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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是人间风月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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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浅是江南大户宋家的千金。年方十八,不好女红,酷爱诗书与游乐。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并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帮打扫庭院的大伯扫地;和运水的小哥一起抬水;偷偷拿自己的私房钱给老伴儿生病的管家爷爷加工钱;与房里的丫鬟们一起玩游戏……她待家中的所有人一般好,从不因为自己身份尊贵就端着架子。
因她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阿爹阿娘都格外宠爱她。有时犯了错,阿爹也只是笑骂:“没大没小!生性顽劣的泼猴!”这样的衣食无忧,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似乎只差觅一好郎君,得一段好姻缘了,可这位跳脱的小姐却是涉世未深,半分情事也不懂得。与她一同长大的丫鬟如烟常打趣她道:“人们都说,龙配龙,凤配凤。将来小姐的夫君也定是个极好的人!”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如烟猜对了一半,他当真极好,可他却偏偏不是人。
月华殿里月下仙人拉住前来拜访的北辰仙君,说是要为他牵一段好姻缘。北辰一听,忙抽回手,对月下仙人说道:“月老,您莫不是在这月华殿里头太过无聊,不如回头我送两个小仙童来陪您解解闷?”月下仙人皱起了眉:“别别别,这老夫可无福消受。你上回送过来的两个男娃够闹腾了,平日里无事在殿里跑来跑去,老夫头都被他们弄晕了”北辰疑惑道:“果真有此事?那两个男童在我阁中时安分守己,怎么甫一进您老的月华殿,就都顽皮起来了?”“哎呦,可不是嘛。要不你怎么被咱仙界称作‘冷面仙君’呢那两个小子定是被你吓的不敢言语。你说说,这么些年来独身自好,从未亲近女色,依老夫看,不好,不好。”月老捋了捋胡子,又摇了摇头。北辰淡漠疏离地笑道:“常年独身修行,以雅正自律,兼有清风明月相伴,有何不好?”语罢,掸一掸长袖,转身离去。月下仙人摇摇头,看着手中的姻缘牌,叹息着摇头,自言自语道:“此番下界,她,便是你的劫数了。命数有定,纵是你我这般神仙,也难以更改啊!”
次日,天帝召集众神到紫微宫商议到人间视察民情事宜,后决定将人间划分为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界,派众神到不同区域勘察,而北辰便被命令到东南一界察看人间风貌。月老送别北辰时,意味深长地提示他道:“该遇到的,一个也不会错过。北辰君,你在人间且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宋清浅这几日在家只觉烦闷无趣,又正逢家中生意处于旺季,爹娘整日在外打点,分身乏术,无法顾忌清浅,于是,清浅便向管事房的小哥借了一身衣服,打扮成男子模样,准备外出溜达几日。又在临走前告诫如烟:“我此番出去,几日便归,你不必担心,我去玩玩就回。若是有人问起我的去处,你只管告诉他们,我跟着师傅到城西游学几日。反正师傅回城西家中去了,应该不会露馅。好了,我走了,几日便回,切莫挂念。”见如烟应下了,宋清浅便装作下人模样混出了家门。
清浅看着外头春光正好,便来到了柳岸河堤边的一块空地,那里有许多孩童正在玩耍。他们天真自在,无拘无束。有的正放着风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还不时兴奋地喊着:“哦!飞了飞了!”有的孩子聚在一起围成小圈,一起逗弄着蛐蛐。清浅微笑着四处瞭望,却忽然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只风筝,也不知是何原因,只一味站着,也不与周遭孩子一起玩闹。清浅看他可怜,便走过去问他道:“这位小兄弟,你且说说你这般伤心是为何啊?”小男孩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我……我的风筝总是飞不起来,我怕他人笑话我。”清浅笑了笑:“我道是何等大事,竟叫你如此为难,原来是这般小事啊。男子汉大丈夫,有甚好哭的?快把鼻涕擦一擦,姐……咳咳,哥哥教你。”小男孩擦了擦眼睛,欢呼雀跃地望着她:“真的吗?你此话当真?”清浅刮刮他的小鼻子,回他道:“当真,当真。”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北辰仙君瞧见,他会心一笑,心里想到:“这一路走来,未见任何颓丧不良之风气,好人好事倒是见了不少,看来这里的官员治理有功啊。”北辰仙君刚想完回天宫以后如何向天帝交代一番,抬头间瞧见那位好心人在向男孩演示如何放风筝。好心人不时回头朝男孩笑,男孩望着飞舞的风筝,高兴地手舞足蹈。北辰君不知为何也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近。那位好心人突然被石头绊了一下,北辰君出于本能朝她跑过去,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她才不至于跌倒。可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他们的心中都出现了异样的感觉,仿佛是一丝抓不住 ,又无法忽视的喜悦。北辰君愣了下神,急忙缩回了手。清浅站直了身,觉得耳朵有点发烫。小男孩跑上前扯了扯清浅的衣裳:“哥哥,哥哥,我要走了,阿爹喊我回家吃饭。”清浅将风筝还给予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糖果递给他,回他道:“给,快回去吧!”小男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清浅眼珠转了转,忽而抬手拍了拍北辰君的肩:“感谢兄台适才相救,不知兄台是否可赏脸,与我一同到那浮香阁小酌一杯?”北辰君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他。
她邀他至浮香阁,请他品阁中最好的茶。他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轻轻地嘬了一口,清茶入口,初微苦涩,后渐渐回甘。片刻后,唇齿间俱是茶香。他心下赞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清浅刚喝下一口,忍不住说道:“嗯,好茶,与我去年尝过的味道别无二致。知道吗,这茶名为‘大梦三千’,人这一生啊,会痛苦、会开心、会忧愁、会迷惘,会经历很多很多,可浮生若梦,待归寂时,便是梦醒时,梦醒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恼了吧。”北辰君微微蹙眉:“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世人总道苦,可若不是先尝过了甜,又如何会感到苦?若觉甜胜过苦,那这一生也就值了吧,梦醒否,谁会在意呢?”清浅自他吐出第一个字时,便呆呆地看着他。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如玉之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超凡脱俗之气,即便是面无表情地说话也叫人觉是天人之姿。北辰君话毕之时,清浅早已是两眼发直。北辰低低咳嗽一声,清浅才回过神来。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又念及自己是男子打扮,就立马缩回了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直视北辰君的眼睛,却发现发现自己连眼前人的名字也未知。于是用茶水润润喉后才问:“不知你……你的名字叫什么?”北辰仙君垂眸沉思片刻,答道:“北辰。”清浅喃喃道:“北辰,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人如其名,公子如此姿态不凡,想必定是人中龙凤吧。哦,对了,小人姓宋,单名浅字,宋浅。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扶,公子若是不嫌弃,便与小人交个朋友吧!”北辰仙君皱了皱眉:“朋友?你当真不觉我这人无趣至极?罢了,除了那老头儿,也无人再与我亲近。既然来到了这里,不妨好好游玩一番。那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便以朋友相待吧。”清浅觉得十分高兴,仿佛心里冒起了粉红色的泡泡。她连忙问北辰道:“北辰你此番出行是为游玩吗?正巧啊,我亦是趁这早春时节出来游乐一番,我们不妨结伴而行,你看,这样可好?”北辰仙君点了点头:“甚好。这里我并不熟悉,还请宋兄多多照顾才是。”“那公子可有甚嗜好?”“宋兄大可不必问我意见,我跟着你便是。”清浅一拍大腿:“那好,怡香苑里有位雅妓,弹奏的技艺称得上高超 ,北辰兄不妨随我移步前往。”北辰仙君默许了。
二人甫一进门,就有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将二人簇拥了起来。其中最年长那位笑着对清浅说:“哎呦,李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清浅一副熟络的样子,和她寒暄到:“我今儿不是来了嘛。雪鸢呢?快叫她来陪陪我们兄弟二人。”语毕,清浅北辰看了看,北辰君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他质问清浅道:“李浅,你为何不告知我,这怡香苑是风月场所?”清浅回到:“是你说不必问你意见的。北辰兄放心,这雅妓只卖艺,不卖身,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清浅安抚般的朝北辰笑笑。
清浅带着北辰上了雕着富贵牡丹花的木质楼梯,径直进了一间房。掀开珠帘,只见红木桌椅有序摆放,桌面盖着精致的用上等丝线织就的绸布,桌上放着琉璃茶具。后面案几上的香炉中,几缕浅淡细长的白烟正徐徐升起,入鼻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北辰正诧异这屋中不见人影,就听见白色屏风后传来悦耳的古琴声。屋外的喧闹声似乎渐渐消失了,他们二人顷刻间被代入了弹奏者营造出的幻境。幻象中天地白茫茫一片,清浅与北辰并肩站立,二人眼前有一棵古树,盘虬卧龙,枝叶繁茂,是这灰白世界里唯一一抹亮色。树下坐着一位白衣女子,脸上蒙着白纱,看不见真容。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古琴便发出令人心安的声音。二人的心绪为琴音牵引着,随着琴音的张弛变化着。北辰也讶异,这人世间竟有如此将古琴演奏至出神入化境界者。他转头看清浅,只见她闭着双眼,脸上泛着微笑,一副陶醉到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
一曲终了,琴声戛然而止,幻境亦散。清浅睁开双目,故作潇洒姿态,一边鼓掌,一边赞叹不绝:“雪鸢,多日不见,你的琴技越发精湛。能听你一曲,真是我宋某人三生有幸啊。”雪鸢浅笑一声,“宋公子谬赞了。能为公子弹奏一曲也是雪鸢的荣幸。公子今天不是一个人?”“啊,我身边这位叫北辰,是我刚结识的朋友,因听闻雪鸢演奏实属妙哉,特来拜谒。”清浅解释道。向来惜字如金的北辰竟然主动对着屏风说道:“我方才听姑娘演奏,竟为姑娘的琴音操控,恍然间进入了幻象,敢问姑娘可是使用了幻术?”雪鸢答道:“哦?为我操控?象由心生,我不过同往常一般弹奏了一曲,打开幻境之门的是你们自己罢了。”语罢,雪鸢竟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到与自己相交多日,却始终未见真容的雪鸢此刻一身素白衣裳,步履摇曳生风,正缓缓靠近,清浅瞳孔放大。清浅觉得这里的浮华真是落了俗套,没有半分配的上雪鸢出世脱俗的气质。看着清丽绝世的雪鸢,她觉得自己一个女子都要爱慕上她了。即便与清浅相交数日,雪鸢始终不曾从屏风后出来,她一直冷清孤寂,是外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可她到底是个凡人,还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难免会贪图人世间的情事。其实,当清浅二人在怡香苑门前被姑娘们簇拥时,雪鸢便从二楼的窗户缝里瞧见了他们。只短短一瞥,雪鸢便看中了那个与自己相似的气质清冷的男人。她觉得他与那些油腻恶俗的嫖客一点都不一样,虽身在花丛中,却片叶不沾身,眼中容不下任何污浊之物。她承认自己心动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出来见他。
看着正深情凝视着北辰的雪鸢,纵使迟钝如清浅,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清浅一拍头,“哎呀!先前我付过钱的桂花酥忘拿了,我去取一下啊。” 正准备开溜,北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阿浅,我陪你去。”清浅的脸居然不争气地红了。北辰直愣愣瞪着清浅,清浅心虚地应道:“哎,哎。”北辰握着清浅的手,在雪鸢悲伤的注视下离开了。出了怡香苑,清浅烫手似的甩开北辰的手。“你为何拿我当幌子?不怕雪鸢姑娘误会你有龙阳之癖吗?”清浅不满地盯着北辰。“呵,只许你骗人,就不许我找个借口脱身了?我与你一同去那怡香苑,你又是何时买的桂花酥啊?我怎不知?”北辰的质问让清浅无言以对,她只得心虚地低下头。“不过,那雪鸢也是高人,曲声如雪,不染尘俗,那样美妙的乐音又有谁能想到竟来自烟花柳巷呢?”北辰试图寻找话题。“烟花柳巷又如何?风尘女子又如何?北辰兄这话似有划分等级之嫌。英雄从来不问出身,乐曲又何必看其演奏者呢?况且她与我二人又有何不同?若非命运戏弄,她又怎会栖身于此?”清浅觉得北辰的话中有一丝不屑,于是气愤地为雪鸢打抱不平。“宋兄不必紧张,我向来觉得众生平等,许是北辰言辞不当,还望李兄见谅。”清浅有些许烦躁,她挥了挥手,对北辰道:“哎,罢了罢了。”
天色渐晚,二人一同投宿于一家客栈。“店家,给我两间厢房。”清浅率先与那店家商量。“好的,两位客官,里边请。”店家招来店小二,将他们二人引至各自的房中。北辰和衣卧榻,想着这一路所见富饶之象,心乐之。忽听见敲门声,原来是清浅邀他一同去逛夜市。他虽无意前往,但看清浅兴高采烈的神态,又不好拒绝,只得陪她前往。“北辰君,你知道吗,这里的夜市灯如昼,最好看了。对了,这沿街啊,还有好多好吃的。小时候,我爹常带我来。”清浅举着一串糖葫芦面带笑意地望着北辰。北辰看着清浅的眼睛,他愣了愣,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星星,是当自己清冷的宫殿中夜幕降临时,一直陪伴自己的星星。
“公子,买个花灯吧。今天是清水河河神的生日,放个花灯,让河神保佑你平安健康、姻缘顺意。”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央求清浅道。清浅不忍拒绝,于是掏钱买了一盏荷花灯并拉着北辰来到河边。清浅正准备放灯,忽觉自己从小衣食无忧,爹娘宠爱有加,家庭幸福美满,除了一段好姻缘,似乎别无他求,于是她将花灯递给北辰,并对北辰说:“北辰兄,这个你来放吧,你若有所求,便向这清水河中的神仙许个愿,若你心诚,且这河神不是个玩忽职守的,想必你的愿望会应验吧。”北辰淡淡地看清浅一眼,说道:“不必了。”清浅只好恹恹地拿回去。她缓缓将河灯放入水中,合起手掌,闭上眼,在心中默念道:“河神大人,求您护我家人和我朋友平安。北辰兄这人,虽总是以礼待人,可不免有些清冷,想必平日里定是缺少欢乐,河神大人,请您也一并让他多遇乐事吧。”北辰看清浅蹲下许愿半天,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正好有瞧见不远处的小摊上剪纸十分有趣,便迈步向小摊走去。清浅许完愿,睁开眼,站起身发现北辰已有好几步之遥,便急忙转身想去追上他。可她太过着急,一脚踩在了河边的青苔上,仰面朝河中倒去。不远处的北辰听见“噗通”一声,回头看到清浅在水中扑腾。他急忙跳入水中,搂着清浅,将她抱上了岸。清浅此刻样子狼狈,发髻散乱,衣物尽湿。更为无奈的是,单薄的衣衫此刻紧紧贴在身上,身体的轮廓显露无疑,清浅只好闭上眼装死。北辰自揽起清浅的那一刻就发现她是女子,可他还是抱着她,步伐沉稳地朝岸上走去,虽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同女子这般亲近。北辰将清浅平放在地上,本想加以施救,却发现她闭着的眼睫不停的颤动,她居然还咽了一次口水,心下了然,知道她又在演戏,于是拂袖离去。清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睁开眼,发现北辰转身欲走,于是情急之下,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走。”清浅可怜巴巴地望着北辰央求道。北辰欲扯回衣袖。清浅急忙解释:“女扮男装骗你是我不对,可我也有难言之隐。我宋清浅对天发誓,对待北辰兄的情谊没有半分是假。”北辰冷漠地问道;“,清浅?”清浅欲哭无泪:“好吧,名字也是假。北辰兄,请你不要离开,我自会和你解释清楚。还有,刚刚我的银子都掉水里了,你应该不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吧。”说完还拍了拍自己身侧,示意北辰钱袋不见了。北辰还欲离开:“先前投宿的客栈,钱你不是付过了吗?”清浅欲哭无泪:“那只是订金。”北辰终究不忍留她一人,他叹了口气,对清浅说道:“走吧。”清浅高兴地站起身,跟在北辰身后,一路上都没有松开北辰的袖子。
二人回到客栈。清浅让小二拿了干净衣服换上,又给北辰拿了衣服,并准备向他解释清楚。清浅敲了敲北辰的房门:“北辰兄,我进来啦!”不等北辰做出回答,清浅便推门而入。北辰看向她,还是一身男子装束,还是一张笑意粲然的脸,可是他知道,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同了。见北辰盯着自己,清浅忙放下手中的衣服。看着北辰湿乱的衣服还有发髻,清浅对他说:“北辰兄,莫要与我置气,衣服你先换上。”然后清浅自觉地坐下了。北辰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你还不走?”清浅意识到有些不妥,忙转过身,表示自己不会偷窥。北辰虽极度不愿意,但觉得倘若自己不换上,对面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用意念褪下了身上的长衫,衣服还未落地,清浅突然开口说话:“北辰兄啊,我虽然性格顽劣,但我一直坚守正义,我不常骗人的。”北辰略显诧异地挑挑眉,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接什么话,于是回她一个字:“哦?”原本只是想听她继续说完表示回应的,不想被清浅误解为北辰对她的人品产生怀疑。清浅有些气愤,头脑一热,转过身猛锤了一下桌子,准备据理力争。北辰吓得急忙停止动用灵力,身后悬空的衣裳还未来得及穿上就落在了地上。清浅瞪大了眼,看着北辰若凝脂般的肌肤咽了咽口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子。北辰弯腰捡起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清浅不自然的看向别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清浅为自己辩解道。北辰破天荒地回道:“我知道。”清浅不好意思地瞟了北辰一眼,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接着说:“北辰兄,我叫宋清浅,是江南商户宋应元的女儿,拜师于城西有名的先生李不仕。因近日家父家母忙于生计,无暇顾及我,我便易装出来游玩一番。我对天发誓,我对北辰兄所说的句句属实。我对北辰兄绝无任何欺瞒之心。”北辰心中了然,知道她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他看着清浅期待的眼神,缓缓开口:“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清浅听话地离开了。北辰独自静坐良久,发现自从跟宋清浅待在一起,他的内心便始终充斥着异样的感觉。他无法明了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想逃避。
静坐至深夜,北辰走出房门。步行至清浅门前,北辰抬起手,就在他打算扣门的那一刻,清浅房中的灯熄灭了,北辰的手随之落下。他转身,负手而立。至深夜,北辰穿墙而入,他将一袋银两放在清浅房中的桌上。弄不懂心中混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考虑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不辞而别。也许比起清醒,糊涂才是更好的选择。北辰不知自己为何不忍离开,他最后看了清浅一眼就离开了。在沦陷之前,他要赶快离开。可惜睡梦中的清浅并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她嘀咕了几句梦话,翻个身继续沉浸在梦里。
清浅在刺目的阳光下睁开眼,坐起身伸了伸懒腰。转头之间瞥见桌上的银囊,慌忙起床,穿了靴子就往外跑去。推开北辰的房门,发现四下里并无一人,被褥干净整齐,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清浅又至柜台处询问北辰的下落,店家却说并未看到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出过客栈。清浅不知北辰为何不告而别,她只觉自己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紧握手中的银囊,她竟然不由地落泪了。所谓订金不过是她想留下他的借口罢了。
如烟发觉自家小姐变得不大一样了,就是自那次出行之后。往日活泼开朗的小姐变得有些失魂落魄,总爱一个人望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银囊发呆。虽同清浅一同长大,如烟始终知道尊卑有别,对于小姐的事,她也不敢多问。
自那日一别,北辰只身游走江南。行途中曾遇一孩童,哭闹着向父亲要糖果,慈父摸着兜里为数不多的钱币,摸摸孩子的头,叫他忍忍,许诺他有钱了便给他买。北辰将一根糖葫芦递给小男孩,男孩开心地舔着糖晶,父亲向北辰作揖致谢。北辰道:“不必言谢。”随后便转身离开。几日后,北辰竟收到清水河河神邀约,才发现,护一方安宁,受人崇敬的河神不过是个八卦少年。年岁自然不是常人可以相比,但仍一副少年模样。在水镜中洞悉一切的河神看到北辰干预了一人的命格,甚觉不解,便就此询问他。北辰却以为他希望自己多救助苦难之人,便答道:“世上苦难之人多矣,不过各有命数,岂能全然相助。”河神反问道:“那为何只将糖葫芦递给馋嘴的少年郎?”“呵,说来不过我一己私心,因为,他目不转睛盯着糖果的样子像极了曾在我身旁聒噪,举着糖葫芦叫我品尝之人。我那时就想,我不能不给他希望啊。”原来,那男子家遭遇祸事,父子二人便一路南下投奔亲戚,路途遥远,所带盘缠也不多,一路遭遇波折重重。那日之后不久,他父子二人本该于饥饿之中丧命,可那男孩却因一根不舍吃完的糖葫芦侥幸活了命。“北辰仙君,先前,我诞辰那日,于水镜之中观观趣事,看到一女子像我祈愿,让我佑她身边的朋友,我仔细一看,那男子不正是北辰仙君你吗。若我猜的不错,北辰仙君是动了凡心了,她便是你念念不忘之人吧。”北辰不言。河神又道:“北辰仙君可知,私自改变凡人命格是要遭到惩罚的?”北辰看了河神一眼,缓缓开口:“我知。”河神不依不饶:“那北辰仙君可知,仙与人相恋,是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北辰亦知。该受的惩罚,北辰甘愿承受。至于仙人之恋,河神多虑了。”语毕,北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家出事了。宋父遭人算计,家业亏空,一时之间,江南宋氏大户败落了。世态炎凉,曾经攀附之人皆成冷眼旁观客。那些受过宋氏恩赐的人如今也躲得远远的。宋父求助昔日的生意伙伴王氏,王氏却提出条件,他要求宋氏小千金宋清浅嫁与其子王子轩,这样肥水也不会流入外人田。宋父当场与王氏翻脸,谁人不知,王氏之子,风流成性,美酒与美色是其心头爱。宋父又怎能葬送自己女儿的一生的幸福。清浅看到父亲失落而归,于是便向跟随的家仆打听事情的原委。得知王氏的要求后,清浅决定应允,她不忍看父母经营大半生,所有心血却付诸东流。她跪在父母面前,强作欢笑:“爹,娘,女儿愿意嫁与王叔的儿子。我知道,爹是怕我错付他人,但是浪子总会回头的,不是吗?爹娘请放心,若那人待我不好,我必然打得他找不着北。以您女儿的性子,会让自己吃亏吗?”宋父知道女儿在宽慰自己,他强忍着泪意苦笑。
三日后,宋氏千金出嫁。王氏的排场很大,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很长,很多平民百姓都来围观。房中,如烟在替清浅梳妆,她一边帮清浅打理头发,一边抽泣。清浅一身红衣,平静地坐着,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银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竟然面容带笑。待一切准备完毕,她盖上红盖头,被搀扶着坐上了喜轿。围观之人中未见过清浅的见新娘身量苗条,步履优雅,纷纷拍手祝贺王子轩抱得美人归。王子轩抱手示意,接受祝福。他将娶之人有多美,他岂会不知。他人不知,这桩美亲事,还是他自己求来的呢。都说宋氏小千金是个清丽佳人,多少人曾向宋父求亲,都被宋父婉拒。如今,这等美事让自己遇到,可喜可贺啊。
王子轩上马,向后面的队伍招手:“出发!”队伍缓缓向前,锣鼓声更响了。
数日前,管凡人生死的司命仙君发现一男童命格被篡改,他立马将此事奏明天帝。在仙官的追查之下得知幕后之人正是被派下仙界的北辰。作为上仙,仙规律令早已烂熟于心。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北辰被押往洗罪台,处以鞭刑百次。众神哗然,因其皆知雷神鞭威力之大,一鞭之下受刑之人要忍受彻骨之痛,灵力也会削减不少,何况是百鞭。天帝不过是想维持一人独尊的局面,削弱上神实力罢了,即便他知北辰与世无争。百鞭之后,北辰吐血昏倒在地。闻讯赶来的月下仙人赶紧将北辰带到月华殿,帮他输送灵力疗伤。月下仙人掐指一算,大叫不好,不久后宋清浅就将出嫁了。他翻出姻缘录,想细细察看二人后续,却意外发现至宋清浅某年某月某刻出阁后便是一片空白。他撇下姻缘录,暴走了。北辰仙君逐渐转醒,无意之间看见被月下仙人遗落的姻缘录,便不顾伤痛,跌跌撞撞,毅然下了凡。待月下仙人回殿,不见北辰,又看到床上的姻缘录,无奈地叹息:“哎,罢了罢了,都是天意啊。”
迎亲队伍行至中途,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导致队伍无法前行,王子轩不得不宣布暂停前行。喜轿落地,锣鼓声也停了。坐在轿子里的清浅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轿身剧烈晃动过后便落了地,接着四周寂然无声。她掀开盖头,出了轿子,发现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她不敢置信,也不知为何自己还有知觉,还可行动。忽然,她听见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北辰小心翼翼地开口:“宋,清浅。”清浅欣喜地回头,看到一身白衣的北辰。他终于还是来了。清浅飞奔着向北辰怀中扑去,北辰忍住伤痛稳稳地搂住她。清浅失声痛哭,质问北辰道:“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北辰眼神哀恸,“清浅,你看到了,我本不是人。你我相交,是不得善终的。”“我不管,不论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我都不许你再离开。如果不是对我恋恋不忘,你又为何回来?”“我可以为了你违抗天命,耗散灵力,折损仙命,甚至剔去仙骨,灰飞烟灭,可是我不能让你受伤。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北辰抬手,在清浅震惊的目光中抹去了她的记忆,关于他的记忆。
宋家在王氏的帮助下渡过了难关。宋王两家喜结连理,颇让人惊奇的是,王家风流浪荡的少爷王子轩竟真的浪子回头,自从娶得了美娇娘,就再未去过烟花场所,即便与旧友相聚畅饮,只要夫人说一句不许再饮,他便立马听从。据王府下人讲,少夫人刚过门时发生过一件怪事。某日,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如烟在街上拾得一只银囊,如烟记得小姐待字闺中之时,常常握着的银囊与这只别无二致。那是小姐总是没日没夜的带着它,想必定是小姐的珍贵物件。于是如烟将这只银囊交给小姐,哪成想到,小姐一见此物就捂住胸口抽噎起来,泪流不止,最后竟昏厥过去。王家立即请郎中来诊疗,郎中却说少夫人身体并无异象。王子轩认定是那只银囊带邪气,于是命令下人拿出去用火烧为灰烬。两日后,清浅在混沌中睁开双眼。她问身边一脸关切的如烟:“如烟,我这是怎么了?”如烟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并问小姐银囊究竟是何人所赠,是否很重要,却只得小姐一句,不记得了。
“上仙北辰,私自下界,乱人命格,屡犯天规。今降其品级,贬为守星官,永世观星象,守紫微,不得迈出星辰殿一步。”“昔日高高在上,令众仙折腰的北辰仙君竟落魄成这幅模样。哎,凡尘之事还是不要沾染为妙啊。”
星辰殿中,北辰孤身一人,望着天幕上的星子喃喃自语:“你,还好吗?”
“夫人,快出来,有流星!”丫鬟拉着清浅跑到庭院中。清浅抬头,看见漫天星辰,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北辰,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人间风月,一瞬芳华。大梦三千,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