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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堕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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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掩映中,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猩红的河水奔涌,残肢碎块亦或皑皑白骨翻滚其间。那红色漫延其上,暗红的土壤上拥簇着望不到尽头的曼珠沙华。数不尽的冤魂看不出面目,哀嚎着生生世世的不甘。
魔音刺耳中又有更大的声音透出。
弦乐铮铮,丝竹涓软。
流汇成蓝天碧水汩汩潺潺。
女子乌发雪肤黛眉琼鼻,珠履轻踏韧袖飞扬,大红的衣袍蹁跹,轻拢慢捻芙蓉斜盼。
仿佛这不是万鬼齐哭不得解脱的黄泉岸边,而是仙音袅袅琪花玉树的璇霄丹阙。
“我美不美?”一曲终了,女子抬首看向座上之人。一双明眸宛然水中望月,唇色朱樱一点,说着便绽出笑颜。
“美。”首座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垂眸,打量着朦朦胧胧的期待着的女子。的确是美,仙姿玉骨月佳人,婉转双蛾远山色,白锦其素不输傲雪寒梅,红绸之艳更胜夭桃秾李。不知想到了何处,那男子冰封的眼底露出几丝志在必得的野望。
“那你娶我啊?”闻言,女子似是娇嗔似是羞怯的扯了扯裙摆,白瓷般的面上浮起红粉的晕染。
没有回答,男人的眸光开始在四周不着痕迹的搜寻。
忽地,猩红的血水卷起万丈波涛,成片的曼珠沙华被连根拔起,其内禁锢镇压的恶鬼飞冲而出,然后又被某种不可抗力卷入那几乎连着天幕的血色秽浊之中。
“-那怎么行--”
金色的长棍从血柱中探出,虚虚的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应龙出水一般,那卷起的血柱乖巧的分开到两侧。从中走出一名男子,似妖非人。那该是一名猴妖,没有完全化形的俊美面容上还带着金色的毛发,一双眼黑如点漆,比夜色深沉。
银白的盔甲不沾染丁点的污浊,他从血色之中走来,脊背挺直,像是立于天地间一柄不败的标枪。
他看着立于一片哀红之中最为惊艳的那一抹樱色,冰封的眼底化出千般柔情。
“--我娶你啊。”
唇角勾起种种缱绻,眉梢垂至春光灿烂,身后诸多鬼哭便都烟消云散,只能听得他一人微哑的嗓音,写意风流、魂牵梦绕。
“--你看,是七彩祥云哦。”
说着,九转镔铁熔炼、星斗暗陈、黄金箍裹的神珍奇兵被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拿着,轻轻的在脚下点了点,幻出大片炫目的颜色。
“--阿金。”
男人看着视野中逐渐清晰的女子,颜如渥丹眸若碎星,大红的衣衫晚霞铺就金丝点刺,缕缕青丝垂在双肩,春茶醉意。
恍惚间,就看见俏丽的少女一袭白锦,乌檀的发随意的扎成一束,光着脚踩进清澈的潭水里踏水,激起阵阵的清凉段段的彩虹。
那是不知何年的午后,阳光盛好绿草如茵。
‘我的意中人,要是个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哦。’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盛夏的灿烂。
‘阿空。’
女孩突然看过来,弯起唇角。
清澈的水面被扰乱,原本倒映着的妖猴的倒影也因此散落成一片片,模糊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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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莫名的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睛很柔,他的笑容很淡。但这样寡淡清浅的一切却又极矛盾的暗藏着让人胆寒的浓重--仿佛是被抢走了最宝贵之物、然后又终于寻回那般--兀自平静的表象包裹着倾覆天地的疯狂。
她看着温柔的伸向自己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掌心的纹路干干净净。
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不自主的抬起手想要拉住。
“你果然来了。”一直不动如山坐在首座的男人终于起身,一步步的踏空而来。
“悟空。”行至二人近处,男人冷凝平直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杀气四溢野心勃勃。偏地周身隐隐腾起阵阵金光,梵乐空灵,已有成佛之势。
“你这种的都能成佛,所谓得行大道不过如此。”上前一步将女子挡在身后,悟空冷哼。
“……”
“……呵。”
男人闻言眯起眼睛,复又放松紧绷戒备的身体,轻笑。似是突然间顿悟了半生未曾勘破的劫,眉目舒展,少了几分郁气和狠辣。
“你说的对,”
“……不过如此。”
天边霞光依旧赭色暗沉,但男人已经半身隐入耀目金光。他的声音低沉清朗,丢弃紧绷的阴郁后竟和悟空有七分相似。
那感慨轻若云烟,男人在华光梵语中化成原形,消散前隐约可见一截摆动的尾巴和一侧的三只猴耳。
“别担心,他于冤魂污秽之地成佛,定要洗净肉身才可元神得列。”咽下喉中涌出的一股鲜血,悟空温柔的擦去女子眼角的泪滴。他的阿金,总是这般温柔。温柔又善良,即使魂魄受损忘却前尘,也总要这样沉静的担忧着。
“多年夙愿得偿,我们该为他开心。”
被称作阿金的女子垂着头,没有拒绝揽在肩膀的男人的手,也沉默的默认对方的‘我们’。
她自黄泉最底醒来,不记得前尘往事,不知晓明日路途。
最初是耳边哀嚎的冤魂众众,她听着那些哭泣听着那些悲伤,只觉心底最重要的一块被剜凿,灌进的是这无尽苦涩的猩红。她睁开眼,便是那一汪纳含着尸骸白骨的衃血。无边无际的血色压得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的岁月,她随着那水流漂浮,然后又攀爬。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手脚并用、漫无目的的沿着直线行进--又或者不是直线。指缝间都是尸体沉积腐烂而成的淤泥,擦肩而过的,也都是等待腐朽的残骸以及没有神志的怨魂。
她身着大红的凤袍,金线织刺的凤凰展翅欲飞,是这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唯一的一点鲜活。
她嗅到的第一口空气带着曼珠沙华靡丽的暗香和埋骨之地浅淡的腥气。
几乎是本能的,她朝着天际的方向伸出手,想要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不能忘怀。她看着那些血气积聚而成的霞光浅浅的皱眉,不知是因为那喜气祥和的假象,还是为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手。
她只觉得心底发冷,蜷缩在烂漫的红色花海里,试图从土地中获得零星的支撑甚或温暖。
然后有一天,一双金线暗纹的黑色靴子踏碎了她面前怒放的花海,不在意的掐灭缠绕不放的冤魂,仿佛只是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而非彻底的让一个灵魂魂飞魄散。
那人有着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其中冷意弥散杀意凌凌。
他不问她的名,她也不问他的名。
女子抬首,看着面前陌生的男子。只是初见,却如三生。
这双眼睛墨色深沉,温柔暗藏。眉眼弯弯便是冬雪初融。
他叫她阿金。
他要她唤他阿空。
字节柔暖仿若三月杏花,飘飘洒洒就是长亭暖茶。
他长棍一扫划裂空间,
此时人间黎明天光乍泄,
鼻端一片草木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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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雀鸟清啼,暖黄的光从茂盛的枝桠中泄下,落在繁密的草丛,洒落斑驳的亮绿。
参天的古木拔地而起,墨绿的树叶翡翠般通透。黑色的发丝交缠着绯色的裙摆长长的垂下,微风吹拂,衬着静谧的树林仿若岁月静好。
“不要乱跑啊阿金,我找不见你怎么办。”银色铠甲的男子站在树下看了一会,然后也跃上树梢,攀着藤蔓蹲在女子身旁。
闻言,女子侧目,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扇动,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底清澈的色泽波光粼动。
“咳……”面前的容颜未施粉黛也笔墨难描,柔顺的长发水般流泻,猴妖突然发觉这距离太近,对方脸上映着朝阳的暖色明暗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拽着手上的藤蔓往后挪了挪。
“哈哈……猴子。”突然瞄到一本正经的高大男子身后不自知的乱甩的尾巴,阿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本就生得貌美,此时展颜欢笑,颊边露出两个酒窝,仿佛画中仙仕腾然而出,香培玉琢霞映澄塘。
“你!--你!”瞪圆了眼睛,阿空指着笑得欢快的女子,手指抖了好久,想要反驳又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被金色毛发遮盖的耳朵不为人知的红了起来。
“哈哈哈,猴子猴子猴子猴子!”刚刚不知想起什么而闷闷的胸口很快的散去憋闷,阿金看着对方那快要像猫尾巴一样炸开绷直的大尾巴笑的更加放肆。
“……猴子怎样啦?猴子又没有抢你的钱!”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彻底炸开,他后知后觉的捂住自己的尾巴。
‘哈哈哈哈补天石里居然跳出个猴子!’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色裙子,长发规规矩矩的在脑后用金线挽着编成辫子。歪歪斜斜的蹲在石头上,指着刚刚孕育而生一身金色毛发的猴妖大笑。精致的眉眼还没有长成后来的瑰丽,小荷初露般的稚嫩讨人喜欢,即使做出山匪一样狂野无状的表情也并不怎么面目可憎。她的嘴里叼着一颗毛绒绒的狗尾草,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
‘才不是猴子!’
刚刚苏醒还懵懂的猴妖瞪圆了黑色的眼睛,虽然还不明白很多事情,但作为天地孕育而生的大妖,刻在骨子里属于大妖怪的尊严让他大声的反驳。
‘哈哈哈哈哈哈……’
在诸如‘猴子!’和‘不是猴子!’这样毫无营养的争论发生了不下百次后,无聊的少女终于笑够了。
‘你不是猴子好了吧?’
‘我是阿金,本体是一株金草。’少女指了指其中一块炸开的补天石的石缝里生长得旺盛的金色小草。‘这里灵气十足的,我早八百年就能化形了。你却要那么久。亏我还以为你是多么厉害的家伙呢……哈哈哈没想到是猴子啊哈哈哈……’
说着,少女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一次,石猴没有急着反驳。他看着笑个不停的少女,只觉得漫天的光彩也不及面前的少女明亮。
‘嘿,回神了!你这猴子怎么看着傻呆呆的?’少女纤白的手掌拍了拍对方的头,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灵动的转了转,‘啊,有了。你就叫阿空好了!多衬你啊哈哈哈……’
猴妖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心底默默的记住了自己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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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人间了吗?可真是热闹。”黑发的女子新奇的打量着人类很多但仙妖也不少的集市,被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吸引着注意。
这时各界界限还没到泾渭分明的地步,热热闹闹的人世也是很多仙妖喜爱的场所,没有完全幻形成人类的猴妖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倒也不太突兀。
“喂,我们去那边吃吃看啊?”女子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拿着包子,回首嫣然,玉面桃花倾城绝色。
‘阿空!走啊!那边的东西也好香哦!’娇俏的少女穿着新绿的衣裙,手里的小食还散发着热气,柔软的手拉着一只化形还不大成功的猴妖,蹦蹦跳跳的冲进人群。
“……等等我啊。”穿着银色铠甲的高大猴妖大步向前,帮女子挡住过多的人流。
“咦?你一个男妖还种花?”走走停停,女子跟在男人的身后,终于走到对方故乡的山林。
这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幽山翠谷溪水潺潺,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铃兰。
“是别人种的。她原本也没想着种活,但种子撒下了,总要长大的,时日久了,就越长越多。”猴妖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平淡柔和的语调带着不为人知的怅惘。
‘阿空阿空,我买了花种哦!人类那边的闺阁少女都种花呢,你看我是不是更像人类了?’
‘更像人类的话是不是就离成仙更近了啊?那些仙子听说都是人类的修士呢……’
‘你说成仙有什么好啊?为什么都要成仙呢?’
‘隔壁山头的兔妖已经成仙了,再再隔壁的黑熊精好像也修行有成……’
‘……唔……一定很威风很厉害吧……’
他以为不会记得的,那些应该在太过遥远的岁月里随风飘散的话语。
那时他们都太小,并不知道‘得道成仙’这样风光霁月的词语里蕴藏了多少电闪雷鸣和阴暗血腥。
“呐,我娶你好不好啊?”修长的手掬起女子黑色的长发,男子伸手从树上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挽在她的发鬓。
他的嘴唇棱角分明色如丹砂,一副冷心冷情不入凡尘的模样。但此时温温柔柔的笑开,便是春风十里,满心满眼的宠溺快要将人融化。
容色姝丽的女子一拢艳红的衣,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乌发潘鬓间玉蕊盛放,一双星眸秋水生波。
轻风和煦,白色的花穗层叠起伏,幽香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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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空阿空,好难哦。这些修炼功法好难啊,我都看不懂!’小小的少女鼓着腮,胡乱的捡起身边的石头扔到水里。
那就不要看了吧。不要成仙了吧。就这样和我一起做妖,真的不好吗?
‘他们说金草是最无用的杂草……’女子垂头丧气,昔日的神气活现全都不见。
怎么会,金草通体黄金又小巧可爱,在人间不知道多受欢迎。
‘他们说成仙就要抛情祛爱……’那时女子离成仙只差一道天劫,但是眉眼间却都是委屈。
绝情道也不错啊。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你只要一直这样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就已经很好很好……
‘阿空啊,怎么办,他们说你天生妖体,从补天石而生,合该循了女娲大神的道……’
没、没关系吧……只要奉献苍生的功德最后落在你身上就好,足够你直登神坛……
‘阿、阿空!跑!快跑啊!’
‘不要成仙了我不要成仙了……’
‘快跑……跑啊!——’
猛地从梦中惊醒,再无睡意。
男子小心的在树屋外留下防御符咒,然后转身离开,战意澎湃。
夜色深沉,金箍棒通体流光溢彩灿烂比过天幕。男子修长有力的手随意的提着令三界垂涎的神兵,他唇角轻佻的翘起一边,讽意十足,
“哟,星君驾临,蓬荜生辉啊。”
那双墨色的眼中寒光凌冽杀意锋锐。
“行者悟空,独闯冥府搅乱三界,吾等奉玉帝之命前来捉拿。”甲光湛湛的天兵肃容怒目。
“嗤,可笑!”刺骨的寒风平地而起,漆黑的眼底泛现出点点红光。那些许的不详逐渐的扩散,布满整片的瞳仁。
彼方飞沙走石白刃染血,树屋内依然夜色静谧暖香暗浮。
只是塌上本该安睡的女子睡的并不安稳。
长眉皱紧,细密的汗珠打湿鬓发。
‘什么算是大英雄啊,阿金?’
‘唔……就……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那种吧。三界九州见者朝拜…‘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什么的……’少女轻咳几声一本正经的回答,偷偷的把手里的话本往背后藏了藏。
青树翠映鸟语花香,梦中似真似幻的故乡,是很美的地方。
鲜活神气的少女金草成妖,随手一变就是真金白银。她成妖八百年,感受着补天石慈仁的神力滋养,逛遍了山谷人间。然后小小的草妖等到了补天石内天地孕育出的猴妖。
到底是天地偏爱的大妖,未化形前金色的毛发柔顺蓬软,比她见过的所有猴子都要可爱漂亮。化形后则是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翩翩少年侧眸浅笑,惊艳锦瑟韶华。
八百年前她孤孤单单懵懂苏醒,遥等八百年,终于得到命中注定的陪伴。
小小的少年和小小的少女相携相依,跌跌撞撞的玩乐吵闹。那时的天空都格外湛蓝。
然后是精心策划的相遇憧憬,少女终是萌生出得道成仙的美好向往。
年幼烂漫的少年少女,还不知道那是多么残忍和虚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逆天而行必将自食恶果。
天地精华应运而生的大妖,鸿蒙远古时也不过寥寥。如今破石而出,多么令人心动。
树屋外的草木沙沙作响,点点萤火浮萍般游动。那小小的光芒汇聚成烛火汇集成光带,最后的最后白日暖阳般耀目,落雪一样的飘进屋内,于女子上方重组成一株金色小草的形状。
梦中三千繁华相,醒来地狱狰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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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便至天明。
战意缭绕,金箍棒兴奋的嗡鸣震颤。
男子身上护甲碎出裂纹,一双猩红的眸戾气丛生。
他的身前,十数万天兵损伤者众。往日战无不胜的兵将心底竟生出丝丝恐惧。
“悟空,你怎可入魔。”素净的手拈着翠绿的枝,澄明的液体滴入大地,被鲜血染红的土壤霎时间被净化滋润,碧草繁花瞬间布满这片土地。来人脚踏莲花,手持净瓶。白衣圣洁,眉如小月,眼似双星,头顶佛光普照,一派庄严华贵。
“尔乃天生石猴身负大业,何必如此。我佛慈悲,悟空,回头是岸!”
说及此处梵音隆隆聩耳醒神,如有小妖妖力不及,大约早已原形毕现法力尽失爆体而亡。
酣战许久的男子闻言只觉眼前泛起阵阵虚影,周遭一切虚虚实实如幻如雾。
“地藏菩萨大愿大孝,然我黄泉枯坐五百年,未闻一语梵音。敢问菩萨,可知为何?”
有女子空灵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无形的妖力融入男子体内以作填补支撑。
“佛曰今生修来世,小妖不才,乃百世善人得幸投成。但这一生我金草成妖、所求不得,黄泉苦果尽得尝遍。佛法无边,敢问菩萨,这是为何?!”
女子面赛芙蓉肤胜初雪,满头青丝尽作华发。眉眼端丽妖娆,眼底星火热烈,飞凤呈祥的红裙尾地迤逦。
她的脚下,盛开的不是曼妙的莲。
珠线精致的绣鞋,每踏一步,都有盛放的烈火燃尽一切。
她语速飞快字字针锋,似乎也并没有在等谁的答案。
“阿空。”红唇轻起,每字每句都缠绕着绵绵情意,极尽温柔。
“你娶我,可好?”柔荑平展,露出一串洁白饱满的铃兰花。
‘不要成仙啦,我们一起在这里做妖多快活?’少年漆黑的眸子柔成初春的杏雨,软的一塌糊涂。少女看着少年,复又举起手中字体繁冗难念的功法。
‘我娶你啊,阿金。’那人脚踏七彩祥云身披玉鳞银甲,猩红的披风随风而舞。女子眉眼迷茫,只觉心中亲切。
‘呐,我娶你好不好啊?’铃兰的花香浓郁清醇,男子眉舒目朗,唇边笑容温柔缱绻。鬓边桃花烂漫,女子睫羽轻扇,无限娇羞。
“好啊。”红色的眼中戾气退散,血玉般美丽。男子甩去手中沾染的鲜血,轻轻的拿起那串花茎,簪在堆雪的鬓边。
“我美不美啊?”漂亮的眼睛弯起,里面火光湛湛。
“倾国倾城。”上前一步,男子将毕生的珍宝拥入怀中。
“仙家要你的功德,佛家也要你的功德,阿空,我们谁都不给。”
“好。”
“大道漫漫也不过蝇营狗苟,追着功德渴望长生,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逆天而行怎得长生。你我生而为妖,堕魔又有何不可。”
“对。”
“阿空,我们一直在一起。”
“不敢相负。”
金红的火炎平地而起,焚尽一切,映红天际。只一瞬,碧草繁花皆尽湮灭。
待得朝阳横出,温煦如故。
空旷的大地上堆满灰烬,随风而散。
“孽障。孽障!”
隐约的,有似叹似怒的余音存留,不久便也散去。
至此,天上人间,仙佛凡夫,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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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徐,铃兰花泛起白色的浪。
俊朗的男子脚踏祥云,长腿一迈,踏上这片禁忌的土地。
他生得剑眉锋目,周身佛光普照。
右手上一串佛珠,柔润圆滑。
这片土壤自业火焚尽之后便什么都不长,不知哪里飘来的铃兰种子倒是疯长起来。
男子停在花海边,眯了眯眼。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阴阳相携。
补天石应运而生,他为阳,他便为阴。
行者悟空甘愿堕魔。自那时起,他便化阳。空白的掌心开始生出纹路,伴生的戾气也逐渐化去。
“那么,你后悔吗?”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似是疑问似是感叹。
--那么,悟空,你,后悔吗?
抛却遨游天地畅行三界的自由,
抛却这满身的功德,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周密部署小心推动,
只为让她大德加身魂魄成神。
只因那一句戏言的成仙。
--那么,阿金,你,后悔吗?
抛却十世善人换来的一世逍遥,
抛却那触手可得的成仙成神,
黄泉枯守五百年,
保住三魂却散了七魄,
只为全他一世安稳,
只为保他不被辖制。
“六耳,何不归来。”西方佛光叠影,梵音缠绕着诵经声听不真切。
男子挑高眉梢,嘲讽的样子和百年前的石猴十足相似。
他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得行大道不过如此。’
呵……
不过如此。
倒教他一语成箴。
这般想着,男子腾身而起,隐入云端。
——‘阿空,你知道铃兰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幸福哦。’
岁月悠远,阳光穿透白色的花瓣折射出七彩的幻境。
美丽的少女微微踮起脚尖,将一个有点丑的花环戴在妖猴的头顶。雪色的铃兰开的浓烈灿烂,纠缠着大妖头顶金色的毛发。
微风吹落露水,因为害羞而炸开的猴尾也碎了一地。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