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悠游有柚

18、画室

　　期中是四校联考，考场从高二1班排到高一12班，鹿鸣上次月考没能跻身前25，所以坐进了高二2班的教室。
　　因为轮流使用考场，高二和高一的考试时间错开了。高二考试时，窗外就不断传来高一学生无忧无虑的喧闹，他们在操场排练运动会入场的方阵。运动会紧随在期中考之后，学生们抓紧出成绩前的时间狂欢。
　　鹿鸣坐在考场里，面对最后一门天书般的英语试卷，听操场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在家托称这次努力了，英语成绩会进步，但其实面对英语课本和作业时心里转个不停的小声音都是这太难了，根本不可能补上去的，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毫无意义。
　　也不知道出了成绩以后怎么回家。他倒是不介意在宿舍躲一两个周末，大不了自己洗衣服。但校门又不是防家长的结界，妈妈会给田田打电话汇报成绩，然后说不定冲到学校来削他。

　　1班学生的考室分布只到4班教室，在4班教室考试的还只有叡祯和上次因为迟到而垫底的倒霉蛋。最后一门考完，同学们陆续回到各自教室里等班主任安排运动会事宜。隔壁组的几个同学闲聊道，生物老师监考时透露运动会这两天她不在。除了班主任留下带班，非班主任的科任老师都集中起来去评卷了。这次四校分别组织一科的评卷，二中分到的是数学。
　　田田带着两个班长进了教室，同学们看见班长手里运动会的物料就一阵欢呼，田田又把讲台拍得砰砰响。
　　“书茗叡祯，东西放在讲台上，你们先下去坐。”田田拍着那一沓号码牌，“明天开始就是运动会了，运动会什么最重要？”
　　台下错落应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田田拍讲台。“安全！安全第一成绩第二！”
　　之后她就开始念运动会的安全须知，鹿鸣听来听去，只记住了可以隔着铁栅栏买外卖，有奶茶有烧烤。虽然田田念的是往年租用市体育场时学生偷偷买外卖引发一个班十几个人吃了没熟透的烤串食物中毒。
　　二中的新体育场是标准四百米跑道，颜色饱和簇新。但毕竟只是个市区里的学校操场，拆迁了一片民房才好不容易腾出的地方，不像市体育场有那么大空间，所以看台也是临时搭建的铁架子，不可能挤下全校学生。校方是决心要在自己的新体育场开个喜气洋洋的运动会，于是让每个班级安排一定数量的观众代表到场，其他人可以留在教学楼远程观看。
　　对在逼仄的空间里还要把样子做够这件事，学生们从简陋的宿舍条件和摩肩接踵的室内课间操就早有体会了。
　　1班就是这么热爱学习，田田一说自愿报名当观众，只稀稀拉拉举起几只手，都想留在教室。最后田田拍板一刀切，除当天有项目的运动员外，第一天单号自习，第二天双号自习。

　　运动会开幕式的入场方阵，1班几乎没排练，只考试前在体育课上体委组织列了个队安排好位置，再走一圈练习了四列变两列，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其他班级都选了班花来举牌，1班上一年是奕航举的，据说当时是高一唯一一个举牌的男生，之后学生会记者站还采访了他，他们就这样认识的晴姐。今年没人自告奋勇，田田就让班长上场。学校配发的班牌是木牌，徐斐说木牌太重了书茗举不稳，叡祯无法反驳。
　　连方阵都懒得排练的1班当然也没有计划订做班服，田田自己一年到头短发运动装，对外型毫不在意，浑然不觉得需要折腾这些有的没的。直到这两天陆续见到其他班级都准备了服装，才有人开始议论我们难道穿校服？书茗和朱琼两个女生一合计，决定直接去批发市场买一批均码白T恤解决需求。

　　终于把该讨论该交代的都说完了，叡祯上去领号码牌，帮鹿鸣也带了下来。鹿鸣提醒他一句看群。
　　[子润：今晚来我家吃饭？我妈刚跟我说她买了几只好大的红鲟]
　　[鹿鸣：晚上我有事啊。]
　　[鹿鸣：帮我问阿姨好。]
　　[子润：刚考完，今晚没有晚自习吧？]
　　[奕航：你要回家？]
　　[叡祯：我也有事，今天先不去了]
　　[子润：你们俩有情况？]
　　[鹿鸣：我去画室，说好了的。]
　　[子润：那你吃完晚饭再去也来得及，我们仨叫个车，到家马上吃饭]
　　[鹿鸣：12班的同学说请我吃饭。]
　　[鹿鸣：我也想吃螃蟹啊，但是考前答应他们的。]
　　[子润：那让航哥吃完给你送个外卖？]
　　[奕航：我今天得早点回，我妈这几天工作压力大，恐怕要拿我出气。]
　　[子润：那好吧。还想让余胖子给你们表演一下的，她会扶着走路了！]
　　[鹿鸣：所以喊我们吃饭就是为了炫耀余挞挞啊]
　　[子润：有妹妹就是了不起]

　　鹿鸣以为只是12班的一伙人去食堂吃晚饭时叫上他一起，但走出楼门看见的只是一个顾粲。
　　顾粲张口就问他：“你想去哪吃？”
　　鹿鸣不好意思让人请客下馆子，何况学校周边他吃过的不多，也不那么熟。想了想道：“就食堂吧，快一点？”
　　顾粲带他去食堂三楼，他还没去过。“你有教工的饭卡？”
　　“我们色彩老师的。他外聘的，不怎么在学校，卡就给我们用。反正也是我们班费充钱。”12班似乎没有家境不好的学生，谁充饭卡谁吃饭他们不在意。和在画材和学费上的花销比，这点小钱都不是钱。
　　顾粲拿了菜单，让他随便点。他点了一条清蒸鳜鱼，也不知道合不合季节。顾粲把菜单拿回去，又点了椒盐千叶豆腐、清炒豆苗和米饭。“你喝什么饮料？”
　　“我不用。”鹿鸣又补充：“我不爱喝碳酸和含糖的。”
　　顾粲会意，合上菜单还给服务员：“热豆浆，不加糖的。”

　　等菜的时候鹿鸣问顾粲考得怎么样，12班抓不抓成绩。顾粲趴在桌子上——三楼的桌子比一楼快餐的桌子干净多了，凤眼斜睨着他：“我觉得还行。其实我们班对文化课不怎么管，像现在高三的基本都不上课了，一天到晚在画室里。我们通常等艺考过了，高三下才开始集中复习。不过考美术这个事情吧……像我们色彩老师复读了八年，每年专业课都是高分，文化课惨不忍睹。”顾粲笑眯眯地，“我学美术就因为我文化课底子还不错，中考进来的时候也是可以选1班的。二中美术生的专业课模式下没有学不好画的。所以走美术这条路，对我来说就是取个巧。”
　　这一刻鹿鸣心中浮起一层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问道：“你没想过万一专业课学不好怎么办？”
　　顾粲笑起来。“没有这个万一，我现在学得挺好的。”
　　鹿鸣知道顾粲脸上这种似曾相识是哪来的了。奕航带他去初中部旧楼那天，他问奕航为什么学文，奕航说自己不偏科。后来他琢磨出另一层意思——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尽量选理，而文科班有相当一些人是有些被动来的。如果一个成绩不弱的人主动选文，那他在文科班是更容易名列前茅的。宁为鸡口毋为牛后，顾粲选美术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他也想剑走偏锋，但他能走的是竞赛——中奖率比奕航和顾粲低多了，催动他想参加竞赛的都不是自己的理科成绩多好，而是英语成绩太差。他参加竞赛，是被迫的。
　　真正的天才少年主动去了文科班，笨蛋留在理科。

　　“你们班运动会入场方阵排了吗？”鹿鸣问。1班没排，田田说不重要。反正就算运动会成绩垫底，1班还是1班，谁都知道这个序号在二中是什么意思。
　　顾粲把一小团米饭卷在千叶豆腐里，一起送进嘴。“我们不用排。我们班设计过了就算走不整齐也看不出来。”他掏出手机给鹿鸣看照片。
　　照片上是一幅巨大的画，像红毯上的背景布，留满了龙飞凤舞的签名，只不过在12班这里换成签绘。“到时候这块布往头顶一遮，人都藏在下面，什么都看不到。”
　　各有各的懒招。

　　今晚的画室坐满了人，从高一到高三。高一那一片还有些期中考试后的放松氛围，高三的群体则是埋头苦练。他们下个月就要开始美术高考了，期中考都没参加。
　　高二这边气氛还比较轻松，鹿鸣见到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大概是要考舞蹈考表演的艺术生，两男三女挤在那张双人沙发上，没一个穿校服的。女生都化着妆，裙子很短。其中一个耳后露出一撮紫色的发梢，不知怎么没被风纪小队抓。旁边的女生叫她紫涵。他们脚边堆着啤酒罐，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其中一个男生喊顾粲跟他们晚上出去玩，顾粲笑着回了一句滚，摘下件棒球衫套上。
　　三三从外面进来了，跟鹿鸣打了个招呼。“你们吃得好快。”
　　鹿鸣本来以为12班自己只认识两个人，吃饭她也会来的。
　　他们的老师跟三三前后脚进来，是个中年男人，留着飘逸的中分，稀稀疏疏的胡子。老师一进来，美术生们叫了几声王老师好，沙发上那几个俊男美女就作鸟兽散了。
　　王老师和鹿鸣打了个招呼，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前面，鹿鸣坐下后他和另一个男生去调灯。王老师看了他一眼：“你换个坐姿，这样容易累。”
　　鹿鸣自己转了那把椅子，反向跨坐上去，把小臂和脸搁在椅背上。椅背很高，分了两截，不知是坏了还是设计就如此，头枕部是可以翻转的，趴在上面还挺舒服。“我能睡觉么？”
　　“不可以，一放松人就垮掉了。”王老师把小太阳提过了对着他照，“校服脱了吧，这么臃肿。”
　　臃肿是因为他订大了一号，算是对自己长高空间的期许吧。鹿鸣把校服随手卷起来放在脚边，王老师拉着他的手腕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样行不行？”
　　“行。”小太阳的热风吹在后背上，直抵后脑，暖烘烘的。另一边两脚的冷都显得没那么冷了。
　　学生们开始起稿子，王老师背手立在后面看着。鹿鸣被三十几个人围着看，虽然他们的目光和看一个石膏像也没区别，还是让他有些许紧张。三三坐在他斜后方他看不见，但顾粲就在他眼前，对他安抚地笑了一下。鹿鸣天天在学校里看到的都是校服，难得见到人穿棒球衫，觉得还挺好看。他也想试试。
　　顾粲的画板后面有一个暗色的斑点，似乎是残留的颜料，他就盯着那个斑点看。斑点像有催眠的效力，看不多时就开始犯困，又不敢睡着，迷迷瞪瞪。朦胧中听见屏风后面、地下层远处的角落传来一个声音，他猛然清醒，才觉得一个姿势保持久了，腰有点酸痛。他不动声色地稍微挺了挺身。
　　老师大概是出去抽烟了，此时不见人影。12班在画室有个带床垫的休息间，他知道。他只是没想到这些高中生还能在完全不隔音的公共空间这么玩。美术生们见惯不怪，虽然面色各异但依旧落笔不停，只有一个喊了一嗓子：“你们的垃圾等下自己带出去扔！”
　　鹿鸣头一次觉得听宿舍卧聊都不算尴尬，马超也是12班的，但显然体育生和艺术生还分了小圈子。相对于画室里这些事，只停留于嘴炮和脑补的马超算是天真纯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