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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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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和孟蓓在说什么?”
舒窈想起江知月和孟蓓说话时的状态,隔着人群就能看出来的疏冷,却也不像是生气了。
江知月顿了下,淡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没想到舒窈注意到了,那个时候她正巧在和孟蓓聊舒窈。
是孟蓓过来,问她和阮三愿关系怎么样。
“我不喜欢太自来熟的人。”孟蓓说。
江知月突然被拦下,她不太喜欢别人打断她的进程只为了讲另一个人的坏话,没什么好脸色:“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什么?”孟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哪有,我还是挺克制的。而且我感觉她不尊重你。”
江知月当时怎么说来着?
“没关系,我和她们的关系都挺好的。”
后来好像还夸了夸舒窈。
江知月回过神,身边的舒窈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她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毫无关心。
还好她没追问。
天黑得很快,她们才出来没多久,光亮的天景已经换成了两排明灭的街灯,各店铺的光投射出来,挡在四下黑的天前。
江知月说:“玩一会就回去写作业了。”
舒窈笑了一声:“作业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念念不忘?”
江知月倒是认真想了一下,说:“能考上好大学。”
舒窈笑得更甚,但只几秒,她就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嗯,我也要去。”
“去哪?”
舒窈不信她那么浅显的意思江知月不知道,下意识觉得这是江知月在看不起她,骂道:“你有病。”
江知月却不恼,不平不淡地说:“说说吧。”
顿了下,补充:“要去哪一所大学?”
“其实我没想好。”舒窈半眯着眸子看街灯,“谁知道呢。你呢?”
“最好的。”
轻飘飘的三个字。
——最好的。
舒窈却好像能看到江知月为此默默坐在灯下付出的无数个深夜。
果然是江知月啊。
舒窈想着,转头看去看江知月。
只见江知月微仰着头,眼睛里是明明灭灭的光点,有星空也有万家灯火。
舒窈又笑了,眼神没移开,说:“那我可能够呛了。”
“不会。”
“怎么?你相信我啊?”
江知月眼睫毛颤了两下,在舒窈眼里就像是蝴蝶悬停在花尖上,因为风起而抖动了两下翅膀。
“嗯。”江知月轻轻的。
舒窈心里跃然出现一个词:蝴蝶效应。
舒窈回过头,讪讪地:“哦,那行吧。”
那就勉为其难地追随某人的步伐,也企图去最好的大学吧。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追随,但差的追随好的,就像后人追随前人一样,不很正常吗?
“不过吧,”舒窈想了想,背过手说,“这……”
舒窈的话忽然顿住了,在这片并不算太暗的夜色里,有一抹黑格外的浓重。
那是公交车站旁的垃圾堆,舒窈的亲生父亲在那不知道翻些什么。穿着已经看不出本来应该是灰色还是黑色,现在好像又混了点褐色和花白上去的夹克外套,身后还咧着个粗麻布袋子。在这并不冷的初秋里,他穿得太厚太乱了,像是把仅有的衣服都锁在了身上那样。舒窈没由来的就有点暴躁。
她的姓氏依旧继承了眼下的这位男人,那些遗留下的伤痕好像从没好过。
怎么会好呢?
他在翻什么呢?能翻什么呢?为什么要去翻呢?
公交车站那么亮,路灯就垂在边上,他就借着车站站牌落下的阴影,这就够吗?够做掩体吗?
舒永定是这个男人的名字。舒窈听他说过,是老一辈人当时在祖国的角落里却希望着祖国永远安和平定。寄托了这么伟大的希望的一个名字,落在了这样的一个人头上。
舒窈的眼睛被刺得疼,回过头看见江知月正一脸疑惑地看过来。
“怎么了?”江知月问。
舒窈摇摇头:“先回去吧,差不多了。”
江知月顿了两秒,才应下一声“好”。
但也就因为江知月舍去的这两秒,舒永定看过来了。
那时舒永定正好翻完垃圾往回走,侧身拉拽着身后的装满了塑料瓶和别人丢弃的可能用得上的杂物的粗麻布袋子。麻布就这点不好,很容易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勾住,就走不了。舒永定拽完,一个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特别像他的女儿。
舒永定试着喊了一声:“舒窈。”
舒窈转身就走,舒永定也认出来了,那个怯弱又凶狠的眼神除了他女儿没有第二个人。
舒窈忽然走得很快,江知月有点不明所以,直到看见舒窈被一个男人抓住,关心的话生生被噎在嘴边,转而换了一句严厉的:“你干什么?你认识舒窈吗?”
“你谁啊?啊?我是他爸!”舒永定大力地把舒窈拽到他身边,完了又笑笑,“小窈朋友是吧?你先回去吧,叔叔跟小窈聊会。”
舒永定前后语气反差太大,舒窈很明显地看见江知月瑟缩了一下,她对上江知月询问的眼神。好想让江知月留下,但她做不到。
“你先走吧。”
舒永定的身上泛着垃圾堆的酸臭味,不知道身上多久没洗了,舒窈努力让自己和舒永定不贴着,却还是感觉被蹭上了一身的油垢。舒窈的皮肤白,一抓就是一个红痕,舒窈总觉得因此脏就更显脏。
她要受不了了。
她也希望她能像所有青春疼痛文学的女主角一样不是有人从天而降就是自己战胜困难,总归要是大快人心。但是她做不到,那些从小就被灌输的不要反抗不要出声,要得体要礼貌要得到所有人喜欢,让她没办法直接而爽快地做出抉择。
哪怕她在学校里一直是张扬的形象,而直面烙印时,她的面具早就被撕碎了。
她闭上眼,黑暗中映着江知月那一瞬间的颤抖,感觉自尊从黑夜里被拽进阳光下曝晒又被汽车碾过千万次——碎得不能再碎。
“你妈呢?”
舒永定的口臭直呼在舒窈鼻尖,舒窈吸了一口气差点反胃地吐出来。
“不知道,很久没见过她了。”
“那你怎么在这?”
“今天学校运动会,刚好有时间出来买点东西,”舒窈撒谎,“平时封校,不能乱走。”
舒永定嗤笑了一声:“一有机会就到处跑,够野的啊野鸡婆。”
舒窈已经习惯他讲这些不中听的话,不舒服地动了下脖颈:“街上人多,你先松开我。”
“我是你爸,我跟你亲热一下怎么了?”
“我要回去了,学校管得严。”
舒永定噗出一口气,混着烟味酒味和很久没刷牙的酸味,气味重重地砸在舒窈脸上,他似笑非笑地问:“你在哪所学校上学啊?这附近,不会是一中吧?难怪在县里找不到你和你妈。”
“没有……”
“舒窈。”江知月小跑过来,定定地看着舒窈,“老师来找我们了,该回去了。”
说完转头对舒永定说:“不好意思叔叔,我们该走了。”
舒永定往后看了看,又看了看江知月,江知月这次没被吓到,眼神没躲。舒永定点了点头:“行吧。小窈好好上学啊,我有空去找你。”
舒窈没回应。
江知月拽着舒窈走了好远,一句话没说,直到过了个拐弯口,手被舒窈用力地甩掉。
她看了两眼舒窈,讪讪地:“我会当做不知道的。”
“犯不着。”舒窈一股脑地往前走,“我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人生,犯不着假装没发生过没看见,我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我。”
江知月追上她,又一次下意识抓住了舒窈的手腕:“不是。”
“这怎么不是我啊!”
她和她父亲谁也没资格说谁,因为就连她的名字也一样。所谓‘窈’,形容美好的样子。她一点也不美好,几乎满是荆棘。
舒窈咬着下唇,再次开口时已经平静了很多,道:“你应该听说过吧,初中时候班上就一直有人笑我很穷,说我身上有味道,我被说了三年,我是认的。这些天谢谢你帮我补课,浪费了你很多时间,不好意思。我想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看起来我们关系好了,但是没有,不可能有的。”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是你最讨厌的人,你也是我最讨厌的人,一向如此,也本该如此。
她今天本来想说,她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这还得靠江知月帮她好好补补。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
舒窈不记事,有仇报仇睡一觉就过去了,剩下没法报的,会埋下种子,她不会追究,毕竟都是过往,但会很难过。她的心里有无数个疙瘩,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种子,大部分名字都叫做舒永定,偶尔来自陆梅、学校、同学和自己。
好不了了,那是个丑陋的疙瘩。
没当着人面被揭开过,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伪装成的那样肆意无暇。
晚上在舒窈睡下很久之后,江知月还在书桌前写东西。
舒窈并不知道江知月写下的是:我看见了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