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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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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历时颇久的百艺比落下帷幕。
今年百艺比分类详细,各类都有不少出类拔萃的,该表彰的表彰,该宣扬的宣扬。总之,一场赛事之后,藏月城的百姓心目中多了几位荣誉榜上的高手,而各地商旅的目光却盯住了今年胜出的各类货物,比如那新做出的麻纸、麻布,又比如赛出来的几款新茶。
做完各项事宜的归类,殷长离与百里骏便去向大师兄颜贞汇报情况。
颜贞还未来,殷长离想到百里骏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便笑道:“二师兄,看来还是大师兄有面子,若是我请,您今日定是不来的吧?”
百里骏道:“你要人手警戒,我挑的都是神威局最好的给你。你还要怎的?”
想起师父的寄望,殷长离道:“二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嘱咐我,一定要把您拉出去走走看看,您这样我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
“看什么?”百里骏不以为意。
殷长离道:“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您还不明白?他不就盼着您铁树开花、枯木逢春么……”
百里骏冷冷看了他一眼:“铁树?枯木?”
“呃,口误、口误!您是玉树,玉树临风,威风八面。”殷长离立刻服软,又小声嘀咕,“不过也就吓唬吓唬我……”
百里骏笑道:“听说前日不少姑娘哭着闹着给你送东西,怎么没见你收两个进来?”
“咳咳!二师兄您怎么信口开河?”殷长离正待解释,就见颜贞来了,忙起身行礼。
颜贞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汇报文书,便道:“小七,这些都是你做惯的,往后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眼下正有一件事,需得你一道参详。”
殷长离恭敬道:“请大师兄吩咐。”
颜贞道:“今日接到消息,雷门郡发了大水,淹了十几个村镇,毁坏良田更是不计其数。按楼中惯例,我们定是会去帮忙赈济。城中储粮一事一直是你在管,若要去雷门郡赈济,我们可筹得多少粮食?”
殷长离道:“去岁藏月五城一切安泰,是丰收之年,两处粮仓均是满储。今年春雨来得迟,还好并未延误农时,也应是个丰年。若往雷门郡,还是从藏月城调粮最为便宜,只需一日就可筹备完毕。”
颜贞道:“雷门郡与我清武城乃是毗邻,还是要竭力赈济,以免灾民乱境。”
殷长离很是疑惑:“大师兄,今年是第三年了吧,怎么白龙江年年泛滥成灾?”
颜贞叹道:“雷门郡百姓也是可怜,官府治理白龙江多年却不见成效。你三师兄现下在定国,不若你就代他走一趟雷门郡吧。”
殷长离自不推拒:“好。不知雷门郡是何日受的灾,现下情况如何了?”
颜贞道:“半月前雷门郡便开始下雨,五日前一场暴雨过后江水猛涨,一路冲毁了十余座村镇,便是雷门郡城也有殃及。”
殷长离思忖片刻:“大师兄,我想从药王谷抽一些人手。再者,上院的人也该历练历练,我想调配他们来做赴雷门郡的各项事宜。”
“也好,你自行安排吧。”颜贞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别调停的太好了,总得给他们桓国朝廷留点脸面。”
百里骏道:“桓国朝廷还要脸面?要我说,我们就该据守雷门关,不管他桓国的破事。”
“二师兄您就别说气话了,去年您还不是气得要宰了那孙郡守?”殷长离笑道,“哎,今年不若二师兄派几个高手,我们去宰了那孙郡守?”
“你也淘气!”颜贞皱眉制止,叹息道,“雷泽原是富饶之地,雷泽香米更是可以供奉皇家的,怎么这几年倒变成了穷困之地。”
殷长离也是一叹:“哎,怪只怪雷门郡离丰乐城太远了。”
傅辰安跟随殷长离的粮队,快马疾驰,一日便到了清武城。
藏月城与清武城之间全是平地,前些年便修了驰道,驰道极为省力,故而四五十车的粮食也能一日送达。
停歇一晚,第二日翻越雷门山前往雷门郡却是难行,尤其雷门郡境内白龙江沿岸的那些受灾之处,很多地方大车根本无法通行,只能换小车推行。
这次上院的一百多名学子都被抓了来,习文的便被安排去管理物资,习武的就负责帮忙押送、救助灾民。傅辰安本就是桓国人,此行更是义不容辞。
他自小在云阳边城长大,可谓见惯了民生之艰难。但是,看到雷门郡那些被大水肆虐过的村落,看到满面哀伤流离失所的同袍,傅辰安还是觉得惨不忍睹、心痛难抑。
雷门郡境内的雨还未停歇,道路泥泞难行,傅辰安与同伴们背着粮食行了大半日,终于来到了白龙江边上一个叫尹庄的小村落。
尹庄依山傍水,山势低缓,沿江两岸原是良田,如今江水肆虐而过,屋舍多被冲毁,田中那尚未长成的稻谷也已伏倒在泥里。
同行的师兄已经查看记录完毕,尹庄二百余户人家有一大半房舍都有受损,好在大多不严重,且大多数人都得已逃命,只是如今雨还未停洪水还未完全消退,恐有反复只好先在山中搭些棚子度日。
尹庄几位耆老对藏月城的援救自是千恩万谢,不一会儿就分派好人手与掌管物资的师兄一齐发粮赈济。
傅辰安望着衣衫褴褛、满面沧桑的同袍,心痛不已。
一个老者领到了一小袋粮食,又问了一遍:“官府真的不要我们偿还?”
“老人家请放心,这是我们藏月城送于你们的,不用偿还。”放粮的师兄又解释了一遍,一旁的耆老也如是说,那老者才放下心来,抱着粮食离去。
傅辰安问耆老:“官府的救济已经来过了吗?粮食要如何偿还?”
一位赵姓耆老叹道:“官府何曾有救济!去年秋天赈发给我们的粮食我们尚未偿还清楚,今年又遭了灾!老天爷啊,这是不要人活了啊!”
傅辰安惊道:“官府至今无人来赈灾?此地至郡县也不算远。”
耆老们默然不语,藏月书院的人也都说不出话来。
傅辰安知道,今日这些人每家只领到了两升谷,两升麦,这点粮食如何能度日!
可是,如若藏月城的救援不来,这些人连这点救济都得不到!
这群年轻的学子是第一次直面如此困顿的民生,心下凄然,不过也不能够做更多了。
尹庄灾情不算严重,他们当天便返回了此地县府雷安城。
雷安县令王继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能得藏月城相救,他十分感佩,便把殷长离他们安顿在县城的驿馆里。
傅辰安他们返回时已是晚上,王县令还在与殷长离商议。
殷长离语气有些不好:“王大人,您老这是赖上藏月城了?四十石粮食!我们藏月城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县令道:“我也是求告无门,为了这一县百姓,我半月前就去郡府求救,一催再催朝中赈济还是未至,眼看着城中流民四起,饿殍满地,我也是没办法啊……”
殷长离道:“就是知晓王大人您一片慈心,所以我们藏月城这才倾力相助。王大人再等等,兴许你们朝廷的赈济就下来了。”
王县令犹疑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殷公子,我们向藏月城买粮。”
傅辰安忍不住插嘴:“大人怎的不等朝廷赈济?难道朝廷还会看着不管?”
王县令道:“公子有所不知,去岁朝廷赈粮,明赈实借,一石粮食借一年需多还一成利,如今我们县府还欠着朝廷上百石的债,今年又遭了灾,如此下去如何能还清?”
傅辰安心下一算,又道:“那也比从别处买粮划算啊。”
王县令悲愤道:“若真是一石粮食也罢,可朝廷出借的有一半都是陈的坏的不堪用。”
傅辰安不信:“朝廷怎会如此?莫不是官吏贪墨?”
“慎言。”殷长离拦住话头,与王县令道,“大人连日辛劳,先休息吧,此事且慢慢商议。”
王县令告辞离去,傅辰安仍然气不平:“一定是下官贪墨!此地官府肯定也不干净!”
殷长离扶额:“傅公子,你现在代表的是我们藏月城,请不要妄议他国朝政。”
“我原当你是好心!原来你却是与雷门官府谈生意的?” 傅辰安怒急攻心,此言未经思索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无不愤愤然瞪着傅辰安。
话一出口傅辰安就后悔了,此刻更是惶惑不已: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殷长离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别处我做不得主,藏月书院我说话还管用。傅公子,自此刻起,你不是书院的人了,请你即刻离开。”
傅辰安后悔莫及,只惶惶不安地看向殷长离:“我不走——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日与他一同做事的师兄更是愤怒不已:“姓傅的,你怎能如此污蔑公子?你们桓国朝廷赈济自己的子民尚且要收利息,我们白送粮食还要听你这等诛心之言?你的良心何在?”
殷长离默然无语,起身离去。
那位师兄还愤懑不已:“我们藏月城行事素来磊落,救贫助弱从不求报答,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受过我藏月城的恩惠,可从未有人如你这般不知好歹!我们连日急行冒雨救人,你们桓国朝廷在做什么?你心中有怒,也该去找你们桓国朝廷!”
“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傅辰安此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诚心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