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独揽九州月

15、寄生14

　　那日之后，好像枯燥生活中的一场大梦，她再也不曾见过他。

　　可思思怎么也没想到，再得到书生的消息，却是陆正要成亲了。

　　那是一段街头巷尾的佳话，不似她，见不得人。

　　书得一手好字的陆正，以一首《美人赋》取得了茶商千金柳青瑶的青睐，两人因字结缘，因字动情，柳青瑶不顾陆正清贫，愿嫁之为妻，日子就定在五天后的那月十五。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明明不久前，那人还将她拥在怀中，许她一生一世，许她痴心不改，怎的就要成为他人的丈夫？要看一眼，看一眼才可以。

　　那天，思思从沉香馆跑出来，白纱掩面，来到茶商府宅，想见书生一面，却没想到，她见到的不只是陆正。

　　明媚春光下，陆正与他未过门的妻子——柳青瑶一同走来，端的是郎才女貌，她看到那双曾经为她闪亮的眸中映进了他人的影子，她看到那双曾经将她拥在怀中的手轻轻牵着别人，她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那天她失魂落魄地回了沉香馆，一改往日非十五不见客的脾性，宴请当晚所有出钱想要见她一面的客人，饮酒作乐，她在嬷嬷惊喜的目光中，麻痹自己，沉沦自己。

　　十五至，琵琶声说尽相思，她在白纱之后悲泣垂泪，她的如意郎君却在红罗帐间拥他人入怀。

　　受尽情伤的思思姑娘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却不想是噩梦的开始。

　　两天后，她在昏睡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幽暗潮湿的地牢，她吓坏了，她大声呼救，便见一华服女子自台阶上行来，满身绫罗，珠宝首饰。

　　那是柳青瑶。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竟在新婚之夜发现丈夫随身带着他人之物，那是绣工极佳的一包香囊，右下角绣着一个“思”字。即便丈夫不断解释，但这叫她如何能忍？

　　柳青瑶高傲的抬着下颌看她，那目光与看向老鼠一类无异，她骂她不知羞耻，骂她行为不检点，骂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不知委身于多少人之下，

　　可天知道，沉香馆花魁思思从来卖艺不卖身，那些被她选中的恩客，都只是与她共赏明月共饮清酒，从来清清白白。

　　可柳青瑶怎么信她呢，她命人拔掉思思的指甲，叫她再不能弹那些靡靡之音。

　　十指连心，她痛晕过去，又被一盆冷水浇醒，恍惚间，似是看到陆正跪在柳青瑶面前，求她放了她。

　　柳青瑶淡淡一笑，说若是放了她，柳家万贯家财便是一个也不给他，给他买的官也不算数。从此，他就还是那个处处讨要银两，卖字为生的乞丐。

　　于是，她看到陆正松了手，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地牢。柳青瑶像个举着钱和权的神，轻而易举地把她丢进了地狱。

　　她的十指流脓溃烂，湿冷的地牢令她发起高烧，怎么还不死？她问自己。可怎么会死呢？神明还没有玩够呢。

　　她在高烧的恍惚间，被抬到了一处简陋房屋，伤了的十指被好心包扎，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

　　挣扎着睁开眼，却看到了好几个男人，她认得他们，那个，是说有无数钱财要给她，只为见她一面的李少爷；那个，是说得了一块宝玉要送给他的孟大人；那个，是求一夜春宵，被她严词拒绝的贾大人……

　　他们站在她面前，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她的衣服被撕扯，身体被蹂躏，然后，被刺痛被撕裂被折磨，她挣扎嘶叫，她哭着请求柳青瑶放过她，请求那些人放过她，可她的哀求只会得来更剧烈的痛。

　　终于，柳青瑶烦了，她拔掉了思思的舌头。

　　她再也没法说什么请求的话了，她无力反抗，她终于成为了柳青瑶口中不知委身于多少人身下的下贱货……

　　她在欲望的泥淖中浮沉，她看到那些曾赞美她，仰慕她的人，在骂她，在羞辱她，她看到满身珠光宝气的柳青瑶站在不远处笑，她看到陆正谄媚地搀扶着那个将她丢进地狱的魔鬼，偶尔给她一个嫌恶的目光。

　　曾经纤尘不染的花魁思思，最终得了花柳病，她在丑陋中死去。然后魔鬼一声令下，她的小郎君便将她丢进了乱葬岗。

　　生前世人贪她容貌，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多少人为她踏破门槛，沉醉在她一时兴起展露的笑颜上，为了一夜芙蓉帐暖，恨不能说尽甜言蜜语。

　　可死后，却被曾心心念念的满口伪善的郎君抛尸乱葬岗，空中盘旋的秃鹫乌鸦，肆意啄食她也曾令世人沉醉歌颂的容颜，热辣的阳光，令她曾叫人痴迷的身子日趋腐烂，肥大的蛆虫在她曾被人握在掌心的脚趾上。

　　她不甘心。

　　她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她在人间游荡，她死于无数人对她的欲，那欲缠绕着她，令她魂魄腐蚀，成为了那个丑陋的女魅。

　　可凭什么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要复仇。

　　柳青瑶就是第一个，她找到她。她在她耳边诱惑，告诉她，□□的美妙，告诉她，床笫之上如何能取得男人的欢心，然后在她沉沦后，吃掉她。

　　她太嫉妒了，嫉妒每一个有着美丽容貌的女子，她们有谁曾美过昔日的沉香馆花魁呢？她就是要她们都沉沦下去！然后吸取她们的美貌，来祭奠自己逝去的美色。

　　金华闪过，缚仙索带来的记忆消失了。

　　丑陋的女魅依旧伏在地上，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说话，记忆中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思思姑娘，怎得与眼前这个恐怖丑陋的女魅一样呢？可她们就是一样的……

　　她们都是被人心推落地狱的可怜人。

　　“渡一渡她吧，能渡吗”何梓言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一丝沙哑。

　　“女魅不可渡”沈郁道，他阻止了要拿出渡魂符的解渊“她是怪，原本魂魄已经被腐蚀，入不了轮回了”

　　“那可怎么办”

　　“从哪来回哪去，将欲还给人心”

　　沈郁言罢，走至女魅身前，修长双指轻轻抵在其额中“你所恨之人，早已入了轮回，生生世世没了好看的皮囊，你所恶之事，乃人心原罪，人心不可测，一念之间便是天堂地狱，别再折磨自己了。”

　　一缕光芒自眉心探入，众人便见，那女魅干瘪的身子如同吹起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丑陋的容貌变得鲜活，布满皱纹的蜡黄皮肤也逐渐白皙，只片刻，那记忆中容貌无双的绝美女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真的是一张绝美的脸，秋水的眸子泛着泪光，可顺着脸颊滑落间，整个人便跟着化作无数金色流萤飞散，月光下竟如仙境，几点飞入四人胸口，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何梓言摸了摸胸口，喃喃道。

　　“欲”沈郁回眸，拾起金红色的长鞭“世间万物谁也躲不掉”

　　夜幕已至，天边月高悬，一如那个十五的夜晚，沉默而冷酷，渡过千秋万代，看尽人世悲观。

　　对于唐轩来说，这可真是个不眠之夜。

　　投入可调动警力的结果是……找到了一具尸体和一个疯子。

　　尸体依照惯例，送至停尸间，疯子涕泗横流，抱着尸体说她没死。

　　唐轩被折磨地头疼欲裂，好在何梓言发了消息过来：女魅已除，解渊无恙。

　　是的，他赶过来的时候，解渊一张俊脸那叫一个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手一个哆嗦，险些把解渊当成僵尸打上一枪。

　　关于女魅，几人也没有说什么，无视满脸问号的唐轩，带上解渊就走，唐轩不敢有怨言，转脸一瞧，嘿，这兄弟没见过哈！一把便去抓人胳膊，生怕对方也跟着走了。

　　哪知抓了个空，那人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脚步一错就躲了开来，他转过头，眉间微微蹙着

　　“有事？”

　　这一声冷得他又抖了抖，他抬头看着那人，对方冷淡，又拒人千里的神情，让堂堂刑警队长默默退了一步。

　　“没……”

　　唐轩觉得，他实在是搞错了，这人分明比解渊他们更吓人。

　　听得唐轩回话，那人只点了点头，目光落向被何梓言搀扶着往外走的解渊，对方似有觉察，顿了脚步，回眸，唐轩便注意到，那人的目光忽而闪了闪，转了眼珠看向别处，只一瞬又转了回来。

　　“嗯……沈郁，我有事想问你，你……给我留个电话？”

　　那人又是皱了眉，片刻答道：“我没有”

　　唐轩瞪大眼睛，大清都亡了，你没有电话？？

　　“那你……住哪？”

　　“……”

　　那人沉默了，唐轩突然怀疑这人该不会没有住的地方吧？这咋这么可怜……看这样子，也不像乞丐啊……

　　正想着，却听解渊轻笑一声，疲倦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调笑“要不，你跟我走？我可以收留你”

　　卧槽……

　　唐轩惊了，何梓言也惊了，关翰默默把扭了的脚收回来，什么时候解渊也学着调戏男人了？？

　　可是然后，被调戏的冷漠男人微微垂眸，唇角好像勾了勾，又好像没有，总之，那人半分犹豫都没有，迈着脚步就朝人过去了。

　　这下倒是搞得解渊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听了话，对方几步走到身边，站定，无视何梓言和关翰的目光，淡淡道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