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72、喜宴

　　领通知书那天已经是暑假了。
　　下午两点时，我独自来到学校，空旷的教室里没几个人。原来大家分批来报到，拿到东西就可以回去了，并不会在这边多做逗留。
　　学校见不到人，不过班主任一直都在。我到老师办公室领到通知书后，他特地与我亲切的聊了几句。
　　赵老师家小卖部和我家有些买卖来往，我爸妈曾拜托他敦促我的学业。如今在下顺利考上一中，老师一时间松了口气。
　　我知道这笔生意算是做成了。
　　赵老师这人精明能干，又极有分寸。他像是一个生猪养殖厂的厂长，不管体重是否达标，一年后猪仔们都得出栏，被打上优质品或合格品的标签然后卖掉，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宜在哪头猪身上投入太多感情。作为教师他是极为专业的，他身上有圆滑的一面，我不能说非常仰慕他，但也绝不讨厌。
　　赵老师在人情世故与教师职责间做到了平衡，这就是他成功的地方。他对我的那些帮助，莫不出于对人心的洞察。
　　老师和我家成了熟人。后来我妹妹初三时，又分到他班上。爸妈再次托付赵老师监督她学习。由于有我这个先例，父母对妹妹的成绩充满了期待，想复制这一成功，最好更上层楼。
　　然而妹妹是个小女生，哪有多少雄心壮志。赵老师使尽浑身手段，差点要每天去盯着她做作业，惹得她十分嫌弃，真是苦了也！如此费心费力，结果我妹还是没能顺利考上一中。
　　同样的配方无法复制。我已经能想象到赵老师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的为难了。

　　领了通知书出来，路上碰到李亮和程勇这几个，一起聊了几句。他们两个顺利的考上了二中，算是得偿所愿。
　　大家聊了下班上同学最后的考试结果，艳羡着考第一名的传奇，又说谁平时不行，这次意外考的不错。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我实际上已经完结。不论成与败，一切都暂时的结束了，距离下一次发自内心的追逐还有很久。
　　我看了看安静空旷的教学楼，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这时想见到谁。
　　李亮随意的邀请：“要是有空的话，到我家去玩啊！”
　　程勇笑了笑，说自己还要走亲戚。
　　按照惯例呢，我也要托辞拒绝，只是这会儿突然很想和人在一块，就答道“好啊”！
　　很快我便后悔了。自己跑到同学家那边，结果没什么人待见。
　　李亮同村今年也有参加中考的，最好的几个要去二中，我去了一中，大家呆在一起气氛很尴尬。李亮嘴上喊过来玩，却把我晾在一边。
　　这个靓仔十分现实。我这才明白，大家算“同事型”的关系，上班时看着熟络，下班就应该互不打扰。不识趣留这儿未免遭人讨厌。
　　正想找个理由走人，一个雀斑脸的孩子走过来与我打招呼。
　　原来是以前借过我课本的外班学生向鸿军。他中考发挥不错，考一中差了几分，家里想让他读一中去搏个好大学。所以这个才是我的高中同学。
　　那天下午向鸿军拉我去钓鱼，晚上要留他家吃饭，以后过年时他还来过我家拜年。高中时我们是同班，上大学了还有联系。这些初中同学里，反而是向鸿军后来和我最熟。
　　时间这东西，想一想实在很有趣啊！

　　考上一中后，家里要办几桌酒席。我说没什么必要，父母却说一定要的，态度之坚定几乎不容反驳。
　　看着几个帮厨的厨师在家里忙碌，菜香飘得满屋，让人直流口水。我心想虽然有些失望，就这样大吃大喝一顿作为结束，似乎也不错。
　　然而我还是太年轻。
　　办酒席的那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大部分我都不熟，班主任和几位老师也受邀而来。我心里感激老师们的教导，不过当面说感谢的话又觉得很尴尬。
　　母亲说：“要么你出去给客人敬酒，要么在屋子里呆着。”
　　我当然是选择了——闭关修炼，自己一个人窝在屋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只是好酒好菜完全没我的份。
　　我算明白了，我的升学宴不是为我办的。这桌酒席因我而起，实际上跟我没关系。人们找个理由庆祝，正主不用参加。就像满月宴我尚未到来，葬礼时我已经走了。这是一场祭祀，祭品如何自己去了酒桌呢？
　　我摊在屋里，听到外面宾客在喊：“老黄看着老实，其实是聪明人。儿子能考上一中，那肯定是聪明的！”
　　这些漂亮话让父亲“咯咯”笑的合不拢嘴，像是中了大奖一般。
　　终于我成了人们口中的聪明人。然而从来没人有这样的好运，若只用聪明去换，那是什么也换不回来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这就像敬神用的素菜做的肉包子。名字叫肉包，里面没肉。
　　我的聪明大抵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反正神灵不会说话，吃到假装的肉包也不能张嘴抱怨，既然得了供品，庇佑那得照给的。
　　这真是无可奈何，肉包没吃到午饭，现在感觉有点饿了。好容易坚持到下午宴会散去，自己偷偷猫到厨房，想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热腾腾的酒菜已经消失不见，几个赴宴的人还很高兴的打包了一份。然而没人帮我打包。
　　屋里，母亲和父亲喜滋滋的商量，说哪家给的礼金特别多，等别人办酒席时，务必照样的还他一份人情。
　　看到我出现，母亲说饿了吧？还剩下一点炸鱼没吃完。
　　那盘鱼已经冷掉了，这会儿却也不用太讲究。客人都离开了。我端着碗，走在空荡荡的席间，桌上杯盘狼藉。
　　升学宴上我唯一得到的是一盘冷鱼，那鱼还挺好吃的。
　　终于结束了，这样值得吗？我心里有些茫然。
　　这时母亲又在屋里喊道：“你初二的班主任胡老师给你带了件礼物，现在拿给你吧！”
　　“胡老师也来过吗？”我很高兴，这大概是我觉得最满意的一件事了。
　　很快我拿到了那件礼物，是一只用透明盒子装着的钢笔。这只笔我一直用到高三，后来笔尖分叉，却没地方修，收起来后就不知道放哪去了。
　　那天我打开包装拿出笔，笔帽上有两个金灿灿的铭文，上面写着“英雄”！
　　我可以被称为“英雄”吗？
　　胡老师当初不希望我追逐这样虚妄的成功，我却义无反顾走上了考徒之路。所以我不觉得这是在称赞，而更像一种勉励。
　　这世间谁是真英雄呢？一直前行的我，聪明绝顶的潘扬，最后胜利的张继成，大家为此赌上人生，却无非是些公平的祭品。
　　我不需要再做英雄了，没有谁应该做考场的英雄。既然一中是个好学校，那里必定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孩子，同样的相信考试。大家一起向着心中的微光奔跑，一定能到达理想的地方。
　　在进入高中之前，我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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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在下也松了口气^_^
这书结构上应该有第三卷，但我写的太慢了，实在不适合连载。我想等我写完再一起发吧。给忍受着我的诘屈聱牙，偶尔看到这里的读者留个记录。
如果这书没什么阅读爽感，这并非我故意为之，希望看的人不会觉得被冒犯。
我一直想证明人不论好坏，都有相同的东西，某些意义上他们完全一样。所以在下并非在写某种好运的主角，而是描述本时代通常的一般的人，他们有相通的喜怒哀乐。我觉得考察“考试”这个东西，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虽然做的不太成功，本心上说应该是真诚的。
书中大部分都是“真事”，充满了个人视角的个人偏见。而同一个事件换一个角度，褒贬可能完全相反。如果万一有哪位同学看到了这书，请不要记得是某年某月的“真事”。
这就是些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