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前传十三 夕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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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的羊羹放在桌上，表面慢慢变硬，连边也要翘起来了。
左介叠好月千代常穿的衣物，在留足这几天要穿的以后，把剩下的一件件分类摞进藤箱。
一直到晚上，若样也没有回来。他把点心放回盒里，披上外褂坐在檐廊上等。
墙角忽然传来脚步声。那样沉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月千代迈出的步子，但左介仍然直起身。
“若样！”
“你不吃饭，他就不来！”
走来的是一位提着盒子的胖女中。
“对不起，我不吃饭。”
“你这样不吃饭，就更成猴子了。过几天若样一走，可别想再吃这样的饭！我这就端走。”
她丢下提盒，叉着腰对角落里的左介说。
左介缩在纸门下，眼珠也没有转一转。
“不会的……”他嘟哝着，“我知道您是要我吃饭……我不吃。”
“若样去了那里，六万石的父亲变成六十万石的父亲，别提多高兴啦。你呀……他很快会有更好的小姓的。”
女中见左介识破她的目的，便把筷子摔在他面前。
“才没有！若样才不是那种人！我早上明明看见他在哭，一直趴在桌子边呢！”
左介直着背站到女中身前，可他个子实在太矮，踮起脚也只能仰视对方。
“你！小孩子要好好吃饭！”女中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那您不要再这样说！”
他正要再开口，女中却突然朝着他背后的方向跪下身：“若样！”
月千代正扶着柱子，探头看向他们。
果然……什么都知道……
“左介，到屋子里去。”
月千代停了停，继续对女中说：“请把饭留下。”
左介关好门，见若样侧身靠在墙角的隔扇边，双眼低垂。
“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去，我说过吧……不过，左介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一直哭的主君，会被家臣瞧不起，好像也没错。
“希望左介在这几天，再说一说关于我的假话，我会送点心给你。”
左介刚要解释，却发现月千代钻过隔扇，不见了。
听门外的阿信说，若样已经入浴。
每一次听到脚步声落在地上，他都正坐起来。但头越来越低，最后只能靠在障子上，上下眼睑碰在一起，便再难分开。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进被窝，身边是月千代。
若样背对着他，也许也睡着了吧。
黑发散在白色的棉布上，把月千代的耳朵和肩膀也盖住了，就像某种不祥的、黑色的雪，隔着它，左介看不见他身上除长发之外的任何一部分。
两人也不在同一床被子里。假如若样又在发抖哭泣，左介却什么也不知道。
月千代忽然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但傻子在醒来以后，不会像这样动也不动。
他悄悄抓住被边，紧咬住嘴唇。背后被松丸抓伤的痕迹仍因侧身压挤而发热。
“嗵。”庭院里僧都的竹管敲在石头上。
讨厌的左介应该没有睡着，又故意躺在靠向门的一侧，如果跨过他往外走，自己势必会被拉住。但左介的挽留，并不一定是真的。
他和女中们，还有母亲，也就是和子，一旦说出真实的想法，定能让月千代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里的人团成光滑的皮球，想让挨着他们的月千代从身上滑走。
皮球……
左介和自己在走廊上拍球，吃点心，抄写伊吕波字帖的样子，在眼前转动和重叠。如果说他全是阿谀奉承，月千代根本不会相信。
“就像朋友一样……”
左介只是为了点心和米，才肯和他一起玩的。
在他说出真话之前，月千代一定会捂上耳朵逃走，这样左介就是永远“喜欢”他的人。
他翻过身，面前是左介的睡颜。那副眼和口紧紧关住，连呼吸声也渐渐低下去。月千代只依赖这永远不会说出真话的，沉沉睡着的左介。
他甚至想要伸手去碰左介的身体，想将他的鬈发任意拉成直线，再揪掉两根睫毛。但那时的左介就会睁眼了。
因此，只有躲出去，到没人的地方，让自己发烧，左介才能继续扮成喜欢他的家臣，永远不会张口吐露心声。
只有几天也好。
月千代并没有发现，对方的手已经伸出被褥。
若样没有在哭，被看见时应当不会觉得屈辱。如果拉住他的手能让他得到慰藉，安稳睡着就好了。
“つ（tsu）、 き（ki）、 ち（chi）、 よ（yo）——”
左介偷偷叫起若样的名字。
嘴唇几乎不用张开。前三个假名的气音从齿缝轻轻吹出以后，他再抬起上齿，将最后一口气往外送。
如同叹气一般，轻柔的，悲哀的声音。
手指逐渐靠近月千代的被边，碰上若样时，若样猛地跳起来往外逃，跨过左介时甚至踩中了他的手掌。
果然，傻子没有睡着。
“对……对不……”
月千代回头，只见左介也站起来伸手拉他。
“你不要出来！”
月千代往左介找他的相反方向跑走了。
虽然还在二之丸，但傻子一时半会找不到他。
月千代立在庭院里，整件白色的襦袢已经被雨水浸得透明，恐怕连其下肌肤的纹理也能看清。
平素白光浮动的屋顶，方柱和檐廊，此刻如被火烧焦一样漆黑一片，在雨中冒出烟雾，逐渐变冷。
他等到头发吸满水后，轻手轻脚地靠在水缸边。
如果自己因为受寒而发热，父亲就不会让他那么早地启程。左介和其他人的假话，他也还想要多听几天。如果病得再重一点，和子说不定也会来抱他。
脚踝贴在潮湿的地上，已经冷得发僵了。
胸口开始一阵阵感到窒闷，身上的热气不断往外散去。
月千代依旧平躺在地上，只希望风再凉些。
“清露朝莹暮必晞，夕弥朝失为浓雾（1）……”
远处传来的，是和子的歌声和拨子挑动琵琶弦的声音。
和月千代不同，和子一直凝望着天空。
她斜靠在门框上，房间的门和窗都敞开着。
挽在耳后的长发直直垂下，呈扇形散在地上。和月千代轮廓相似的侧脸，几乎找不到任何一条突兀的直线，仅仅是在左眼角多出一颗细小的黑痣，像泪滴一样挂在睫羽下。
如同在钓殿上哭泣的辉夜姬，和子身边散出微弱的烛光。
躺在水缸下的月千代，正是她小小的倒影，连泪痣也会重合。
琵琶声实在刺耳，连梦中的孩子也会被它吵醒。月千代能记事以后，和子的确没再弹过任何东西。它也许已经走音。
“妈妈……妈……母亲……”月千代的声音细若蚊蚋。
多年不弹的琵琶也能拾起重奏，自己的孩子浑身湿透时，她却不肯管。
他睁眼醒转，突然担忧父亲是否真的能宽限几天，等他病愈再走。
但是，毕竟是父亲，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染病死在路上。
不会的。
但现在即使后悔也回不去。雨声逐渐把和子的歌声也盖过了。
月千代再也撑不住，倒在水缸边。
“若样！”
歌声止住了。从立着倒刺的屋角地上，传来左介的喊声。
和子掷下琵琶，把门窗都掩住。
蜡烛也掐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前传十三 夕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