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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风波恶 ...

  •   “我们从普通外人眼光想来,当然觉得吕婕妤不会弑君。但落在皇爷爷眼里,如果她与未来接位的人串通一气,那么弑君之后或许不必殉葬。而吕婕妤和汉王更亲近,还是和咱们更亲近,一目了然。”
      此事被黑蛋一语道破,八月天里,周遭空气都如同被冻住一般,冷得瘆人。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皇帝精神稍微转好,就打发我们回房休息,而留下了汉王。
      纪纲谋划这个局时,或许只是为了自己脱身而未必想到这一层。问题在于,汉王本就每天如同嗜血的野兽般等待扳倒太子的时机,这样好的机会借别人之手从天而降,他恐怕不会遗漏。

      黑蛋道:“皇爷爷若了解父王为人,便该知道,父王不会做弑父弑君的事。怕只怕他以己度人,本就多疑,再经不住二皇叔挑拨。”
      我刚要接话,听得门外范弘又焦急又不敢高声地一遍遍喊:“殿下,殿下!”

      两人连忙翻身下床让他进来回话。
      范弘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纪纲回禀说有权妃当年身边的宫女指控婕妤谋杀权妃,婕妤身边的宫女太监受不住刑都已经招了,刚刚汉王陪陛下亲自审婕妤去了,听说还没问几句话,就上了刀子一刀一刀地剜。说要‘慢慢凌迟’,今天不招,留一条命,明天继续,明天再不招,留着命,后天继续。”
      凌迟本就是一种让人生不如死、只求速死的残酷刑罚,还要如此“慢慢凌迟”。皇帝的愤怒和恨意可想而知。
      一个肌肤如玉的美人,居然忍心看她被一刀一刀削去皮肉。
      截至昨晚,还是夜夜承/欢的宠妃,一夜之间,恩情顿消,化作乌有。皇帝竟要做到这么绝。

      当年查权妃案时,吕婕妤作为六名朝鲜贡女之一,也曾经名列我和黑蛋的怀疑名单,但经过调查,已经排除。这次必定是纪纲将宫女太监屈打成招之后酿成的冤案。
      “这回随驾的宫女太监,都是昭容娘娘安排的,”我问:“若真是权妃当年的宫女,按理说不会选来伺候,应该留在金陵,怎么会平白跑到北京来?”
      范弘道:“姑娘啊,陛下现在已经气疯了,他哪里还会管这些。”
      黑蛋问范弘:“你回来路上,可有人见着你?”
      范弘道:“奴婢特意兜了大圈子,然后从后门进的院,应该没人瞧见。”
      “那咱们便暂时假装不知,等着看皇爷爷接下来如何处置。”黑蛋道:“你继续打探着,小心留神,别被人盯上。”

      范弘退下。我问黑蛋:“难道昭容娘娘也和纪纲串通?”
      “世事易变,人心难料。”黑蛋道:“虽不愿疑她,但也难保。这些年原本跟着父王,后来又见风转舵倒向二皇叔的大臣尚且有之,何况她一个深宫妇人,一没有子嗣,二没有权势显赫的娘家当靠山。”
      我说:“只怕婕妤娘娘受不住刑,任由他们引着,诬陷太子殿下和你。”
      “这事儿三分在人,七分在天。”黑蛋道:“眼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寄希望于杨荣,将案子真相查出来。再者,仔细想想如何应对皇爷爷问话罢。”

      然而直到傍晚快要进晚膳时,皇帝竟都未召见我们。
      这是个危险信号。
      我说:“我们该去看看的。我们既然装作不知道婕妤受刑,那么出于关怀龙体的孝心,我们也该去探病。”不去,既显得心虚,也给了汉王挑拨离间的由头。
      黑蛋也同意。于是帮他更衣,两人往皇帝寝殿去。

      汉王当然在。
      见我们来,朱棣道:“你守了朕一天,也累了,回去歇一歇。今晚不必再过来了。”于是汉王带着妙琼告退。
      黑蛋道:“皇爷爷身子怎么样了?可想用些晚膳?”
      朱棣摆摆手。
      黑蛋又道:“皇爷爷若累了,孙儿扶您躺下休息?”
      朱棣点点头,但仍旧回避着我们的目光。
      我和黑蛋上前扶朱棣躺下。

      朱棣先开口提起案子:“纪纲将案子查明了,是那贱人在朕的药里下了毒。以前权妃的事也是她做的。”
      他望向黑蛋的目光带着审视。我试图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读出什么,但除了“怀疑”二字,一无所获。
      他承认了纪纲的调查结果,就意味着推翻了当年黑蛋和周新的结论。
      黑蛋坦然答道:“孙儿不敢说纪大人查案结果是错的。若有人敢谋害皇爷爷,不管是谁,孙儿第一个要杀了那人。但人命关天,还望皇爷爷,慎之。”
      “皇爷爷知道你的孝心。”朱棣道:“也知道你当初查案是为了你皇奶奶。但你毕竟年轻,要仔细别被奸臣蒙骗。”
      周新!我脑海闪过那天被太监抬着从我面前经过的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只听朱棣道:“朕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将周新提到北京,听他怎么自辩。”

      周新由金陵的锦衣卫用囚车押到北京。
      期间吕婕妤日复一日地受刑。据说每日剜几刀,剜到她痛得昏迷,一盆冷水浇醒,等第二天再剜。北京到了阴历八月,暑热犹未散尽,宫里的苍蝇闻见血腥尽数都扎去刑房。刑房里具体是怎样情形,我根本不敢去想。
      周新一到,立刻送进宫由朱棣亲审。
      朱棣本就听信纪纲谗言,不信周新,偏偏周新是直臣,只知据理力争,不知婉转达意,当庭与纪纲争论不休。然而朱棣越听越怒,尽数不信,只说是他无端挑起风浪,介入秘案趁机挑唆太孙,离间皇室,陷害忠良。最后周新伏在龙椅下大声道:“陛下有令,按察司行事,与都察院同。臣查疑案,擒奸恶,洗冤情,是奉陛下命,何来无端挑事、趁机作乱?陛下为何听信小人之言,要以重重罪名强加于臣?”竟将话牵扯到了皇帝身上。
      朱棣向来自恃英明,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说话?当庭便下诏斩立决,周新被人押出大殿时犹大呼道:“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
      一代清官,一代神探,为民伸冤无数,结局竟冤死。

      杀了周新,便如同定案。
      东宫只能眼看着,不但不能为周新昭雪,反而还要忧心自己的处境。
      皇帝没有斥责朱瞻基,但杀周新已然是将耳光甩在了东宫脸上。
      黑蛋万般自责,既为周新,又为太子。
      可他眼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只有不动,才能自保,才能不加深皇帝对东宫的疑虑。

      杀周新之后,朱棣竟还没放过吕婕妤。每天的“慢慢凌迟”仍在继续。
      他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还在查。
      他是已经打心眼里相信吕婕妤背后还有觊觎皇位的指使者,甚至可以说,他心里早已判定是东宫。
      虽然杨荣经过查探提出,权妃的宫女出现在北京是疑点、吕婕妤的太监死之前求吕婕妤救他是疑点,种种疑点朱棣统统充耳不闻。
      他只听他想要听到的。
      他当然不希望东宫谋反,但多疑之心被纪纲和汉王点燃,他已经被自己的多疑绑架了。

      吕婕妤到现在都没有咬出任何人。
      明明是一风就吹倒了的纤弱美人,连着半月每天承受非人的折磨,竟依然没有说出第二个人的名字。每思及此,我羞愧难当,心痛不已。
      可并非每个人都像吕婕妤这样贞烈。事件影响如瓜蔓般扩散,与婕妤有关无关的宫女们一个个受不住严刑拷打,相互攀咬,导致陆陆续续下诏杀掉的宫女已近千人。
      再这么查下去,就算吕婕妤咬牙不说,就算纪纲无心借此攻击太子,汉王也一定会再制造出新的人证。
      我不能等到汉武帝冤杀刘据的事在大明重演。
      赶在皇帝心中的怀疑发酵到无可救药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如果这件事朱瞻基不方便做,那么我来做。

  •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终于给书改了名字,类比三年前写的《翻译官》同人…… 感谢之前提建议改名&帮忙想名字的小可爱们!
    然后是关于本文的历史注释:
    朝鲜史书上记载有“鱼吕之乱”,开端是吕婕妤因被诬陷毒杀权妃,整整被凌迟了一个月之久,相关被杀宫女三千人。但朝鲜史书我个人认为未可尽信,存在抹黑明朝的可能。首先如我之前所说,事件发生时朱棣在北伐,而权妃生前的宫女和吕婕妤的宫女应该都在南京(吕婕妤历史上不怎么得宠,应该不会带出来北伐),朱棣大概率无法在当年审案,所谓朱棣亲自观看凌迟现场,就更不可能。。。其次朝鲜史书中所载,两个宫女吵架吵出权妃死亡真相这种事也不可能。如果真的是吕婕妤毒杀权妃,绝不会留了解内情的权妃宫女多活好几年。
    嘛,不过为了本书剧情推进和感情线发展,我还是按确有其事来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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