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客栈》司徒祝由

10、第 10 章

　　（十）
　　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发现了苏青的异样，她变得话很少，不再到处游荡，偶尔才会到琼树下呆着，更多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最为反常的是，客户的悲欢离合也不为所动，在别人看来，她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身体上可以触摸到的淋巴结越来越多，在生命的尽头，一切开始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苏青发烧的频率越来越高。到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瘦到只有八十多斤，穿上棉衣，又披了件斗篷，依然纤细异常。夜里，她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脚下雪花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紫陌留下的花只剩下的几根残破的枝干，苏青还是将花下的雪用力地拍了拍，冬天的雪压一压，来年才能长的更好。
　　易先生在阁楼上看书，跳动的烛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时间慢慢地过去，他的书始终停在那一页，窗外的雪簌簌地落下，或许除了雪还有其他的东西牵动着他的心神。
　　走到琼树下的时候，苏青已经觉得有些喘了，她坐了下来，抬头看看大大的树冠。挂了雪珠的琼树就真的有些仙气缭绕的感觉了，她再一次将手覆上树干去感受生命的气息，真好，只可惜自己怕是没有那个缘分看到她开花了。
　　最近客栈里的生意越来越多，是件好事，可是苏青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她在想着是不是该递上辞职信了，如果哪一天自己突然不在了，也耽误人家的生意不是。
　　“雪地里一个人跑到这里作甚。”易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苏青一跳。
　　她看见他披一件深色斗篷，站在树下，显得十分高大。
　　“睡不着，出来走走。”苏青没有说真话，其实她是害怕错过了今年的雪就等不到明年的。
　　易先生没说什么，在她的身边坐下。
　　苏青越来越觉得这个老板其实挺不错，虽然有些冷漠，有些不近人情，其实内心里是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一再容忍自己的放肆。
　　“易先生？你这一生有没有过什么遗憾？”苏青看着雪大片大片的落下，用手去接时，便立刻化了。
　　“不要执着于一件事情便不会有遗憾。”易先生道。
　　“可是，如果人生从不执着，又怎么能算是人生？”苏青道。
　　易先生看着苏青没有说话，苏青也盯着他的眼睛等他开口，就这样，两个人僵持在那里。
　　“苏青。”易先生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苏青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在她的记忆里，易老板很少叫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易世，交易的易，世界的世。”易先生突然道。
　　“我记得了，我会一直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名字，这里，让我见识到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所以我相信下一个轮回里或许还能再见面，到时候希望我们都好好的。”苏青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不要太害怕死亡。”易世似乎觉察到了苏青笑容后面的悲伤。
　　她摇了摇头：“不害怕。”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易世问道。
　　“嗯～现在吗？现在最想吃炸鸡，都说初雪的时候要吃炸鸡配啤酒的。”
　　“有这种说法？”易世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嘿嘿，都这么说。”
　　“我让东方樱做给你。”说着就要起身往大厨房走去。
　　“太晚了，别麻烦他了，我到外面买回来，很近的。”苏青拉住了他的衣服。
　　“也好，走吧！”
　　“你要一起去？”
　　易世点了点头。
　　短短的路程却走了很久，易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苏青。
　　店里没什么人，所以很快便买到了热乎乎的炸鸡，还到便利店里拿了半打啤酒，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他看着苏青和易世打趣道：“初雪的时候最适合炸鸡啤酒和告白了！”苏青知道这不过是老板与顾客之间的闲聊，她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客栈后，苏青又在琼树旁坐下，歇了一会儿，打开了包装纸，热乎乎的鸡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拿了一块递给易世，自己又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易世盯着手里的肉看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吃。
　　“你尝尝，很好吃的。”苏青知道他大概从来不碰这些东西，东方樱说过，这些东西不健康。
　　易世想了想，还是咬了一口，勉强吞进了肚子里，他十分不能理解，食物本身的味道都被大量的调味料和食用油覆盖了，这样的东西哪里好吃了？
　　苏青看着他的样子笑出声来，原来他不生气的时候也挺好玩儿的。
　　易世被她笑的有些不知所措，拿起一罐啤酒，研究着怎么打开。
　　苏青指着拉环的地方告诉他：“这里，这样打开。”
　　随着嘭的一声，啤酒的泡沫喷溅出来，落到了苏青和易世的衣服上，头发上和脸上。
　　苏青看着眼前狼狈的易世，怎么都与平时那个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易老板联系不上，她开始放声大笑。易世看着眼前这个笑抽风的女人，皱起了眉头，刚刚连走几步路都大喘气，现在居然笑成这样。
　　那天晚上苏青喝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只记得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拥着自己，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大片麦田，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的身旁，远处还有一个温柔的女人在等待他们回家。
　　第二天，红蝶进去的时候，苏青正在洗漱室里摸着自己的脖子，有几个明显已经高出皮肤的结节，她听到声音，立刻将衣服整理好，立式领口装饰设计刚刚好遮住了她的秘密。
　　“青，这是今天客户的资料，”红蝶与紫陌不同，她总是直接将契约拿给苏青。
　　苏青看资料的时候，红蝶在她的房间里瞎溜达。
　　“你这房间布置的也太简单了，一应陈设都没有就罢了，年轻女孩子家家的，连个鲜花插瓶都不喜欢吗？”红蝶转了一圈发现苏青的房间里基本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所有的用品都整理的异常干净整洁，怎么说呢，像间酒店，没有装饰品的酒店。
　　“有些麻烦。”苏青答道。
　　“有什么好麻烦的，西厢院里的梅花都开了，一会儿咱们去折几枝来，插一个美人瓶，就放在这里。”红蝶比着苏青书桌旁的一个高凳。
　　“也好。”苏青答着，眼睛没有离开契约，是一个女人想要见另一个女人。
　　午饭过后，红蝶如约抱着花瓶来找苏青。西厢的梅花确实很好，红梅热情，白梅高洁，绿梅清幽，腊梅孤傲，这样美的花必定离不开堇先生的功劳，苏青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与堇先生一起打理这些花草了。
　　红蝶走在前面，苏青跟在后面，她有些轻微的咳嗽和喘息，隔一会儿便要停下来休息。苏青休息的时候，红蝶就在边上絮絮叨叨一直说着各种花儿，从春天说到夏天，秋天说到冬天。
　　“红蝶，你很了解这些花草。”苏青道。
　　“是啊！”红蝶顿了一下道：“从始至终我都与她们生活在一起。”
　　“包括紫陌吗？”苏青淡淡地开口。
　　红蝶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包括紫陌，还有，”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姚黄。”
　　姚黄，那是牡丹花王的名字。
　　“昔年则天圣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建都于洛阳。那日已是寒冬腊月，武帝设宴群臣，酒酣兴起之时邀公主太平，女官婉儿一起畅游御花园。隆冬时节，即便是皇家御苑也是一片萧条之景，唯有这梅花开的如火如荼。这一情形反而触怒了武帝，她认为百花都应该如梅花一样为她开放。这样的事本就有些荒唐，花卉开放各有时节，腊梅原是冬花，开在冰雪之季，实属正常。若是平常人有这种心思，那一定是异想天开，可她是皇帝，是天选之人，提笔御旨：‘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命令御花园百花于明日早上全部绽放，如有违抗重罚不赦，加盖玉玺，当场宣读后将圣旨焚烧于百花。第二天早上，御花园百花纷纷怒放，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其实，违反自然规律强行盛开会伤了花神根本，但皇帝御旨谁也不敢违抗，只能舍弃薄薄的修为，倾尽所有隆冬盛开。可这里头偏偏有人不畏强权，牡丹花王姚黄花后魏紫率族众奋力反抗这为一己私欲而要逆天道而行的旨意，结果，武帝发怒，命令将所有牡丹连根拔起，焚烧殆尽，而后全部贬至洛阳邙山的偏僻之地。那场大火几乎将牡丹一族全部赶尽杀绝，虽然姚黄魏紫散尽所有修为，也只能保得住寥寥散众。迁至邙山后，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春天来临的时候，牡丹居然又开始发芽，长叶，开花，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更加茂盛，更加繁华。世人都道是洛阳地脉使然，但其实，是姚黄以自身的精元换取了全族的再次兴盛，其实在那个时候，姚黄就不在了，他怕魏紫会随他而去，所以对她撒了一个谎，约定与她千年后相见。”红蝶讲完了她的故事。
　　“紫陌是现在才知道吗？”苏青问道。
　　“你说呢？”红蝶笑着看着她。
　　苏青明白了，对于紫陌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千年来漫长的等待，而是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那枝绿梅不错。”苏青先起身，朝着绿梅走去。
　　红蝶将眼泪擦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