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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汉王番外)逍遥城(二) ...

  •   (汉王视角)
      像这样给自己的侄儿下跪,我感到屈辱。
      我半生追随爹在沙场征战,出生入死,大明的江山少说也有我的一半功劳在,爹却因为看好这个小子,非要将皇位传给大哥。

      大哥患腿疾后,爹在心疼之余,更有失落。他在大哥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大哥原本完美地回应了爹的期待。病前他文武双全,在各藩王家的子弟中极为出挑,甚至比太子家的允炆,还要优秀。
      可结果,以军功著称的燕王,长子竟双腿残疾,不能骑马射箭。对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大哥的心气,明显萎靡了下去。与其说是勤学苦读,不如说是埋头书堆,逃避现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愿见人。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常做些好吃的亲自给他送去,我们也再不跟他抢。他只吃不动,慢慢吃胖了,不再是从前清秀模样,越发不愿见人。
      爹恨铁不成钢,但又知道他是疾病所致,怨不得他,每每说了斥责他的话,旋即又后悔。
      为了宽慰爹,我和老三练武更加卖力。
      我对爹娘和哥哥说,咱们燕王府,兄文弟武,仍旧是文武双全,不比旁人差。

      后来大哥被皇爷爷册为燕世子,我被封为高阳王。我挺高兴。高阳县离北平不远,将来就算有鞑子进犯,大哥不能上阵打仗,我就近带兵拱卫北平便是。
      再往后,大哥娶了妻纳了妾。
      好像成家立业之后,大哥的心思就离兄弟们远了。他有了自己的日子,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从前大哥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我们拿走了,还不还回来,大哥都不管。
      从前爹分派什么事情给我们做,我和老三不愿大哥受累,揽下来做了,大哥乐得清闲。
      从前我和老三闯了祸,把锅甩给大哥背,这些爹娘都心知肚明,并不曾真正冤枉大哥的。
      有了大嫂,好像许多事就变了。
      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们同胞兄弟间的事,何时轮得到别人过问了?
      但无论怎样,大哥始终待我和老三很好,我们兄弟三个很和睦。
      娘偏宠大哥一些,我也觉得是应该的。

      至于后来瞻基出生……
      那是个打娘胎里就跟我不和的孩子。尽管好吃的好喝的我未曾短了他的。
      我看着立在我面前英姿勃发的青年,好像三十年光阴在面前一闪而过。
      好像弹指间,襁褓中的侄儿,已经强大到居高临下睥睨于我。
      几日前,他已经令御史于谦当众高声历数我的罪过,现在他亲自降临逍遥城,再一次问我:“朱高煦,你可知罪。”
      我老脸一红,笑嘻嘻道:“之前让于御史来骂我的时候不都说了么,我都知罪。”
      他厉声道:“之前在三军面前,是问汉庶人是否知罪,今天我是来问,太宗文皇帝之子,仁宗昭皇帝之弟,朕的二叔,是否知罪!”
      朝廷议罪,原本要杀我,瞻基改判,要将我囚禁凤阳。他既然还念着我是叔叔,或许还有再减罪的余地。那我便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我笑道:“既然是说家事,当着这么些外人,怎么好说?”
      瞻基便令侍从退下。
      左右都面露犹豫,瞻基笑道:“他手中有兵马时都不能将朕怎样,如今能奈朕何。”侍卫宦官们便退到门外。
      “国法是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己家法么……说来说去都是眼红皇位罢了,你如今打得我服了,我再也不反了,从此咱们没得争,不就是好好儿一家子?”我笑道:“基儿,打小儿二叔待你可不薄。好吃的好玩的,给了你多少?你在你皇爷爷面前坑我,自己跌倒了说是我推的,害得我被你皇爷爷打,二叔不还是老老实实挨了?”
      瞻基冷笑道:“若不是二叔在爷爷面前终日说我爹的坏话,我犯得着么。我爹好性儿,我不是。我爹记性差,二叔说几句软话他就能把旧事忘了,我可样样都记得。”
      我笑道:“你爹都不计较,你计较个什么劲呢?”
      瞻基冷冷道:“看来家事是没什么好说了,你不认罪,也是意料中的事。我原想着,你不用去凤阳,改去天寿山,给我爹守一辈子陵,敬一辈子香。我要你朝暮忏悔,如何辜负长兄。如今看来,你并不配。”
      天寿山,当然比凤阳要舒服。离北京也近,常常为祭祀而跟宫里打交道,翻身的机会也大。或许将来有天他心软,再减罪也说不定。若去凤阳,就真个永世不得翻身了。
      是该服软。可我心头总像是压着口气,非要说出来才痛快,便道:“若真有罪,我自然会认。谋反的罪我都认了,还怕多一样罪名么?可‘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能担。‘辜负长兄’一说从何说起?你说我在你爷爷面前讲你爹的坏话,哪里是坏话了?我的话样样属实。你爹做了二十年监国太子,难道不想提前接皇位?你爹难道没跟文臣们抱团?就连被罚得最狠那次,当年你爹接驾迟了,可是他自己动身迟了,不是我害的。”
      瞻基话也不说抬腿就要往外走,我膝行几步拉住他衣袖道:“总之要被关到凤阳去,再也见不着了,今日就跟你掰扯清楚……关上门来咱们自己人说话,就也不必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谁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谁有本事谁当。远的不说,我父皇,你皇爷爷,排行老四,还是庶出,皇位怎么算都轮不到他,不也还是登基称帝了?大明的江山一半是我跟着父皇打下来的,父皇命都是我救的,换成是你,许给你的皇位最后给了别人,就因为那人比你早两年生,偏偏那人还是残废,你甘心?”
      瞻基转身弯腰瞪着我,双眼血红,像一头发怒的老虎,让我隐隐生怯:“最后那句,你再说一遍?!”
      像是搅起了我陈年的积怨,对爹的,对娘的,对大哥的,还有对自己的……我咬紧牙关,直直顶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换成是你,许给你的皇位最后给了别人,就因为那人比你早两年生,偏偏那人还是残废,你甘心?”
      他不会甘心。他和我一样生在帝王家,知道皇位是件什么东西。他只是比我运气好,是大哥的嫡长子。他若生为次子,只会比我更不甘。我,他,和爹是同一类人。
      “你听着,周新、解缙、高得抃、王汝玉、李贯、朱纮、萧引高……这些死在你手里的大臣夜夜托梦要我杀你。”他说:“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怕,杀了你,爹在天上,又要骂我。你瞧不起我爹,但你给我记着,你这条命,是我爹给的。”

      我好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棒,巨大的悲痛让我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又让我仰天大笑,笑自己是个笑话。
      “他给的,他给的……什么都是他让给我的,他凭什么让着我……总是端着一副大哥做派,怎么欺负他他都不知道还手。既然要做好哥哥,那就做到底,中途变心又算什么?让人服,又让人不服,当初瘸了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瞻基背过脸去,一甩衣袖欲挣开我的手,我上前抱住他的腿,拉扯间,竟将他带倒在地。大概摔得不轻,一时竟没能爬起来。我发狂似地大笑:“你跟你爹半点都不像,就这里像,你爹当年被我绊倒了,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他的腿瘸了是我害的,我绊倒他,他骂我就是了,他却不骂我,还在爹面前装没事儿,你说他是不是傻?他这样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我爹的腿,是你害的?”他望着我,眼眸冰冷,如数九寒天。
      “是……”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由得口齿打颤,结结巴巴,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来人……”他浑身都在发抖:“就用这口铜缸,将他的腿压断。”
      门外两个力士听命而入,我拼命挣扎,大喊道:“你爹都不曾如此待我!基儿,我是你叔叔!基儿!”
      “让他住嘴!”
      那两个力士竟将我罩进铜缸里。我还想说话,奋力举起铜缸,一步不稳,差点将那缸砸向瞻基。
      听到“护驾”二字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死定了。

      铜缸滚烫。黑暗里,我缩成一团,一辈子的光影在我面前流水般重现。
      我不想死。死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哥。
      下辈子投胎,无论是人是畜,我要当长子。
      你不该有我这样的弟弟,大哥。

  • 作者有话要说:  1.汉王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嗷嗷嗷!2.同一个事件,在不同立场的人看来,会有所不同。所以汉王视角看到的东西,和仁宗张皇后视角看到的东西会有微妙的差别。3.汉王其实有在内心将自己进行美化,以逃避现实、规避责任,所以导致他自己的叙述中也有前后不一致、自相矛盾的地方。汉王说的不一定是假话,但未必是完整的真相。例如汉王一直在说的“我们三哥很和睦,娘偏宠大哥我觉得是应该的”,到底是真是假,大家可任意解读~以上几点是作者刻意为之,不是写错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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