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祁弋

1、第一章

　　某出版社。

　　总编辑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宋晖正随意地翻着面前那一摞出版物。小说杂志漫画五花八门，各种颜色，模特动漫封面各种都有，装订完好制作也可以，看上去这的确是很值得投资的一家出版社。

　　不过面前这人的话也未免太多了些。

　　“宋老板，我们出版社最近签了不少很有人气和实力的漫画家和作者，就等着出版发行了……现在电视上热播的那个，那个什么明星演的，《盛世宠妃》您听说过没？就是我们出版社给第一个签的出版！”

　　年过五十已经半秃头的副总编辑平时在出版社里颇仗势欺人，能用鼻孔出气绝不多说一个字，现在在宋晖面前却也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给倒茶添水，任凭差遣。

　　宋晖对这些花里胡俏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草草翻了几页给个面子就停下手。

　　之前就已经有公司的人来评估过这家出版社了，说是还行，他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再确认一遍而已。

　　闻言他点点头，站起来，一身西装熨帖得体地显露出他的通身气度，卓尔不凡，一八五往上的身高也给人以颇大的冲击力，再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来好是不好，这让副编辑的心紧了紧，生怕他一句话封了这出版社的“钱途”。

　　“那就在你们办公的地方走一走。”

　　副编辑连声应“是”，侧过身拉开门让宋晖先出去了。

　　因为这出版社的读者主要是年轻人，所以里面的员工也都是新鲜力量，办公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也不穿什么工作服，就自己的小裙子或者T恤，一个板子一支笔就在画。

　　看上去工作氛围也不错，嬉戏打闹也颇有向上的活力。

　　副编辑一直小心留意着这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宋老板，心想没有表情总好过皱眉头，这一路上也没见过他皱眉，那这样也算是成了，他稍稍放下心，定了定神，微微擦下汗。

　　一道不轻不重的骂声传了过来。

　　副编辑一惊，就怕不长眼的下属当着宋晖的面训斥员工，破坏这“和谐”的工作氛围，于是就想先过去跟骂人的商量一下，等宋晖先走了再继续骂，别让人看见公司里还有这样的不文明的情况。

　　料不到宋晖已经听见这声音，他微微地皱了眉，长腿直接把还想小碎步挪到漫画区的副编辑甩在了身后。

　　“这个人物人气这么高你就把给他画死了？！”负责审稿的编辑毫不客气地戳着桌面上的一张稿，旁边是低着头看不清脸的一个男生，正被批得狗血淋头。

　　从宋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望见他细白柔软的一截颈——脆弱美好得像只兔子。

　　正值秋天，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发白略长的学院风毛衣，看上去有点单薄了，发型也是碎碎的那种，发质看上去很柔软，办公室里的光打下来时还能看得见上面略微的光泽。

　　“这个人物本来就是要死的……”宋晖听到那人支支吾吾地解释，露出来的耳廓也泛起了红，不大会说话却依旧挣扎着解释，“如果他不死的话，那后面……”

　　情节就没有办法推动下去了……

　　“你现在连载的这个漫画有一半的流量都在他身上，你还把他画死了？你这漫画还有什么看头？”

　　流量就是销售量，万事当然是以先以赚钱为主，你画得爽了又有什么用？！漫画编辑直接一锤定音，“不管你是重画也好让他复活也好，这个人物都必须留下！”

　　“不行！”那个男生终于抬起头，脸也涨红了，因为愤怒的缘故他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泛起红来，想骂又不敢骂，只看了一眼编辑那勇气就消失殆尽，一股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呼不出来，本以为会据理力争什么的，谁知道却只继续低着头，应了句“好。”

　　副总编辑本来不掺和这些事，但是在宋晖面前他总是要有一点领导的样子，要本着关爱员工关爱下属的精神打和场，息事宁人地，“哎呀来投稿的都是些有实力的新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否决人家的想法呢？”

　　宋晖就站在那儿，目光停留在那个依旧弓着腰的人身上，不发一言。

　　谢嘉言感觉自己脖子有点凉，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终于抬头。

　　两人目光对上，谢嘉言像是吃了一惊，很惊讶地带着不确定，很小声地，“宋……宋晖？”

　　宋晖微微点了个头，目光就转开了不去看他，

　　这一点互动副总编辑马上就留意到了。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两人要是熟的话也不至于一个在出版社挨批另外一个过来谈生意投资了。这天差地别的，就算认识估计也是不熟。

　　谢嘉言把稿子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布袋子里，又看了一眼盛气凌人并不想多理睬他的宋晖，微驼着背离开了。

　　宋晖也没了继续转下去的心思，直接就定下来，“明天我叫助理送合同过来。”

　　……

　　谢嘉言带着自己的稿子回了家。

　　Z市经济发达，即便是四五十平米大小的房子也得五千块钱一个月，他自己一个人租下来当然是不行的，只能找人一起住。

　　和他合租的是一个女生，一人一个房间，虽然房子小，但平时也不怎么撞得见。他是因为整天闷在房间画稿，女生是因为要上班，整天都不在住处。

　　他开了台灯，默默地看着自己画得完完整整的两张稿。

　　看着看着，那把敌人斩落马下的男主角就成了今天看见的宋晖的脸。他们有着一样坚毅的面部线条，四肢也是一样的修长有力，充满着爆发力，冷冷地望向敌人时是一样的无情冷酷。

　　如果自己不算是他的“敌人”的话。

　　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谢嘉言叹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让那个反派死而复生好了。

　　晚上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随便滚一滚就碰得到墙壁，比不得那时有特大豪华版的大床了。想想这单人床再想想之前两人也曾在一张床上打闹过，枕头棉絮都漫天飞起……谢嘉言拿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直接睡觉。

　　另外一边，宋晖也站在家里的阳台前，慢慢地点燃一支烟。

　　他点烟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吞云吐雾间丝毫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会被烟呛到的乖乖学生。一个漂亮的烟圈徐徐升起，散开，然后消散在这微凉的秋风里。

　　宋晖没想到会在Z市再看见谢嘉言。

　　多少年了呢？那时候两人也不过是高中，高二吧，一个富家少爷一个穷小子，一个嚣张跋扈一个隐忍不发，谁能想到现在两人的地位居然会换过来呢？

　　如果不是谢嘉言主动叫他，他根本不会觉得站在那儿任人骂的是谢嘉言。

　　简直天方夜谭。那时候谢嘉言拽天拽地谁也看不上眼，怎么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任由上司随便骂自己呢？

　　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宋晖的烟只吸了一口就由得它燃到手，微烫的温度一下子就把他从回忆里拉扯出来。眼前一整个城市的美景告诉他，现在住在市中心，住在这样大的房子里的人，不是那个什么事都要隐忍着的宋晖，而是一家公司的掌权者宋晖。

　　再看便觉得无趣，宋晖把烟摁熄了回了客厅，

　　……

　　谢嘉言把自己昨天在超市买的面条抓了一小把放进电饭锅，再敲下去一个蛋。早起傻一天，他迷迷糊糊地动作迟钝，又拿了两根菜心洗干净了丢进去，随便地搅了搅就盖上了锅盖。

　　加点油盐，早餐就做好了。

　　“早餐要吃好”这句话他在前十九年前都是一直贯彻着的，两百块一位的茶楼他也是常客，比起现在不到五块钱一顿的素净面条，他也已经很习惯了。

　　今天依旧是要画稿。他们画画的都喜欢把期限拖到最后期限再画，但他不一样，他一周两更，稍一偷懒自己就要被一周三更甚至是日更的新人甩下去。

　　房间角落里还放着积了灰的油画工具——他已经很久没碰过了。他曾经以为自己能一直烧钱地画下去哪怕是无人懂得欣赏，但是现在也为了那一点钱干脆地放弃了自己的所谓理想，选择了来钱更快的漫画，自己曾经很鄙夷的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