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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宫魅影(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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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白雪红纸,日光冷霜,冷宫里又是一个新年将至。
岑肆在城棠的细心照顾下,一直因饥饿劳累而压抑的小孩开始恢复少年正常的生长速度。
稚嫩的眉眼变得锋利,细瘦的双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仅仅只是一年多的时光,岑肆的身高竟然生生拔了一头,如今头顶已经可以触碰到城棠的鼻尖了。
一日午后,城棠睡饱后转醒,闲来无事,便把在屋外锻炼的小孩叫过来量身体。
“哥哥。”岑肆走进屋,衣服上还带着寒气。
他刚刚做完基础的体力训练,鬓角冒汗,额头蒸腾着热气。
少年大概临近变声期,声音微哑,呼气中带有运动过后的喘,鼻腔里哼哧哼哧,但还是乖乖站在青年面前,任由对方拿了木尺在自己身上测量。
“啧,长得还挺快!”城棠用手比划了一下岑肆的肩宽,意外地发现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少年已经逐渐有了高大身躯的雏形。
对方虽然个子还没蹿完,但肩膀已经十分宽厚,未来也一定矮不了。
身材挺拔了是好事,但同时也意味着过去的衣服不能穿了。少年长得太快,宫里今年的新衣还没送过来,他的袖口已经遮不住修长的手腕。
“让我看看差多少?”城棠把尺子比在岑肆的手腕处,认真记下短少的尺寸。
岑肆不语,胸膛起伏着大口喘气,汗珠顺脖颈流下。
他垂眸看向鬼魂,只见透明的青年坐床上,正低垂着头为自己量身裁衣。即使苍白也不减艳丽的侧脸,被披散的黑发遮住一半,在午后的日光下是欲拒还迎的妩媚。
傍晚,暮色四合,归鸟落在干枯的槐树枝间,冷宫的门上贴起岑肆写的红色福字,字迹苍劲有力。
冬天黑得快,城棠早早点起蜡烛,让岑肆插在桌旁的烛台上。
到了年底,宫里蜡烛多出了不少,冷宫也就能分得了几根。
葳蕤的烛光照在城棠的眉骨上,把苍白的肌肤映得发黄。他凑近蜡烛,借着火光的亮度给岑肆缝补衣服。
城棠不会做衣服,宫里没有几件成衣供他偷摸带走。无奈之下,他只得从宫女的住所里顺走几包针线,又偷偷从皇后赏赐各宫妃嫔的那里拿了几块不起眼的边角料,自己给岑肆的旧衣服改长点。
系统07提醒城棠:宿主,做衣服可不属于发布的任务内,没有能量值哦。
城棠一挥手,并不在意,他用炭笔在布料上打记号,回答道:没有就没有吧。让我看看……
嗯,袖子约莫短了半寸。
青年裁好布,又笨拙地拾起剪刀,坐在烛火下认真地剪衣服袖口上的线头。
岑肆翻着书本坐在旁边,目光专注地盯着纸面上的文字,而一条胳膊却摆在城棠手边,供他随时测量长度。
一根蜡烛缓缓燃尽,白烟缭绕,红色的蜡油滴落在桌子上,在冰冷的桌面上凝结出一朵朵朱红的小花。
月光从窗缝里挤出,清莹的光映在青年的手上。
“阿肆,我缝好了,过来试试看!”鬼魂不会流血,所以尽管城棠无数次不小心把针扎在指尖上,十根透明的指头仍旧是白皙干净。
他也是第一次缝衣服,缝得磕磕绊绊,旧衣与新布的衔接处针脚疏松而混乱,整体也不美观,但总算适合了岑肆的身型。
岑肆合上书本,在城棠期待的目光中穿上衣服。
长度与宽窄都十分妥帖,衣领被城棠锁紧了,用于抵御寒风灌进衣服里,而袖子被城棠用边角料加长了一截,刚好可以盖到少年的手心。
岑肆温声地说道:“谢谢哥哥,衣服很合身。”他站在月色下,十来岁的身姿挺拔,安静的样子愈发像一座沉默矗立的山丘。
城棠坐在床榻上,有些恍惚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五官英俊,挺直的脊背让他即使身穿粗布旧衣,却仍有芝兰玉树的贵气。
莫名的,还有几分不知如何来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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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本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可冷宫却里没有草,上方的天空中也没有莺。
到了二十七日,是岑肆十四岁的生辰,寓意他在冷宫里已经完整地活了十三年。
这天,他蹲在大门口,没有等到宫廷里任何一个人的礼物,反倒是城棠,一个鬼魂偷偷地给他下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城棠借用内膳房的火煮面,再用衣袍兜住给偷运回来。一切动作都快而迅速,等手擀面端到岑肆眼前时,里面的酱汤还徐徐冒着热气。
青年拍拍手,迫不及待地向少年展示他的成果:“快尝尝!我提心吊胆地做了好久。”
岑肆挑起一根面条,在城棠的催促声中咽进嗓子里。
实话来讲,面条做得并不好,一根下来有粗有细,最里面还留了一点没有煮熟的面芯。
汤的味道也很淡,而唯一好看的就是上面趴着的胖乎乎的煎鸡蛋,蛋边煎得焦香,中间的蛋黄却一戳就破,微微凝固的蛋黄液流了一筷子。
可对于岑肆来说,这是他十三年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少年红着眼,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面条,就连碗边的面汤都一丝不留地舔了干净。
城棠笑眯眯地看着岑肆狼狈的吃相,也不纠正对方的动作。他等岑肆吃完,又把少年拽到了院子里。俩人一人一个板凳,坐在房檐下等天黑。
初春的傍晚还很冷,城棠把屋里的棉服给岑肆披上,自己则抬头看天际的绚丽晚霞一缕缕消散。
城棠在心里呼叫系统07,虚心请教:能量值因为任务而得,反之我是不是也可以使用它?
系统07点头:是的,宿主可以使用能量值做平常中办不到的事情。
城棠试探地问:如果我想要一具□□呢
系统07:可以,但所需要的能量值十分巨大,宿主所持有的能量值远不够。
城棠顿了一会,他扭头看向裹着棉衣正冲空荡院子发呆的少年,慢慢问道:那……用我储存的能量值,够不够让他看一场流萤呢?
他继而温柔地讲:这冷宫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鲜花,也没有草丛。我就一鬼魂,笨笨的也不会什么。
阿肆长这么大,一定没见过会发光的小虫子。
07,如果全用上,够不够?
系统07:足够了。但确认吗?请宿主慎重考虑,离开皇宫需要很大的能量值,往后的能量值只会越给越少!
晚霞在此刻彻底消散,世界沉寂于昏暗。今日快要过去了,黑夜降临于冷宫的院里,漫漫长夜开启,而头顶的银河在苍穹中闪耀。
城棠侧脸看向岑肆,少年的瞳孔远比黑夜深沉,而眼底的光却带着懵懂的凶猛,那么纯净,那么耀眼。
鬼魂这次异常坚定:我确定。
他心里默念,两人曾在看过天上的星碎,那今晚,自己也要送十四岁的岑肆一场地上的银河。
岑肆似有所感,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城棠,眼神疑惑:“哥哥?”随后,被鬼魂的双手捂住了眼睛。
城棠借助系统的帮助让双手暂时实体化,挡住了少年的视线。两人凑到一块,板凳与板凳只见挨得非常近,城棠也以此细看了少年的相貌。
眉毛浓密而粗,像有力的长剑直刺入鬓,他的鼻梁直挺,乌黑的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城棠知道自己手后的那双眼睛也是如耀日般明亮,而印象中的那张干瘦小脸,仿佛已经是过去很早时的记忆了。
系统07:滴,能量值扣除成功,请宿主做好准备。
能干扰现实的力量,系统果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城棠心里再度确认。
飒——
一阵轻柔的风穿过冷宫,城棠挪开少年眼前的手。
岑肆猜到城棠要给他礼物,但他猜不到是什么。固有的观念让他思考,是书本吗?还是新的衣服?
可无论岑肆怎么想,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再睁眼时竟看见原本漆黑的院里有漫天的流萤。
冷宫的夜一改往常的幽静,身侧的青年在笑,而眼前,空中飞舞的碎碎荧光正缓缓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这时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