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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司晨 ...

  •   李懋,即李时勉。他的脸我不认识,但他的名字我却记得。
      当年上书讽谏朱高炽,被朱高炽下令打断三根肋骨扔进狱中,还安了个气死皇帝的罪名。黑蛋回来之后遵朱高炽口谕,恩赦了他,官复原职。当时朝野颇赞颂黑蛋宽容。
      这些年黑蛋私下也曾抱怨他是个老古板。今日相见,名不虚传。两道白眉直插入鬓,一对老眼矍铄有神,立如一株千年老松。
      我笑道:“李祭酒有何异议?”
      老头儿怒发冲冠,痛斥道:“牝鸡司晨!”
      我噗嗤一声笑了,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唤范进:“将李祭酒的嘴堵了,绑在那根柱子上。今日就让他亲耳听一听,他这句话错在哪里。”
      范进等人一面要绑他,老头儿一面挣扎叫骂,大有宁死不屈冒死进谏的架势,骂完了我,又骂世风日下,他的同僚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任由女子惑乱朝纲。
      我说:“范进,手脚轻些,老人家年纪大了,肋骨还有旧伤。”李时勉闻言一愣,说时迟那时快,被范进和几个青年小火者拿绳子从头套到腰,绑了。嘴里用绢帕塞得紧紧的。
      我注目群臣,沉声道:“仪礼司!”
      “臣在。”仪礼司礼官高声道:“行在五军都督府奏事!”此后是十二卫、通政司、刑部、都察院、监察御史、断事司、吏部等五部、应天府、兵马司、太常寺、钦天监依次奏事。奏本前一天已经由内阁票拟,送来给我看过,我有不懂的就问范弘,红笔批了,今日早朝一一发落。
      从小跟在黑蛋身边,受他熏陶,我自信具备了从政的素质。
      此次存心立威,言语干净利落,斩钉截铁,拿出果决的气势来,只半个时辰就将事务处理完毕。有大臣临时上奏的事项,也应对得宜。
      群臣看我的目光渐渐变了。
      待钦天监奏事完毕,群臣已无本可上,我丢给范进一个眼色,范进将堵在李时勉嘴里的丝帕拿开。
      我问:“李祭酒,本宫批的这些奏议,可曾出错?”
      “不曾。”
      “本宫垂帘听政,你可还有异议?”
      “臣有!”
      “说来听听?”
      “牝鸡司晨!”
      我笑了:“本宫处理朝政并未出错,就因为本宫是女人,就不能听政?”
      “祖宗规矩!”
      “祖宗规矩?上古蒙昧之时人类茹毛饮血,是不是祖宗规矩?嫘祖制衣之前男女赤身裸/体,是不是祖宗规矩?春秋战国实行井田制,是不是祖宗规矩?远的不说,我大明高皇帝曾将殿前失仪者不经三司论罪直接处死!李时勉,这些规矩,你要不要守?好,再说回男女之别,本宫听说你年少而孤,族亲刻薄,是令慈以针黹女工换钱供你读书科举,按你今天的意思,难道令慈当年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不是抛头露面走街串巷苦苦为一家人维持生计了?本宫以为令慈有见识,堪比孟母,怎么,按你的道理论去,你反倒觉得令慈伤风败俗了吗?”
      李时勉一张老脸红透,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也是忠心……”我给他圆了圆三朝老臣的面子:“但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也会误国,这样的例子史书中比比皆是,让人不得不慎重。你说是不是?”
      见他哑口无言,十分窘迫,我也不为难他,不等他答话,说道:“既然无事,早朝到此为止。今日朝会可有失仪者?”按规矩,每次朝会之后都有这一环节。皇帝偶尔会将之省略,但我是初次临朝,还需借此刹一刹一些人的小心思,让他们知道我熟悉仪程,不是好糊弄的——倒不是针对李时勉。
      监察院纠仪御史和礼部仪礼司官报说某官未着鞋履,某官与某官交头接耳,一一罚了。纠仪御史又看向李时勉,欲言又止。我笑道:“李祭酒是进谏一时心急,本宫不以言语罪人,否则阻塞朝廷言路,贻害万年。”
      “皇后娘娘英明。”
      鸿胪寺官跪奏:“禀皇后娘娘,早朝奏事毕,请娘娘和殿下起驾。”
      像来时一样,我扶着祁钰的手,挺直脊梁,在齐齐跪拜的百官中间走过。
      上了辇车,才松了一口气。

      回坤宁宫,见到黑蛋,他笑道:“听说你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我笑道:“憋着一股劲儿不给你丢脸罢了。”
      他又问祁钰:“怎么样?上朝好玩儿吗?”
      祁钰伏在他床边,轻声道:“爹爹辛苦。今日才知爹爹有多辛苦。那些大臣给儿臣上课的时候温文尔雅的,朝堂上对骂起来真凶。”祁钰还算懂事,没有跟他爹说今日朝堂上李时勉针对我。
      我问他:“怎么样,可曾好些?现在晕不晕?今早上头晕过几回?”
      黑蛋道:“略好些了。别担心。”
      他只说“略好些”,我心里沉了沉。若他真的“略好些”,他一定会说“好多了”。
      我吩咐范弘:“乾清宫东五所拾掇出一个院子来给钦谦住,他的家人接进宫来也可,宫里拨人去他家照顾也可,总之陛下龙体转安之前,叫钦谦住在宫里。”
      黑蛋抱怨道:“你偏偏喜欢用他。他开的药格外苦。”
      我扶着他的脸笑着哄他:“这才真是‘良药苦口’呢。你快快好起来,等你好全了,哪怕你要他致仕还乡我也不拦着。”
      祁钰皱眉道:“良医要留着。娘您不能这么惯着爹爹。”
      我听了哈哈大笑:“上了一回早朝,果然懂事儿了!好,娘听你的,不‘惯着’爹爹。”黑蛋又气又笑给了祁钰一个脑瓜镚儿。

      中午黑蛋吃过药睡去,我守在他床边,翻看些规章典籍。祁钰则去听日讲。
      看累了书,侧身去看黑蛋的睡颜,觉得安心之中又有些不安,好像地下有暗流涌动,我直觉感到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傍晚内阁送了票拟过的奏章来,祁镇来问安,我看着祁镇又担心他爹又茫然无措的样子,心疼之余一个念头在脑海倏然闪过。祁镇走后,我叫来范进:“你去查,太后那边可有异动,没有便罢了,如果今日有人出城往南去了,立刻派人去截,决不许那人抵达长沙。”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09.12 “折子”清代才有,故改为“奏章”。李时勉以字行,本名是“懋”,不会自称“李时勉”,故改前章和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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