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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归来 ...

  •   宫里的说法,是太子快马加鞭从南京回来了,太子妃的车驾则要慢些才能回。
      可按理说黑蛋六月初才能到凤阳,最早到南京也要六月中旬,为何六月初三就从南京回来了?这可是正常速度的双倍啊。
      黑蛋的行进速度本就快得不合常理,而海寿的速度,则更夸张——算来竟是在半月之内,跑了黑蛋一个月的行程。
      他回来的消息太突然,我来不及高兴,反倒懵了。一边手忙脚乱按礼节安排宫人给自己和孩子们更衣,一边大脑疯狂运转。思前想后,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根本就没有往南京去。
      可他为何不往南京去?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皇帝会驾崩?
      还是说,他弑……我连忙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打住。

      礼部在卢沟桥设香案,皇太子跪接遗诏。然后太子入京,在长安右门下马,徒步哭至宫门外,脱下冠服,散着头发入宫,直奔仁智殿,赶赴大行皇帝灵前。
      黑蛋从我面前经过时微微侧头注目于我。
      神情哀损,悲痛欲绝。披头散发,更显憔悴。
      我一眼看见他泛着风尘仆仆的脸,面庞黄瘦,下巴都尖了。心口猛烈地揪着疼了一下。
      皇帝生前最后几个月,待黑蛋再刻薄,终究是他的父亲。黑蛋或许会弑君,但他不会弑父。

      皇帝的遗体从钦安殿运来,因太子不在京,一直不能收殓加棺,如今摆在面前,隔着布料隐隐看得出轮廓。大量的香料堆砌在旁,强行压制着气味——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黑蛋趋前跪下,行五拜三叩礼,放声痛哭。
      他哭得近乎晕厥,我站在皇后身后,当着外臣,按礼不能近前,只能含泪远远地望着,为他心疼。后来皇后命人将他搀起,黑蛋才勉强收了泪。

      从仁智殿出来,黑蛋先去了前朝。
      下旨将大行皇帝讣告报与各亲王、公主,颁遗诏于天下。
      又命礼部议定丧礼仪程,礼部奏称一应丧服礼仪除遵依大行皇帝遗诏外,其余都按去年八月太宗皇帝的礼制为宜。黑蛋准了。

      打听得他进了后宫,又要先去坤宁宫,皇后有话同他说。
      我便把孩子们打发给奶婆和小莲等人,在东宫静静地等他。
      到了傍晚他才回来,一进门,我迎上去,四目相对,他痴痴地凝望着我,大步上前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一抱,就将我原本无数想问的问题都抱得烟消云散。病得如何了?到底有没有生病?到底有没有去南京?如果没去南京去了哪?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为什么让胡善祥写回信?
      ……
      上次朱棣驾崩,他抱着我就哭,这次他抱我,却哭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了。
      我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又拍着他的背,所有的疑问化作一句:“若心里苦,你就哭罢,我陪着你。”
      他用力地抱着我,摇了摇头。
      “累了?”我又问。
      “嗯。”

      彼此相拥着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好像连时间在内,一切都忘了。
      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感受着他怀抱间传递过来的汹涌的情绪。
      直到他臂膀力气渐渐松了,我说:“若不想说,就先不说了。早叫范进备了热水,我服侍你沐浴罢。赶路辛苦,明日又少不了劳累——除了大殓的礼,前朝后宫,也多的是事情要你拍板。”
      他点点头,便任由我牵他去沐浴。

      浸在浴盆里,他仍呆呆的,只是我为他搓洗完,起身要去取浴巾时,他忽然拉住了我手腕。
      我叫了范进来添些热水,让他再多泡一会儿,我坐在一旁安安静静陪他。

      虽然不知道他从离京到从坤宁宫出来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该怎么帮他,我默默坐在他身旁半晌,隐约明白眼前有一件自己能做的事。
      或许,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别怕。”我说。
      我拉过他的手,做成一个小时候做过的手势。
      “大拇指是父母,食指是儿女,小拇指是兄弟,无名指是我。”
      松开拇指:“父母会离开你。”
      松开食指:“儿女会离开你。”
      松开小指:“兄弟会离开你。”
      剩下的无名指指尖,却怎么也分不开。
      他像小时候那次一样,叹息似地说道:“嗯,别离开我。”说罢扳着我肩膀深深地吻了我。
      丧期不能行房,他的吻里也并无任何情/欲,更像是一头遍体鳞伤的小兽,被巨大的痛苦所折磨,在乞求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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