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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有香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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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踩了风火轮般飞快疾行,季棋这人太阴沉了,活脱脱一穷追不舍的白无常。
终于抵达连翟在的房间,我松了一口气,蓦地扑到连翟怀中,我需要抱抱来安慰我那颗受惊的小心肝。
连翟轻拍我的背,安抚着我,带着些许窘意地望向季棋,“季兄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季棋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看着我们答非所问,“可真有意思啊。”复挑唇一笑。
明明是笑,可我总觉得生在尸体上的花,向我绽放了花瓣,根部却还在滴血,格外虚伪恶心,让人不寒而栗。
“让季兄见笑了。”
“今夜,锦江有几艘大船沉了,在我们尚未搜查的区域。”
我不安地望着连翟,察觉他面色煞白如雪,握了握他的手。
“非常时期,出了这般事,欲盖弥彰之意显而易见。”季棋复又扯出他那阴森森的笑容。
“你说那些沉船可能装了粮食?”我不再纠结于季棋的笑,着紧一问,“为什么要浪费粮食呢?”我见过蜀郡粮仓之大,那些粮食恐怕足够十万西北军吃上两年。
他们都不回答。我望向连翟,发现他眼中复杂难辨,我望向季棋,发现他眼中深雾弥漫,似带恨意。
“于那些人而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季棋敛下眼睫,慢悠悠地说。
“无论如何,”连翟淡淡瞟了一眼季棋,“幕后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那自从来到蜀郡便似如鱼得水般的巡抚老头,这时却自高奋勇道要调查幕后之人,并将连翟的审查权力剥夺了个一干二净。
我气愤不过,当初要他去派遣有司,调查锦江沿岸,他推脱自己年老多病。现在真相快要大白之际,他又蹦出来想要独吞功劳。尸位素餐的老东西! 这种行为在军中称为强占军功,是要杀头的!
我欲提了一把剑去会会他,连翟却拦住我,温声道,“不必,那些功劳对我无甚用处。”
我家连翟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谦虚心软了,活像雪娘的性子,什么都不争不抢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没有功劳,连翟怎生完成他的夙愿呢?
我暗自磨了磨剑,欲让那老头殉职而死。也算是给他全了个好名声。
但连翟几乎日日都携了我四处游玩,夜里也看书看至深夜,我根本寻不到一个机会去手刃那老头为梁除害。我怀疑连翟看破了我的心思。就是个半入黄土无甚用处的老头,也值得连翟这般护着。遂跟他有些置气,几日没理他了。
说实话,我有些坏心思,看着温润的连翟不知所措的样子,心疼之余,感觉还挺不赖的。
粮草一案被查出来了,那几艘沉船与蜀郡的太守和锦江都尉都有过牵连,顺藤摸瓜,幕后之人竟是当今皇帝的二皇子。
连家是一向不屑于参与嗣位之争的,甭管连贵妃和四皇子有多受宠。借了祖父说的,只要不掺和,就不会惹火。再则,远在西北,还能掀出什么了不得的浪花来?
是以我对于这些皇家争斗了解甚少,二皇子是个什么性子模样我亦不很清楚,只是愤愤然他见粮草运不走就把粮草沉入江中,这些皇子是吃饱了撑的吗?过于不知疾苦,何堪为君?
我追问连翟,“二殿下会被皇帝怎样?”
我猜测是贬为庶人,让他为生计奔波劳累,疲竭而死,以抵罪浪费这般多粮食。
“应会被赐死。”连翟沉缓却肯定道,“皇帝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我愣住,这么决绝,皇帝就不念他们的父子亲情吗?好歹也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怎说杀就杀。我蓦地又生出几分淡淡的怜悯,生在天家又如何呢?那是个最为薄情之地。
“真的是二皇子做的吗?会不会是有人诬陷。”
“若那些官员好生查证,倒不会。只怕有人过于急功近利,屈打成招。”连翟不知想到什么,剑眉微拢。
那巡抚自查清案子后便开放了锦江码头,乘着小船急匆匆地赶回长安去领赏了,真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因听来自西北的商人说崤山大雪封山,道路被阻,我和连翟唯有停滞在蜀郡,静待这个寒冬过去。
无事一身轻,现下但可寄情于西南的景物山水,我乐不思‘西北’。‘瀚海阑干百丈冰’,怎比得上‘锦江近百烟水绿’的蜀郡?虽说已有一段时日未曾与祖父,贺骥,雪娘和老三老四老五见面,但我觉着他们更需要炭火而非我。
今日我难得穿上一袭青色蜀锦长裙,头戴玉簪,做女子打扮和连翟一同攀登蜀郡城内的青枵山——道教名山。梁朝崇尚道教,一路以来虽是凛冬仍见香客如流。
作为一个生长在西北的姑娘,光只是那绿绒似的树木铺遍群山就够我陶醉好久,缓缓地拾阶而上,深吸一口山中幽静清凉的雾气,盈满肺腑的湿润化作涓涓细流浸润在西北被风干的躯壳。
‘青枵天下幽’,若不是挂念着正事,我真欲以天为盖地为庐和连翟和衣入睡于此山中一碧树上。
我带着连翟直奔向月老祠,我们诚恳地上完香,捐了香火钱,我颤巍巍地拿起那个据说很灵验的姻缘签筒左晃右晃,想选这根桃木签又拿起那根桃木签,
终于,我闭上眼睛轻轻拨出一根来,复一看,“似被前缘误”,下下签!这什么意思,前缘,我哪来的前缘!
连翟周身散发出冷凝之气,接过那道签审着,最后一双眼睛寂若寒潭般望着我。
“我只爱你一个!”我重重地重复。
那一直挽了拂尘,闭着眼睛敲木鱼的白胡子道士,启唇,“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前缘,凋则新,曲则全。”
不愧是道士,一句话玄机满满,我半分没听懂。“凋则新,曲则全”,怎么听着像是在劝我们就死呢?死了还能在一起?或者说我和连翟只能做对黄泉夫妻?
我狐疑地盯着那个道士,然而那道士似乎不为所动,在我锐利的目光下神色泰然地敲着木鱼。
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道教名山青枵亦有假道士装神弄鬼敲诈香火。啧,看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突地就想伸出手扯下他那惟妙惟俏的长胡子。
碍于这月老祠游人如织,我抬了抬手又做罢。
连翟若有所思,拱手道谢后牵着我去了别处的道观。这回我可不敢再去抽那劳什子的姻缘签了。
惊蛰刚过,亦滞留在此处说是有事要做的季棋便辞别了我们回长安了,他临行前还留给我们句有缘再见。
不知道连翟怎么想。我是受够了季棋那种厉鬼投胎般阴沉沉的气质了,而且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搞得我神思恍惚觉得吃饭睡觉都像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再见?最好永不再见。
几日之后,靠近蜀郡粮仓的农户在耕地期间挖出了一大坑。
连翟听闻这消息脸色大变,携了我急匆匆地赶至那处。我们举着火把下了那洞,幽深空阔,走了良久才惊觉直通粮仓。
更稀奇的是,明明在地下,竟还有小麦苗稀稀疏疏地长出,似绿色的星星散在幽暗的洞中。
“我们被骗了,”连翟不辨喜怒地说,“这洞应是几月前就开始挖起。我只想到船运悄无声息,不曾想挖洞也悄无声息。”
“除夕之夜,那些人并未将粮草运走。反而将粮食搬入这洞中。我们执着于锦官城粮仓靠近锦江,对手又弄沉几艘船牵住我们的注意。”
“嫁祸给他人后,趁着解除船禁,对方大摇大摆地将粮食装入船中,”连翟闭上眼睛,“现下那些船恐已如泥牛入海般全部散入璃江。”
“好一招瞒天过海之策。”连翟长叹,“二皇子是被陷害的。”
“究竟谁是幕后黑手?”我听得晕头转向,不知东西。
“季棋。”连翟睁开眼睛缓缓道,“他掌控该案,那日又故意诱导我们沉船上有粮草,我本觉突兀。未料那巡抚直接削了我的权。且季棋行迹十分可疑,惊蛰才走,想必他也参与其中。”
“事到如今,唯有将此事上报圣听,”连翟却皱紧长眉,“但季棋那人小心谨慎,很难从他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