封所谓的联名信除了死去的刘白二人,和他们活着的四商以外,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换句话说,所谓的联名信也是伪造。”
“伪造?”我诧异,“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们这般处心积虑闹大事情究竟是为何?”
“这个恐怕只有到了京城让阮昱成同三司会审去说了。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南京应天府和南直隶此番都是逃不脱的。”
“那郭浔呢?”
“郭浔……”严世蕃突然不说话了,他垂眸遮下了眼里的光,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翊国公与刘时向来交好,郭浔在两广与阮昱成有数面之缘不足为奇,若是以此论罪,证据不足。”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又要面对那家伙了。”我有点失望,原想着借此机会把郭浔撵出京,如今看来皇帝他大表哥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对了,那账簿少了下册,回了京你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少了也未见得不好,有些东西……”严世蕃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能深究。”
“陆大人,严公子,还有几日便要到京了,二位若不赶的话路上可慢些,我会派人沿途保护,只是再下要先走一步了。”赵文华骑着马从前面的队伍里走来。
“赵大人,这是为何?不一起进京吗?”我奇怪的问。
“不了,在下是承的兵部之职,又隶属浙江,此番回京述职与你二人同去恐怕不好,未免朝中有人说事,在下就先行一步。”
我看看严世蕃,他开口道:“此言有理,还是赵兄顾虑周全,既然如此,就依赵兄之言吧。”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二位路上保重。”
“保重。”
“保重,赵大人慢走哈。”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行了,都走远了。”直到身边随行的官兵也跟着走后,严世蕃好笑的看着我。
“怎么,我学的不像吗?”来苏州的这些日子,不说其他,好歹也跟着张恩等人学了点官场的阿谀讨好,来往奉迎,这才刚试试,就被严世蕃嘲笑了。
“你是锦衣卫,圣上的亲军指挥使大人,论身份,他要向你恭维。”
啊?原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