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秦》微胖界的小巨星

24、第二十四章

　　2008年的冬天，来初.潮是第一件倒霉的事儿。
　　第二件事儿，是关于老秦的，但我谁也没告诉过。

　　那个女人来学校看我了，在放学的时候，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对面。即使隔着一条马路和拥挤的人群，我依旧可以一眼看见她站在人群里瞭望我的眼睛。
　　她就是我奶口中的小樊阿姨，那次在动物园里，我在惊鸿一瞥里见过这个女人，留下的唯一印象，大约就是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我妈也有。
　　若不是后来因为化疗而不得不剪去那一头的长发，我想，我妈的一定比她的更乌黑更浓密。
　　所以，这又构成了一个我讨厌她的原因。

　　我不知道她来学校门口找我的原因，是想找我聊一聊呢还是只是想隔着马路和人群，远远地看上我一眼。
　　总之我即使内心有着满满的忐忑，我也依旧装作不知道，没看见，每天正常的骑车放学。

　　我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她主动找上我的契机。
　　但是没有，除了远远地观望和注视，她没有任何的动作。
　　说真的，挺让我失望的，至少我提前准备好的满腹台词，到最后来一次都没得到施展过。

　　一个礼拜后，她不再出现了。
　　而后不到半个月，江南一带就下了一场大雪。

　　2008年许多地方都发生了雪灾，电视里报道的，都是各种抢险救灾的画面和新闻。
　　但是生活在江南的我，并没有太大的感受，除了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白了头之外，倒也没什么变化。
　　哦，要说变化，那大概就是这场雪因为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下的，而因为路况原因，学校不得不把期末考试给取消了，最后说是改到年后开了学，会重新安排考试。

　　但是那些都是后话了，没了期末考试这个坎儿的我，开心的就是像是满地撒欢的傻狍子，尽往雪堆里钻。
　　出生江南长在江南的我，很少看见那么大的一场雪。

　　雪唉！
　　一夜之间下了厚厚的一层雪，第二天我带着我奶给我买的围巾手套，在门口堆起了雪人来。

　　老秦一大早就见着我在院子里堆雪人，他披着件厚厚的军大衣，脸都没洗，胡子拉碴就趿拉着老棉鞋出来帮我堆雪人。
　　院子里松软的雪被我们坨成一团，原本我那只有半人高的雪人，最后在老秦的帮助下，变得跟我人差不多高。

　　喂，快回来，别冻着呀，我奶在屋里隔着窗户喊我俩。
　　我嘿嘿的笑着，抱着圆滚滚的雪团就是不肯松手。
　　雪人堆到最后，老秦还故意把自己吸的只剩半截儿的烟屁股插在雪人嘴巴上。

　　用他的话来说，这下雪人儿就有灵气了。
　　我倒不知道，原来有灵气的雪人是要叼根烟的。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宋野和他爷爷还有他爸一起去北方老家过年，而我奶，则因为乡下的姊妹在雪天路滑的时候摔了跟头折了骨头而不得不要回去乡下老家照顾姊妹。
　　于是乎，那年冬天，我就像是个跟屁虫儿似的，跟着老秦一起去他的派出所过大年。

　　我也不是没来过老秦待的派出所，其实就在火车站附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是过年的时候嘛，火车站全是回老家的打工人，总之派出所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忙的不停。

　　老秦没啥功夫管我，他给我找了间办公室，让我待在里面安静的写寒假作业，但是我嘛，哪里有那么自觉，基本上等到他走了之后，我就摸去隔壁有电脑的办公室，网上冲浪。
　　每逢年关，老秦都特别忙，他得坐镇在门口，但凡是来派出所的人和事儿，他都得管。

　　其实挺有意思的，我有时候中午闲着无聊了，就搬着个板凳揣着个手坐在门口看对面的火车站广场，来往的人跟蚂蚁似的，乌泱泱的一片。不少背着蛇皮麻袋赶着火车回家过年的打工人，攒了一年的钱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是能来派出所的，大多数都是回不了家的人。

　　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有个小孩儿，估计八九岁吧，比我小一点，他胸前挂着一大叠的报纸，在火车站附近的广场游走兜售。
　　我也不知道他一天能赚多少钱，毕竟五毛钱一份的报纸，即使一天卖上一百份，也才五十块钱。更何况真正忙着赶火车的人，谁看报纸啊。

　　但是在广场上卖任何东西都是不被允许的，于是他就只能和老秦他们支队打游击战，老秦他们出去巡逻了，小孩儿就不知道找个什么地儿猫起来，等老秦他们走了，他再接着问火车站的旅人要不要报纸一份。

　　我不知道他爸妈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火车站这一带流窜，总之后来年三十那天晚上老秦带着我值班的时候，我看见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
　　老秦是见不得小孩儿受罪的，他把人领进派出所，问他他爸妈呢，怎么没带他一起。

　　小孩儿猴精，装可怜一把好手，但是就是死活不肯告诉老秦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办法之下，老秦威胁他说要打电话给收容所把他带走。

　　听见收容所小孩儿才知道怕，他陆陆续续的吐露出实情，说他妈早跑了，他跟着他爸过，前几天他爸因为在火车站偷窃被抓进去了十五天，他没办法，只能捡了点报纸出来卖。
　　是真的可怜，我见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袄子，连袖口都是破的。
　　我想，这样料峭的雪天，他怕是很难扛过去吧。

　　老秦“唉”了一声，道一声“作孽”，然后问他吃过了没，毕竟年三十，别人都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小孩儿，可怜巴巴的站在派出所门口。
　　小孩儿摇了摇头。

　　老秦让我给他倒杯热水，他出去隔着两条街的煎饼摊儿给小孩买煎饼去，回来的时候，他还给拎了碗馄饨和一杯我经常去买的那家珍珠奶茶。
　　小孩儿怕是饿极了吧，他啃着煎饼，手也不洗，呼啦啦的吃完了整碗馄饨。
　　吃完，他嘴巴就着脏兮兮的袖口抹了一把，接着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奶茶，而后憨憨的一笑，对老秦说：叔叔，你真好。

　　好什么好，老秦翘着脚，点了根烟，凶神恶煞的说：这几天你就待在这儿，等你爸出来了再走。
　　说真的，来派出所这几天，我是彻底看透了老秦的做派。
　　他呀，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帮了人还凶巴巴的，生怕别人知道他的好。

　　小孩儿嘿嘿的笑，他的腿晃荡在椅子上，问老秦说：叔叔，我还饿。
　　饿？那你要吃什么？老秦问他。
　　我能再来一个煎饼不，加鸡蛋的那种！他眼里透着光。

　　老秦骂骂咧咧的，但是还是提了裤兜给他再去买煎饼了。
　　那小孩儿见老秦走了，就来问我，说：姐姐，你在写作业呀。
　　我点了点头。
　　小孩儿笑嘻嘻的，又问我：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

　　年后，正月十五的样子，我说。
　　他“哦”了一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那时候我爸爸也该出来啦。
　　这人小鬼大的。

　　我虎着脸，教育他说：等你爸出来之后，要告诉他，偷东西是不对的，你也不能跟他学，知道不？
　　他点点头，说知道。

　　我看他乖巧的样儿，想起我在隔壁办公室里还有几块巧克力和奥利奥饼干，于是我说：姐姐去给你拿巧克力。
　　说着，我就离开了座位。

　　等我拿了巧克力和奥利奥饼干再回到大厅，就发现那小孩儿眨眼间就溜了，连老秦给他买的珍珠奶茶都没拿。
　　唉，干嘛跑掉了呢，好歹吃完我给的巧克力再走呀。

　　我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的风雪交加，年三十，大多数人都赶回去过年了，只是那些没买着车票的人，在路上的人，还有因为种种原因而回不去家的人，只能由衷的祝愿他们也有个美满的新年。

　　老秦回来之后知道小孩儿已经走了，心情不是特别好。
　　他咕哝了好几句作孽，看着外面下着的雪粒子，最后没忍住，跟值班的警员交代了几句，还是带了警帽披了厚军大衣就出去了。
　　我想他终究是放心不下那个小孩儿。

　　最后，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我，实在熬不住夜了，只能在老秦他们派出所里的那个小值班室里睡着了。
　　早上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老秦他们已经吃过了早饭，他给了我留了碗芝麻汤圆，还热气腾腾的，让我睡醒后自己吃了。

　　来老秦派出所有个好处，就是离火车站近，周围两条街都是小吃店，即使年初一，也都有小店开门，因此也不愁没吃的。
　　年初一早上都要吃汤圆是我们那儿的规矩，汤圆汤圆，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

　　虽然我知道，我怕是这辈子和团圆这个词无缘了，但是吃的圆圆的，我想这也算是另一种团圆吧。

　　老秦给我留的汤圆是我爱吃的芝麻馅，咬破一口后，滚烫的芝麻从白嫩嫩的表皮流出来，流一碗黑乎乎的芝麻，越吃越香。
　　老秦催我赶紧吃完，吃完了和我一道儿回去，他值了一晚上的夜班，又出风口上吹了小半夜，现在正是困得不行的时候。

　　只是我们走之前，来了一个瘦的跟麻杆儿似的小伙儿，一来就坐在派出所大门前哭，哭的惊天动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原本还以为可以下班了的老秦，这下不得不又站起身来跑去门口问到底出啥事儿了。

　　原来小伙子在工地干了一年，大过年的没讨着工钱，浑身上下连公交车费都掏不出来，他是过来求警.察能不能让他免费坐趟公交车，他好跑去工地跟包工头讨薪去。
　　老秦叹了口气，给了他一根烟，又给了他五块钱，这才送走了一个嚎啕大哭的男人。

　　回去的路上，我问老秦，他是不是每天都会遇上这种人。
　　老秦将车窗压一条缝儿，灌进点风来好点一支烟，他抽了一口，说：这点儿才哪儿到哪儿啊，那都不叫事儿。

　　我问他讨厌这份工作吗，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儿，讨债的，偷东西的，耍无赖的，大抵都和“贫穷”两个字脱不了关系。
　　老秦笑着说：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工作嘛，总要有人去干的。
　　我特替他打抱不平。我说：那你以前干的都是抓坏人的事儿，是大英雄，现在就在个警.察局里当个小片儿警，不憋屈么。

　　我听我奶说，以前老秦可厉害了，经常出任务，还是那种不能被人知道的任务，但是现在为了照顾我调到派出所，每天都是处理这些鸡飞狗跳的事儿。

　　唉哟，有什么憋屈不憋屈的，老秦哈哈大笑，说：扯什么英雄不英雄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活计，有什么区别，你个小萝卜丁，还操心起你爹的事儿来了。
　　我能不操心吗，他就干个警.察的活儿，天天里里外外的都送出去多少钱了，给你十块给他二十的，我都替他愁。
　　我忧心忡忡的问他，说：老爸，你每个月的工资……够咱家吃饭的吧？

　　老秦伸手就给了我脑门一个爆炒栗子，他说：少管你爹，反正饿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