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21、年级第一

　　小学最后的期中考试里，我考了年级第一。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参加培训的我做过比别人更多的题。在和小对手们拼尽全力的较量中，我打败了原来的自己。理论上我已经是本校最强的小学生。

　　第一和第二是不同的，从周围人的反应中我确认了这点。从前我看着别人前进，现在他们需以我为目标了。

　　一个叫王东的同学最近常向我请教问题。交流当然是好事，但他与其说向我请教，倒不如说是缠着我验证他自己的某些奇谈怪想。

　　我只是将简单的事做到最好，他却觉得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秘诀。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步的？”

　　“就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是一种灵感，对不对？灵感！”

　　“大概是吧？”我只能配合着说。

　　“果然如此！”他欣慰一笑，“黄潜是第一，说的肯定是对的！”

　　王东很满意的走了，弄得我哭笑不得。他竟完全没注意我的敷衍，希望以后不会练的走火入魔吧？

　　另一个同学母亲是学校的老师，在低年级时候教过我们语文。有天我问这孩子，为何最近老要和我一起回家。他抱怨说他也没办法，因为妈妈非要他向我学习。这话令我十分的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太抢手了，还是太不抢手，以至于和我玩耍成了一种受罚。

　　十多年后，这家伙想与我妹相亲又跑来找我。我故意问老同学这么久没见，突然来干嘛呢？结果他说被母亲赶出门，今天非要他过来，差点把我给笑死。明明自己用脚走，却要说什么母亲逼着他来的。

　　总之，我不能把妹妹交给他。

　　倒是小青蛙待我和从前一样，

　　“黄潜很弱的，他以前竟不敢和我打架！”

　　他还是努力说我坏话，可惜现在没什么市场了。

　　“有病啊！你要年级第一和你打架？”

　　“我说的是真的！”

　　但还是没人搭理他。看着落寞凄凉的小青蛙，我的心情十分微妙。

　　闲暇时我问高华最近怎么不和我说话了，他苦笑着：“你旁边老有人，我都挤不进来。”

　　突然受欢迎让我很不适应，然而也只能勉力接待着大家的热情，否则要被人说翘辫子。

　　而从门庭若市到乏人问津，这个时间大概是两周。大家好像接受了事实，顿时再没有人来找我。我独自站在操场上，身上带着可怕的力场，最近的同学也在两米开外，哪个玩耍的小圈子我都加不进去。人们脸上总带着客气而疏远的笑容。

　　当排队打乒乓球时，我拿起球拍站到桌前，奇怪的一幕发生了。球桌另一侧的同学脸色犹豫着，把乒乓球往桌上轻轻一磕，给我挑过来一个高球。

　　这种高球是给初学的小孩子玩的。对手同学球技高超，以疾风暴雨般的低平球称霸附近三张球桌，轮到我时，他迅疾的发球和凶狠的扣杀全没有了，只剩下软绵绵的高球。我轻易把球接住后，周围传来起哄似的叫好声。

　　对面的高球同学十分为难的样子，就像一个奸臣在陪皇上下棋。

　　“这样打球真没意思！”把球拍丢回桌上，我转身离开了那里。

　　我看到旁边另一张球桌前，潘扬矮小敏捷的身影。他一边与同学灵巧的来回拉球，一边发出欢快的笑声。

　　这么欢乐看着真是让人生气呀！我腹诽着，但要我把“第一名”拱手相让与对方又很不甘心。

　　所以，第一意味着什么呢？

　　我几乎是处心积虑来到这个位置，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并无众人想象中的那种美好。

　　如果要给人制造孤独，第一和倒数第一具有完全相同的效果。如果只想追求快乐，来到第一名这里的人未免会很失望的。

　　这里既是人们好意的汇聚之所，也是恶念的沉积中心。

　　既然我这样普通的家伙也可以得到第一，那么只要付出了努力，所有人都可以成功。

　　但没有人相信我蹩脚的证明。我说对榜首的嫉恨全无必要，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场公平考试中得到恰如其分的幸福，结果是我自己成了被羡慕和憎恨的对象，和背负着荣誉的孤家寡人。

　　得第一的都是傻子，他苦心到达如此危险的位置，心里一定有特别的痴愚。

　　或许有人说，我还是个小学生，为何会遭遇如此复杂的人心？

　　别开玩笑了，人有什么区别？小孩子只是比较直接，容易把情感表现出来，而大人学会了隐藏，他们嘴上云里雾绕，行事间接晦涩，内里却是完全相同的东西。只要品一品人们编排有钱人时那股酸辣味道，就能轻易觉察出他们的心口不一。混杂的爱与恨在人生每个阶段都不会少。成年人的做法与小孩子比起来，又当真高明多少呢？

　　至于有没有能让大家都感到幸福的公平？

　　即使很久以后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在当时更是身陷困顿，心怀迷惘。想去行侠仗义，却不知道敌人是谁，拔剑四顾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