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归客 ...
-
03
浮浪生走后,李算无奈地付了酒钱。
他看着浮浪生的背影,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他摸着自己头上的狐耳,却并不觉得有趣。
他只觉得自从渡火众之主这个身份醒来,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离奇之事。
这些事可不是一场官场权谋的故事里应该发生的,反而,像是另起了一个话本才该有的。他被从另一个志怪说玄的话本里挖了出来,扔在这里。
渡火众之主的身份醒来,带来了太多这个话本里本不该出现的一切。
他记得系统和他口口声声说过很多次,燎原侯李算是个游离在主线之外的人物,是个会死在这个故事三分之一处的人物。
可他却是渡火众的主人,是灵台最暴虐的刀刃,斩邪杀异。
像是有人刻意将他藏了起来,藏在陈商的故事里。一把暴虐的刀被掩藏在了万里黄沙之中。
或许他应该去一趟灵台,可他摇了摇头,他本能地抗拒着这个地方。
他本来想着今晚也在外面住一晚算了,却被李平安找上来了。
“侯爷,您赶紧回府吧。陈公子现在可太可怕了。”李平安哭道,明明真实身份是个刀斩邪祟的杀手,却能怂成这样,实在是个奇人。
“他怎么了?摔东西了?还是为难你们了。”李算问。
“也没有,就是肉眼可见的消沉,人吧,是那么个人,但就是看着,不像个人。”李平安说的非常玄乎,以至于李算也不得不回府去看一眼什么情况。
侯府,李算刚一进书房就看见陈商正在处理一沓卷宗,看见他进来,陈商也不说话。
李算不敢先说话,只好拿着竹箫,安安静静候在门口。
“侯爷怎么回府还戴着斗笠?是不愿见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商开口问道。
语气尖酸。
“近日受了点风寒。”李算说。
“可我看侯爷可是活蹦乱跳的,不仅活蹦乱跳,还能带着个丫鬟到处跑呢。”陈商说。
“也没有到处跑,就是在长安。”李算说。
“哦,在长安啊,在长安都不回府?可是这府里有什么妖祟,犯了侯爷?”陈商说:“若是有,我赶紧请个茅山道士来,给府上驱驱邪。”
李算躬身垂首不敢言。
“怎么?见了我还不摘斗笠,是不想见我?还是回来了马上就要走。”陈商乜眼看着他。
“我若是摘了斗笠,你别害怕!”李算豁出去了。
“能怕什么?难不成斗笠下面侯爷是个画皮?”陈商说。
李算心一横,取了斗笠。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商抬头开口道:“侯爷……我刚才的话是有点重。”
李算疑惑此人怎么突然改了态度。
“我给你赔礼,你若是不消气,我晚上给你炖份鸡汤怎么样?”陈商又说,“所以,侯爷……我能,摸一下吗?”
第二天,万物轻茶馆,李算戴着斗笠早早等在了茶馆内。
沧浪生走到李算面前,细细打量着斗笠下的一对耳朵,“昨日侯爷的狐耳明明是立起来的,今日怎么耷拉下来了?”
李算端着酒杯皱眉道:“不关你的事,别多问。”
昨晚被陈商玩了一晚上,现在耳朵根还在疼。
“只需侯爷轻念这个梵咒就可以了。”沧浪生将一张纸推到李算面前,旁边用汉字注释着读音。
李算拿过纸,心里默念了几句,确认顺畅了,才张口念出。
“侯爷看,这咒语果然有效。”沧浪生看着李算消失的狐耳说。
“可我感觉,我后边多了个东西。”李算向后摸去,却摸到一团毛茸茸。
“这,消除妖尾的咒术,小老也要今日回去翻查一下。”沧浪生说。
“你能靠谱一些吗?你这个样子去辅佐君主,真的不会一出山就把君主坑死吗?”李算起身拍案怒吼道:“你见过哪个将军顶着妖耳指挥千军的?就算是祚胤帝姬千重顶着这对妖耳,也毫无威严了好嘛!”
“只是侯爷念错了罢了,我昨晚都消掉了兽耳。不信我念给你。”沧浪生说,而后他拿着那张纸念了一遍,“看吧,是侯爷自己的问题,与小老无关。”
“你站起来!”李算说。
“为何呀?”
“你站起来!”李算威逼道。
沧浪生只好站了起来。
“转个圈。”李算说。
沧浪生转了过去,身后黑袍下面鼓鼓囊囊,从袍底露出了一个猞猁尾巴的尖尖。
“你一个术士,连这些基本咒术都不会的吗?”李算怒问。
“没办法,毕竟司辰阁前些年便被侯爷一把火焚尽了,其中典籍也损毁了大半。如今我带在身边的不过只爪片鳞。”
李算:我好恨,但我心好痛。他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于是李算当晚回去又被陈商玩了一晚上的尾巴。
第三日,李算过来茶馆的时候已经是神色倦怠,提不起力气,任谁被玩了两晚上,估计都会如此。
“这次,请给我一个靠谱的咒术。”李算看着面前的沧浪生说。
“咒术是靠谱的,只是侯爷未曾念对罢了。”沧浪生仍旧坚持道。
不过无论如何,沧浪生这次终于靠谱了一回,只是回到家中后,陈商细细打量了一遍,颇为失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李算赶紧按住准备撩起他衣服看有没有未发现之惊喜的陈商。
“那还真是可惜。”陈商无奈摇头。
李算觉得总算结束了这些扰人心智的事情,便把正事提上了议程。
“你可知我这几日去降娄郡是为何?”李算状似无意地问。
“为何?”陈商配合地问道。
“我上一次行经降娄的时候因路遥又未见客旅,便在一户农家落宿,我见那户农家贫寒便留了地址给他们,让他们若遇难事便来找我。”李算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瞎话,“前日子却接到了他们的求助信,便带着蝶染赶了过去。”
“他们可是遇见了什么事。”陈商问。
“降娄郡的林按察有个弟弟,你可知道?”李算拿起桌案上的一个果子,一边吃着一边说。
“听闻是个商人,唤作林稚奴。”陈商说。
“是,便是他!那个林稚奴却不是个东西,先是同里正合谋诓骗那户农家签了高额利贷,那户农家家中也没个识字的,契书上分明写的是十二分利,里正却念作二分利。有里正做担保,自然便信了。而今林稚奴的家仆便找来,说当初那户农家是听错了,当初白纸黑字,的确是十二分利,如今还不上利息,便要拿那户农家的田地抵债。”
“那户农家不服,前去状告,可林稚奴的哥哥就是降娄郡一郡按察使,又有哪个官员敢受理这个案子。”
陈商摇了摇头,“的确是极难申诉的,契书上白纸黑字,大辰律法并未对民间借贷的利率有所规定,何况又买通了里正。皇权不下乡,那乡野大抵都是靠着乡贤里正来治理的,若越级状告,便是先要被行过一轮水火棍。”
官如父母,民告官视为不忠不孝,不敬天地,无论对错与否,先要打上五十大板,若是体弱的,便是未开堂,就要折在这板子里了。而若是入京上诉,无论实情如何,也都要先关个半年,若遇到案情复杂,无罪却被关上数年也是有的。
这世间的实情实在比不得“安定无事”来的重要。
“那户人家我已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助他们度过此事。”李算说:“可那林稚奴同他的阿兄林厚泽实在可恶,却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整治此事。”
“这一户依托侯爷的福已经解决,可那降娄郡怕是仍有许多人要失却田产,流离失所。”陈商叹气道。
……
数日之后陈商去御史台点卯,却看见门口站着个形销骨立的人,一身衣衫满是风尘。
陈商凑近看了一眼,竟是应该在降娄郡做巡按御史的沈追玉。那个出身富家的轻狂诗人,怎么数月不见,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见有人来,沈追玉脖颈僵硬地缓缓回头,看见来人便是陈商,连忙迎了上去,“陈兄,此事你务必要助我。”
“沈兄进来说话。”陈商觉得此事可能不简单,将沈追玉带了进去,沏了一壶热茶,让沈追玉暖暖身子。
“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陈商问。
“我是为了昭君城浔水一河两岸百姓而来。”沈追玉捧着茶杯,从雾气中抬起眼。那双眼不再是一个轻狂诗人的眼。仅是数月,那双眼变得更加沧桑,却也更加沉稳。
“你可是为林稚奴的事情而来?”陈商问。他这几日听李算说过之后,便一直在查林稚奴的事情,他让孟良、许小山他们细细查了林稚奴放贷的情况,发现大多集中在浔水一河两岸的良田农户,于是便自然知道林稚奴是有计划的想要吞并浔阳河岸的田地。
只是却不想,当初那个尘俗万事不关己身的沈追玉竟会为这件事孤身返京。
“我已拟了数份向御史台奏明此事的文书,却都不见有回信。想来是被那个林厚泽拦下了。”按察使负责一郡典狱纠察,巡按御史上书的文书也需先交按察司审阅后再递交到长安御史台。而林厚泽可就是按察司的长官。
“所以,你来长安,想要将此事亲自递交给中丞。”陈商问。
“的确,我昨日到长安,未曾回家便等在此地,要亲口想中丞言明此事。”沈追玉说。
“我劝你不要。”陈商放下茶杯,看着杯中浮叶缓缓沉下。
“为何?”
“御史中丞当年是梁太师一手提拔上来的,而林按察也投在梁闻道门下。一气连枝,你把文书递交给了中丞,只怕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陈商说。
“你眼中便只有派系,没有对错吗!”沈追玉拍案起身怒道。
“不是我眼中只有派系,而是派系就在这里。”陈商看着沈追玉说。
沈追玉也只好叹气,无奈坐下,“那便没有办法了吗!”
“我这几日已让他们去查过林稚奴贷出的契书,虽然那些农户都是被欺瞒着签下契书的,可的确是白纸黑字。那些农户也多半拿不出当初被诓骗的证据来,公堂之前,只认双方签字画押的契书,谁又会听那些百姓无根无据的言论。”陈商摇头说。
沈追玉瘫在蒲团上,颓唐叹气,“难道我就要看着浔阳一河两岸百姓在今年这个丰年流离失所?真是可笑可叹。”
“当初徐云溪同我说这父母官难做,我笑他是自己无能。可我真去了这降娄郡,却发现,要做成什么事,可真的是太难了。仿佛所有人都在拦你,同僚拦你,恶吏拦你,就连天,都要拦你!”
“如今我倒也有些怀念当初做翰林待诏的日子,整日只要想着去写我的诗就好了。去想着云,想着花,想着露台,想着惊绝众人的诗句。而不是像如今,日夜想着不可成之事。”
“听闻那个林稚奴当初被家里卖给了戏院做戏子,也是个苦命的,如今倒也成了恶人。也不知道该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沈追玉摇着头说。
“你说那林稚奴当初是个戏子?”陈商端着酒杯的手顿在空中。
“是,听人说的,听说他哥哥林厚泽心疼他这个弟弟,便从戏班子带着林稚奴逃到了昭君城,林厚泽为了糊生,给一个官差老爷做过打手,后来竟官差老爷举荐做了校尉。不过在校尉一职上做了数年不见升迁,立了功也没什么用,却不知怎么,近几年便连番高升。林稚奴在他做校尉的时候也开始做买卖,两个人相互扶持,最后竟一个成了降娄郡按察使,一个成了降娄郡富商。也算是颇为不易,个中辛苦,怕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知道要从哪里查起了。”陈商放下茶杯看着林厚泽说。
“从哪里?”林厚泽问。
“从他们发家。”陈商说:“苦寒之家,若想成事。手上没沾过什么,我是不信的。”
沈追玉皱了皱眉,“虽然我也认为他们估计来路不正,但陈兄,你这想法还是太过偏颇,太过悲观。”
“世间事,本便如此。成事难,从一无所有成事,哪个不是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陈商摇头道。
“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答应。你看你,当初那种情形,父亲蒙冤,自己又成了别人男妻,不也靠着自己,成了朝中殿前侍御史。”沈追玉说。
陈商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沈追玉问他。
陈商笑着,看着沈追玉。
沈兄啊,你是不知道我在那暗地里又做了什么。你我看面色如常,却不知道我已在不动声色地走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