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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夙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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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笠连夜搬去了竹里馆,隔日上午就让江重把鱼形石头送了过来。
宝贝的东西失而复得,薛冬来自然开怀,可不知怎的,总觉得院子里安静得让人不自在。
又过了几日,凝秋家乡人来信说是凝秋祖母身子不好。薛冬来忙塞了些银子给凝秋,叫她赶紧回去看看。
这样一个人过了小半个月,薛冬来便觉得无趣,思来想去,跑回薛府去把阿奈接了来。
阿奈正想她得紧,缠着要她带他玩蹴鞠。
薛冬来正纳罕阿奈从哪里学了蹴鞠,就听阿奈附在她耳边问:“你知道谋士是什么官吗?”
薛冬来眉心紧缩,“又偷听你阿爹说话了?”
阿奈表情凝重,“姑姑,阿爹的手下说,七皇子新得了一个谋士,厉害极了,是个大威胁。”
薛冬来眼珠子转了转,“还听到什么?”
阿奈摇摇头,“别的就没有了。就是他们在找这个谋士,怎么都找不到,说是……嗯……神龙……神龙见首不见尾!”
薛冬来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阿奈,日后你若是再听到什么,都来告诉姑姑。姑姑带你出去玩儿。”
阿奈自然拍手叫好。
姑侄二人果真去买了鞠,在街头跟几个孩子一起玩了起来。
一群孩子玩得疯,不知是谁一脚将那球踢飞了出去。薛冬来奔过去追,却撞见一小贼抢了一个妇人的钱袋就跑。妇人带着孩子,追也追不上,边哭边骂。
薛冬来一眯眼,正准备帮忙擒了那小贼,却听一声呼喝:“贼人休想跑!”
这音还没落,一道鸦青色的身影就以破竹之势飞奔向小贼。仔细一看,这热心人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
就在那小公子即将抓住贼人肩膀时,薛冬来清楚地看到贼人抽了把匕首出来。
“嘭”——“叮”!
贼人转身拔刀刺向小公子的一瞬,薛冬来猛地将手里的鞠掷向贼人小臂,直将那把匕首砸到地上。
小公子迅速扫了她一眼,随即一脚踩住了地上的匕首,两手拧住小贼的胳膊。
被抢的妇人这时也追了上来,从小贼手里夺过钱袋,拉着孩子一个劲儿向小公子道谢。
小公子从怀里拿了张手帕,将贼人的两个手腕反绑住,丢给妇人:“送官吧。”
人潮散去,薛冬来走过去捡球,阿奈也一路小跑跟上。
阿奈满脸都是崇拜,软软糯糯地夸赞小公子道:“小哥哥方才好帅啊!”
小公子似乎对此十分受用,又看一眼薛冬来手里的球,“你们在比赛蹴鞠吗?”
阿奈羞红着脸,细声细气道:“我们都不大会,正学呢……”
小公子见他生得粉雕玉琢,说话时更加可爱,忍不住摸摸他脑袋,拍着胸脯笑道:“这个我会,我教你。”
阿奈小心地看了薛冬来一眼。
那小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转头望向薛冬来,“你是他的娘亲吗?”
薛冬来一怔,随即假笑道:“我才及笄不过一年。”
小公子抛了抛蹴鞠,熟络道:“那我们倒是一般年纪,不过我还没成婚呢,你孩子都这般大了。”
他说得十分自然,倒叫薛冬来分不清他这是真的这样以为还是在装傻。
但那小公子自来熟得很,一手拉了阿奈一手握着球,到空地上教那群孩子去了。
薛冬来其实也不算很会蹴鞠,只以前跟外祖父在练兵场时见过兵士们用以训练,再就是幼时在宫里见过皇子公主们爱玩这个。
这小公子倒真有两把刷子,不仅脚上踢得极好,还会膝顶、单足停鞠、跃起后勾等花样,甚至还给他们展示了用膝盖、肩膀、头顶来控球。
薛冬来原本只是陪阿奈随便玩玩,现下看了高手的演示,倒真对蹴鞠十分感兴趣,也学着一群孩子那样撒娇叫他“小哥哥”,缠着他让他教。
小公子技术太好,教起来又有耐心,一群人玩玩闹闹,踢了一个时辰都不觉得累,反而愈加欢乐。只是日上三竿,便陆续有些孩子的家里人唤他们回家吃饭。
薛冬来摸摸阿奈的小肚子,“你饿不饿?”
阿奈点点头,却又拉住小公子的手,仰头意犹未尽道:“小哥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公子佯做犹豫的样子,直到阿奈眼都不眨地紧紧盯着他,他才拍了拍阿奈的脑袋:“我请客,奖励你学得快!”他又抬头看向薛冬来,“也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
阿奈欢呼起来。
薛冬来越看越觉得这人顺眼,尤其他不似一般男人那样五大三粗,说话不粗犷,长得也十分清秀,举止更是斯文,性格又如此爽快,简直难得。
三人一同到翠云楼吃饭。入了座,薛冬来才一拍脑袋,“瞧我,都忘了,小公子贵姓啊?”
那小公子愣了下才回道:“免贵姓夙。”
“夙?”薛冬来笑道:“这姓在京都倒是不常见。”
“啊……小门小户罢了。”小公子勉强笑笑,又问:“你呢?”
“我姓薛,小字婉,你叫我小婉便好。”
阿奈也在一旁争着道:“我叫阿奈!你也可以叫我奈奈!”
小公子看看阿奈,又看看薛冬来,渐渐出了神,感慨道:“阿奈真幸福……若我也有一个陪我玩蹴鞠的娘亲就好了……”
薛冬来都顾不上反驳他,急急睁大眼睛问:“难道令堂……”
小公子知她误会,忙摆摆手,“我娘很年轻,也很健康。”他神情渐渐低落,眉宇间仿若有化不开的愁。“只是……她从未陪过我。”
薛冬来不解:“年轻健康,怎会这样?她在很远的地方吗?”
“她离我很近。我有一个哥哥,她有时会陪我哥哥。”
薛冬来咬着筷子皱眉,“你娘亲偏爱你哥哥吗?”
“……算是吧。”小公子叹了口气,“或许,她也并不爱哥哥,她一直逼哥哥做不喜欢的事……”
薛冬来同情地望着他,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很幸运,家中三个兄弟姊妹,爹娘反而最宠她这个幺女,连两位兄长也是把她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所以她体会不到对面人的心情,却可以想象,那有多么痛苦。
吃过饭,三人笑笑闹闹玩遍了整条长街,转角又见有杂耍卖艺的人在瓦舍闹开。
远远望去,几条金灿灿的狮子奔腾而过,走得近了,才发现那狮子壳底下竟就一个人,光靠臂力将那狮身甩起来。
击鼓人将气氛敲了起来,底下喝彩声不断。忽闻铁甲摩擦之声,薛冬来转头看了看,街上一队又一队的禁军正在巡城,有一队正往瓦舍来。
转回头时,小公子便已经跳上了台。原来场上正击鼓传花,击鼓人鼓声停时,花正落在小公子手里,小公子便被众人推上台表演。
一个舞狮人钻出来,简单教了小公子几招,小公子便将壳子套在了身上。
观众更是起哄欢呼,禁军进来绕了两圈,被众人嫌弃地啧啧几声,终于出去。
台上狮子在空中翻了个身,小公子的脸露出来了一瞬。他本就明眸皓齿,此时面上尽是灿烂的笑,十分快活的样子。
阿奈在旁边蹦蹦跳跳地鼓掌,“小哥哥好厉害!好厉害呀!”
薛冬来望着,台上红绸飘荡,金狮跃动,飘摇的流苏间偶尔露出他弯弯的眉眼。
表演结束,小公子下得台来,激动得红扑扑的脸上淌满了汗。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说:“我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快乐了。”
阿奈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哥哥你太棒了!”
小公子低下头,摸摸阿奈的脑袋,却又抬头看着薛冬来,遗憾道:“我可能要回家了。”
薛冬来有些不舍,“你家在哪里?我们还能约出来玩吗?”
小公子扯唇笑笑,“我很开心遇见你们。但我回了家就没有自由,恐怕不能一起玩了。”
薛冬来掏了半天,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来。碧色的锦帕,上面绣着纷飞的蒲公英。
薛冬来捏了捏那上面的刺绣,目光渐渐柔软,“以前有个人跟我说,生为草芥,若是蒲公英便最好。因为它最自由。这是我自己绣的,送给你。”她边说着,边拿帕子去擦小公子额上的汗。
这一凑近,薛冬来看仔细了他耳垂肉里一个细细的小眼儿,细眼下还有一点印痕。
薛冬来没说什么,把帕子递到她手上,“希望有一天,你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小公子握着手帕,怔怔看那蒲公英,“谢谢你,小婉。”她声音哽咽,眼中有朦胧的向往。吸吸鼻子,她也从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却是一个白玉牌,刻着一个“夙”字。“这个给你。”
那玉一看便是好玉,薛冬来摆手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小公子根本不理会她的推辞,转头捏捏阿奈的脸,“奈奈,以后见!”随即一把拽住阿奈的手硬将那玉塞到他手里,转身飞快地跑了。
跑到街头转角时,小公子回头,眉眼弯弯,朝姑侄二人挥了挥手。
阿奈也直朝她挥手,呼喊道:“小哥哥,阿奈以后还要跟你学蹴鞠!”
小公子也不知听没听到,转过街角,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薛冬来想到自己与这人如此投缘,却未必能再见,不免慨叹。
原以为今日接阿奈到江府做客,又结识一个妙人,已是非常丰富的一天,哪知回到江府,薛冬来才发觉这一天神奇着呢。
彼时带着阿奈回到江府,正与阿奈说说笑笑,才刚进自己院子,薛冬来就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有人一身竹青长袍,背对院门伫立在院中杏花树下。
那人听到动静微微侧了脸,薛冬来定眼一瞧,这不是半月没见的江少笠吗!
“这么晚才回府?”江少笠先发制人。
薛冬来皱皱眉,毫不示弱:“关你什么事。”
江少笠转过身来,双眼沉沉,鹰隼般盯住她。夜里本就有风,此时他浑身气压这样低,便叫院子里更似冰窟般寒凉。
薛冬来眯了眯眼,眼睛仍然与他对视,头却微微侧了侧,对阿奈道:“阿奈,你先去沐浴。”
阿奈看出来者不善,不肯走,拦在薛冬来身前,瞪着江少笠:“你不许欺负姑姑!”
薛冬来目光未转,只捏着阿奈的肩膀,“阿奈乖。”说着她便张口唤来一个丫鬟,令其将阿奈拉走。
“小侯爷有事?”阿奈走后,薛冬来挑眉,眸色淡淡。
江少笠闭目长吐出一口气,微蹙着眉隐忍道:“前不久才被追杀、下狱,如今还这么晚回府。若出了事,岂不中了贼人奸计!”
薛冬来不以为意道:“若真轻易出事,要么是你江小侯爷上次斩草未除根,要么是侯府暗卫办事不力。一桩一件,不算冤枉。”
江少笠眼中火焰慢慢沉寂,只沉默地望着她。
他这样一言不发,反让薛冬来心中空落落的。她不想再与他这样傻站着,干脆问:“江小侯爷特意来一趟,就为我回来晚了?”
江少笠没说话,一步步走近她。
薛冬来不甘示弱,站得笔直。
离得近了,风拂过两人发丝衣袍,她才闻到江少笠身上带着丝淡淡的酒气。
行至她身前一步停住,江少笠轻轻开口:“是不是只要与他有一分相似的人,你都很喜欢?”
“你在说什么?”薛冬来越发觉得这人神叨叨的。
“我是你丈夫,拿你一块石头,你活像个母老虎要吃了我。自己绣个帕子,遇到旁人,怎么你倒大方得很?”
薛冬来这下听明白了:“你跟踪我?!”
江少笠咬牙看她,“你这叫放浪,传出去是要遭万人唾骂的!”
“我放浪?!你江小侯爷京都四大纨绔之首,风流事迹妇孺皆知!你跟我说我放浪?!”薛冬来气狠了,一把推开他,怒冲冲就往屋里走。
“你站住!”江少笠在她身后喝止,甚至掏出了软鞭。然而薛冬来连头也不回,径直冲进屋里把门“嘭”的一关,把门从里面栓上了。
江少笠一脚踹在杏花树上,痛得脸都扭曲了,仍然气不过,挥动鞭子直将那树上的花瓣打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