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秦》微胖界的小巨星

69、第六十九章

　　宋野离开的那天，天很阴，阴到仿佛下一秒就会下起暴雨，八月底的天，说下雨就下，像是小孩的脸，阴晴不定。
　　他这次离开，还是老秦送他去的机场。他拒绝了他爸派司机送他的请求，说他就一个人，没必要麻烦别人。
　　在他看来，他爸已经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了。

　　走的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我能看见他放在院门口的二十八寸行李箱，还有一个黑色的书包。
　　他在我们院儿住了这些年，东西还是和他来的时候差不多。我记得他搬来的那天，也就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小书包，那些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走的时候，他不停地回头望我们家院儿里我的窗，但是我故意拉着帘子，他看不见我，只能看见我挂在窗棱上的捕梦网。

　　说起这捕梦网，还是宋野在我去年生日的时候送我的。
　　那段时间我沉迷于恐怖电影《死神来了》，每天晚上睡觉梦里都是那些超自然不可言说的死亡镜头，因此整个初二的下半学期我都过的浑浑噩噩，时常在夜里睡不好觉。

　　因此在生日的时候，宋野特地送了我一张捕梦网。
　　他说：“印第安人会用它来捕获美丽的梦幻，让恶梦随清晨的阳光而消逝，他们相信夜晚的空气中充满着各种的梦幻，只有捕梦网能将梦过滤，把他们带入美丽的梦乡。”

　　我看着编织的歪歪扭扭的网，提出了我的疑问：“难道这张捕梦网是因为噩梦捕捉的太多，所以网上的洞才这么大的吗？”
　　宋野满脸羞怯，“那是为了让你的美梦钻进去！”

　　我哈哈哈的笑出了声，非但如此，我还毫不客气的吐槽他：“宋野，你上辈子肯定不是个打鱼的，你编的网真烂！鱼都捕不到！”
　　“谁说我网编的烂？不是还有胖头鱼吗？估计你上辈子就是只胖头鱼，我网编的烂你也往里面钻！”
　　“宋野！你说谁是胖头鱼呢！”我急眼了。
　　“哈哈，谁胖谁是啊，”宋野插着腰笑，“而且不是我网编的烂，是你胖，胖人的梦也胖，我把网编的大一点儿，不然你的美梦怎么钻的进去？！”

　　你个宋野！我气得拿桌子上的奶油蛋糕砸他，他也毫不相让，直接拿着奶油糊我满脸。
　　好好的一个生日蛋糕，全成了我俩的作战工具，最后，从厨房出来的我奶，看着我俩衣服上、身上、脸上，还有头发上粘的全是奶油，直皱眉：“你！还有你！赶紧滚厕所洗澡去！”

　　想到曾经的时日，真的是恍然如梦。

　　走的那天，宋野不停地望向我的窗户，希望我会出来送送他。
　　可惜一直到老秦催促他上车，我都没有出来。
　　其实我一直在房间里，透过窗帘的缝隙，默默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我一直都记得，离开的那天他穿着黑色的T恤，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带了个棒球帽，整个人一如往常的清瘦，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

　　2010年，我们从初中毕业。
　　陈子尧和高佳丽如愿进了省重点，丁晨去了省里的国际学校，宋野去了美国，大家似乎都按照着自己规划好的一切，井然有序的前行着。

　　除了我。
　　一群人里，只有我没考上省重点。

　　“不是每次我都能踩着录取分数线进的。”
　　当我看见今年省重点的统招线划分出来的时候，我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差了八分。
　　算是预料之中吧，毕竟我瘸腿的物理和化学，真的是怎么学都学不懂。

　　“交钱吧！”回到家之后，老秦沉吟了许久后说道。
　　我则摇了摇头，“没必要，送我去实验高中吧，实验高中的分数线是够的。”

　　对于没达到统招线的学生，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交择校费。我差了八分，一分一万，那就是八万。老秦每月到点拿的那点儿工资我又不是不知道，八万块钱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虽说不是天文数字，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交啊交啊，”我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老秦，“好歹就只差了八分，咱们交了钱就能上省重点，干嘛不交。”
　　边说着，我奶从卧室拿出来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本存折本。
　　她递给老秦，“这里面有你爸当年死的时候留下来的一笔钱，我没动，还有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退休金，你要是钱不够的话就拿去。”

　　“妈！你瞎说什么呢，给燕儿上学的钱我这儿有的！”老秦立马一口把我奶给回绝了，“这是您这些年攒下来的棺材本，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要！”
　　“哎呀孩子上学要紧！棺材本不棺材本的有什么重要的，”我奶非要把存折往老秦的手里塞，“你要是不收下来给孩子上学，我就是躺在棺材里我也睡不得安稳！”

　　我看着老秦和我奶争执不下，于是便淡淡的说道：“别争了，申请高中的志愿单我已经交上去了。”
　　“交了？”老秦愣了。
　　“嗯，交了，去上实验高中，不用交择校费，也不用做垫底生。”

　　“秦燕！你瞎说什么啊！”老秦怒了，他瞪着眼睛看我：“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秦燕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去改志愿，你现在长本事了啊，敢自己填志愿了！”
　　“我没在拿我的前途开玩笑！”我也怒了，大声的告诉老秦，“秦德海我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给自己做决定！”

　　“你小孩子家家的做个屁的决定！ ”老秦的右手已经扬起来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我就是倔，我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一股孤勇的劲儿，让我和老秦怒目相觑：“你根本就不懂我！你知不知道我在我们初中有多不开心！不管我再怎么学，哪怕是往死里学，我都总是班级的垫底！
　　“我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不进省重点又能怎么样，全市那么多学生没进省重点的，不都考上了985和211，我就不信我去了实验学校三年之后我不能给你考出个一本的大学来！”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年，我承认我不聪明，和学校里别的孩子比，我的智商就只能用“一般”来形容。
　　一般的成绩，一般的容貌，一般的性格，一般的家境。
　　但是我相信，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二字面前，“聪明”这两个字不是唯一的路径。因为相比较于“聪明”，我更相信“努力”。
　　不是进了实验学校我就不努力了，不是进了非重点的高中我就不高考了，我还是那个我，那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秦燕儿。

　　“秦德海，承认我没你想的那么优秀，有这么难吗？”我问老秦，“我没有宋野的聪明，没有高佳丽的刻苦努力，没有陈子尧的运动细胞，也没有丁晨的机灵，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准高一生，没考上市重点，这天也塌不下来。
　　“爸，如果你信我，就让我去上实验高中，我不想上省重点，不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就代表我也想要，我不想每次考试都考倒数，我的目标也不是清华和北大。”

　　老秦看着我，沉默了良久。而后，他挥了挥手，无奈的对我说：“你先回屋去吧。”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彻夜未眠的夜晚。
　　隔着一堵墙，我能听见老秦不停拨打电话的声音，他卑微的求人的样子，这辈子我经历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是这一次，我依旧让他失望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开房门，看见一夜为睡的老秦胡子拉碴的瘫坐在沙发上。他趿拉着黑色的老布鞋，衬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背心。
　　而地上是一地的空酒瓶。

　　“爸……”我讷讷的出声。
　　“你想去实验学校你就去吧，”老秦看着我，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就是这么一句，足足让我愣了半天。

　　“爸……？”我看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去了就好好学，别再像初中一样贪玩了，”老秦语重心长的叮嘱我，说：“我帮你问了，你这个分数虽然进不了省重点，但是去实验高中的强化班肯定是没问题的，下午我带你去实验学校报道，剩下的暑假时间别浪费了，你都是要上高中的人了，三年时间快的很，一眨眼就要高考了……”

　　听着老秦不间断的念叨，我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再逼我去上那什么劳什子的省重点，而是同意我去实验学校了！

　　“爸！”我大喊了一声老秦。
　　“干嘛？”老秦拿了件警服，刚要从沙发上起身去派出所上班。

　　只见我像是一阵风似的朝他扑了过去，我搂住老秦，欢呼雀跃的说道：“老秦！你真好！我真欢喜你！”
　　被我扑的猝不及防的老秦，直接往身后的沙发上仰倒了下去。
　　“唉唉唉，你个兔崽子！”老秦扶着自己的腰，哎哟哟的叫唤，“你个小崽子别以为我同意你去了你就可以放纵自我了，暑假还有一个半月，你乖乖给我去上补习班听到了没？！”

　　“知——道——啦！”我像是一阵旋风似的冲出了家门，习惯性的准备张口就喊：“宋野！”
　　可刚喊出一个“宋”字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隔壁哪里还有宋野呢，有的不过是我该死的改不过来的习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