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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涛晓雾 ...

  •   外面已是人声嘈杂,脚步声急,想必是逮人来了。我心间慌得像洒上了芝麻,被抓不算什么,赵老头也不能拿我怎样。只是传出了陈雁然不当将军来做贼的名声,以后我在道上还混不混了?

      我恋恋地看了这花瓶一眼,如此反常,花瓶不插花,摆在路中间,没有鬼谁信呢?可惜现在我搬不走。

      我将它摆正,‘嗖’地钻出了窗户。

      我就说,这些喽罗想追上本女侠还需练上个七八年。拐来拐去地,就摆脱了穷追不舍的小厮们。

      我拍拍衣袖,拂去沾在身上的木叶和白露,哼着小调大摇大摆地走在廊上。瞧着后方那堆乌七八糟乱作一团的逋人小队,颇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从前面的亭角里传出一阵音调,清音穿过亭旁的梧桐,叶上婆娑出沙沙的声响,似与这边的热闹隔得清清楚楚。

      那是什么声音?比湖子破冰还清亮,比弯弓射箭还斐然。

      我不知不觉间走向那亭角,挑起层层叠叠的纱幔,踏入那方梵境之中。

      那头端坐了个着青衣的公子,见到来人,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我仿佛看见拉开序幕的整条银河,落满了满天繁星的眼睛渐渐聚焦,当他凝视着我,又像一轮海上清辉斑斓的明月。

      凑近一看,原来这公子长得真是细皮嫩肉,不同于漠北汉子的豪放,自有一番精雕细琢的温和。长眉入鬓,睫若振蝶,唇若点朱,骨若青玉。一旁烛光摇曳,将夜幕染出点点昏黄,亦着金光拂过他的绝色容颜。

      被晃了一下后,回过神来的我丝毫不见外地坐到他跟前,直勾勾地盯着案上那个奇形怪状的长木头。

      “这是琴。”他向我解答道。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字都被他吐出清冷冷的音色来。回味了一番后,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书上提过多次的琴。

      我压抑住脑海中翻腾的欣喜,琴啊?我竟然见到琴了!

      我望向他,他颇善解人意地点头应允。顿时我便伸出爪子珍重地覆上那弦,紧绷着擦过手心,痒痒的,像是在心上摩挲。

      霎时,身旁一直静坐的公子伸出手箍住了我。不明不白地,我就被他卸了力气,摁到了地上。

      “姑娘,还请你到赵大人那处去一趟。”

      我愤怒地挣扎了几下,这人好生狡猾。居然趁我放下心防的时候出手,我不服,有本事就打上一架,看谁摁得住谁!

      不过还是正经事要紧,怎么说我也不能被赵老头揪住。被这人看了笑话也好过让更多人瞧了去。我镇静下来,不做反抗。

      我干咳几声,望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泛起几分羞愧之意,低下头盯着地面轻声道“你摸我腰间。”

      那公子突然面上染上了几分绯红,“男女授受不亲。”

      我怒了,“我是要你摸我的令牌!你把我穴点了我怎么摸?”想什么呢这人?莫非是个衣冠禽兽。

      他伸出手飞速解开我的穴,我竟瞧出来几分慌乱。

      我扯出我的令牌,交给他。颤抖吧,凡人,若你好生认错或许我会酌情考虑等会儿下手轻点。

      “你是陈将军的人?”

      呸!我就是陈将军,有眼无珠的绣花包!我脑子转了几转,咦?这样不正好吗?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遂我一本正经道,“对,我奉将军的令来侦察赵城主。”

      他眉头微凝,似若有所思。半响才道,“姑娘惊了赵城主,只怕不好抽身。若姑娘不嫌弃,可跟在鄙人身边,我是使臣,可以将姑娘带回玉门关。”

      闻言,我瞥了他一眼,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本是个富贵公子哥,侥幸把我擒住了,还以为自己多有能耐了呢。假意笑道,“多谢公子,”

      好在使臣也是有几分用处的,遂我单手托腮扒在案几旁,半阖眼睛道,“公子自长安来,不妨讲讲京中的新气象?”

      “京中?”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虽自长安来,长年深居简出处理公务,只知道官场之事,于长安中的风俗改换知之甚少。”

      闻言我叹了口气,复端正了身子,需敬重恪尽职守的人,只略有遗憾,既他不甚了解长安,我还是走了吧,免得身份暴露徒留尴尬。

      走之前我提点他两句,“大月氏和匈奴关系不太好,边界处常有争端,公子还是莫往那边走,走商道吧。”

      十年前匈奴战败后,同梁朝签了和约,倒不怕匈奴人斩杀梁使,只怕错杀了届时挑起两国争端。我很疑惑皇帝到底要干嘛,派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去出使,难道是要一展我大梁男儿的美姿仪吗?

      十几年隔在荒漠里,我是越发不理解中原的风俗习惯了,只听得有些自中原来的商人说,‘长安里宅斗厉害得翻了几翻,’

      他们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据说是因为圣上偏宠四皇子,坏了祖宗定的立长规矩,回回大臣劝谏,皆被贬谪到了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这么争了几年,国本倒是没动摇,只是长安里的小妾庶子越发不满意嗣子了。要我说,那些大臣也不想想,当今圣上非嫡非长,还不是收复了西域,登上了皇位,手段辛辣狠毒,要我是大臣,早就溜须拍马一夸四皇子……’

      我一点都不喜欢听这些争来争去的,偏偏中原商人最爱讲这些事儿,我把话题引到中原特色美食,风靡戏曲上,他们却暗带鄙夷地斜视我,长久以来我只好闭了嘴巴自己到书中寻找答案。

      我借如厕之名伺机溜回了雪娘房中,见雪娘正披了件狐裘坐在案几前。

      “阿雁,你可算回来了。”她轻敲我的脑门。

      “我去了趟书房。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不过他们应会认为是普通贼子吧。”凉州贼子猖獗,赵城主府上隔三岔五就有贼子光顾,我不必担心赵城主怀疑到我头上,“有蹊跷,可是已经打草惊蛇。”

      “有什么我去查就好,这回幸得没有把你来的消息传出去,不然阿父又要气得跳脚了。”

      我连忙摆手,雪娘去查,不是成心想让她父亲厌恶她吗,“你等了多久,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现在好生睡上一觉吧。”

      竖日,我赶回了玉门关,回到军营里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

      牵了有些焦急的奔月回马厩,抓了把干草给奔月喂食,湿漉漉的舌舔在掌心,痒痒的,另一只手顺着奔月的皮毛摸来摸去,滑溜溜的,鬃毛有些硬。

      “奔月,你多久没洗澡了?”我揪了揪它的耳朵。

      它突然打了个响鼻。

      逆着光,一人牵着马走进来,我眯了眯眼睛,不正是在赵大人府上遇见的那个抚琴公子吗?

      他说他是使臣,使臣去大月氏要从玉门出关。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感叹了一番,却猛地想起个顶顶要紧的事,那日我的窘样儿他不会到处乱说吧!

      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神色安然地走到我身边,“姑娘,又见面了。”

      我正欲作答,外面一胖墩闯进来,正是我季雁塞的三当家,见到我,眼睛一亮,扑哧扑哧地挤了过来。

      “老”他兴高采烈地喊,

      “老大!”我一声大喝,要命了,我绝对不能在这个使节跟前暴露身份,面子往哪搁?反正他也呆不了几日,这几日就瞒着我的身份好了。

      幸好撞见的是老三,憨厚好骗,“老大,陈将军喊您去把她营前的沙棘草扒干净。”我睁着眼睛巴拉巴拉。

      老三狐疑地盯着我,又看向一旁的那个人,似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麻溜溜地走了。

      我好奇他悟出了啥。

      复转身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那个人,“你叫什么?”

      “鄙姓连,名翟,敢问姑娘芳名?”

      我脑袋登时一阵晃荡,连翟,那个祖父的亲孙子,有幸跟四皇子箫翟同名的连翟?怎么办,他莫不是来看望祖父的,届时我的一层假面还不会被祖父刮下来?

      “我是连家远亲,与连家长孙撞了名。”他蓦地补充了一句。

      我压回了一颗咚咚跳的小心脏,这人真是的,话不说完,“连翟啊,幸会幸会。我没有名字,将军说过我不需要名字。”

      他低垂下头,眼神略带无措,似乎觉得踩着了我的痛脚颇不好意思。我泰然自若地胡扯,“公子一见就是个有文化的,不如公子为我取个名儿吧。”

      他思索了一阵子,抬头道,“姑娘觉得‘小灵’如何?”

      不如何,难听至极,俗气至极,软趴趴的,一点都不威猛,一点都不适合我!虽是个临时的名字,但我仍是难以将就这个名字。

      外面传出几阵吆喝声,打断了我刚想反驳的话头,是在唤连翟。

      “等一下。”我凑到奔月的干草槽中,摸了一把草灰,均匀地抹到脸上,连脖子都不放过。这下保证连我祖父都认不出来。

      连翟诧异地看着我,“小灵这是?”

      “将军说我身为探子,不仅要瞒住其他人,更要骗过自己人,这才是探子的最高境界。”

      “你将军,”他迟疑了一下,“真是个妙人。”

      我喜滋滋地点头。不再计较他给我取的狗屁名字。

      我发现,我根本不必担心有人揭穿我的把戏。因为连翟这人,真是过着比道士还清心寡欲的生活,军中虽说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况且是在戈壁滩上,睁眼黄沙闭眼北风的。但好歹也要苦中作乐。

      譬如校场,上午练兵下午蹴鞠,日日都是热闹非凡,连翟的些个同僚早就扭在漠北汉子身后不晓得疯成什么样了。连翟却是一直闭在帐篷里,连个位子都不挪一下的。

      “日日里弹琴看书,不会累吗?”我将一本书翻到了韦编三绝的地步,终于委婉地提示他出去走走,大不了我再抹一回草灰。

      “小灵。”他瞧着我,神色莫测。

      “干嘛?”我打了个哈欠。

      “陈将军派你来监视我,她知道了。”明明是在问,却无半分疑惑。

      陈将军知道什么?陈将军本人怎么不知道?监视他,他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有什么好监视的?日日跟在他身后不过是担心他散播谣言罢了。

      “闲暇时来你这里玩一玩,毕竟你明日就要走了,”对,他明日就要走了,我终于要熬出头了。

      连翟却勾起了嘴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萧飒秋风都乖乖衬托起爽晴的夜空,静谧奇诡的夜晚亦被生生揉出天阶月色凉如水的温柔。

      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一类人,一举一动,天生带着卓然贵气。

      第二日,我浑身轻松,便一觉睡到了下午日头快要埋进土丘的时辰。

      捉摸着使者应要出发了,登上城墙,正好看见那一队着绯红官服的人在整理行装,我挥了挥手,也不管连翟是否看见,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天涯孤旅,好聚好散。

      正是山河欲暮时,伸手可触的天空和莽莽苍苍的大地衔接成一片浑然,开阔奇雄。平沙落日,红霞满天,万丈金光投向四面八方的沙砺,孤雁披着落日的余晖飞向天际。

      一阵风刮过玉门,夹着沙子的风吹进我眼睛里,我眨眼睛揉了揉。恍然间一看,咦,这队伍里没有连翟?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简单得就像从一群鸡崽里挑出一只鹤。

      难道连翟也睡迟了时辰?想到这个可能,我三步并两步地跃下城楼,飞跑到连翟的营帐中。

      我掀开帘子,发现连翟正端坐在案几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进了发冠,手里捧了本书。略含惊诧地望着我。

      这人把我当作了入室抢劫的贼呢?我一把上去夺了他的书,“大人,你的队伍都快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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