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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大婚 1 ...

  •   静室里,蓝忘机前脚刚出去,听见阖门声魏无羡便醒了。膝盖到脚踝有些疼,似是昨夜里磕破的,已经被细细裹好了,依稀还能闻见化淤去痕的药油的味道。时值仲夏,天也亮得早了,卯时才过,就有浅浅的阳光射进来。床榻临着窗,抬眼望出去,天高云薄,晨光和暖,是个好天气。
      他往常极少能这么早醒来,连与蓝忘机说好的一起早起做早课都在他数次赖床中宣告失败。不过今日,大概是心里装着事,一直也浑浑噩噩的睡不实,干脆起身。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还稍稍大了些,腿上许是蓝忘机怕他碰到伤口,未着寸缕,不过亵裤和衣衫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他伸手可取的地方。
      琴几的云纹香炉里,燃着平日里常燃的香,是白檀,这是蓝忘机身上的味道,不光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沾染在他衣衫,床榻,书籍,甚至是与他每日形影不离的魏无羡自己身上,驱之不散的味道。琴几上除了琴,还有一管通体黑红的笛子,魏无羡最怕的就是收拾东西,管它是陈情还是随便,他顺手就乱丢过去,蓝忘机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忙收拾,自己不知道放在哪里的东西,蓝忘机也能很快的帮忙找到。
      矮几边小炉子上温着茶水,这是蓝忘机雷打不动的习惯,魏无羡懒散惯了,不管什么时候冷的热的拿起来就喝,时间久了很容易伤脾胃,蓝忘机便时时操心叮嘱他别喝冷茶。
      书几那边的架子上本来没什么东西,可江澄将随便还回来了,蓝忘机便专门放了剑架上去,又将随便珍而重之摆在上面,不理他说的又不用还专门供起来做什么的话。
      一室朝阳里,闻着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看着满目两人日常起居的痕迹,魏无羡苦笑不迭:蓝湛啊蓝湛,以前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便是给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从此纠纠缠缠,一刻也不得安宁。哪知道,你竟是个特别的,又闷又冷,却总能让我开心,让我任性,让我,舍不得……
      思追敲门进来的时候便只看到端坐在矮几旁不知坐了多久的他,来不及发愣,思追赶上来关切问他“魏前辈,您怎么坐在这里?好些了吗?身上有哪里不适吗?”
      抬眼对上那双青涩却满含担忧的眼神,魏无羡心头一软,笑着安慰道“我没事,昨夜睡够了,起来醒醒神。”
      思追却似丝毫没被安慰到,依旧一脸担忧道“昨天夜里您晕倒了……我,我好害怕……”
      魏无羡这次倒是真心觉得高兴,摸了摸他头发,笑道“傻孩子,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嗯”思追隐掉泪水点头,拉过他手臂,将他那一截长出来的中衣袖子折上去,又用腕带仔细缠整齐。魏无羡抬手看了看,挑眉夸赞道“嗯,真不愧是含光君教出来的,连做这些事情都一样的一丝不苟。”
      “魏前辈……”无心回应他的夸奖,思追低着头,轻声道“阿暮,它……”
      从他进来一直绷着脸忍着泪魏无羡便猜到了,可正如蓝忘机说的,它们相伴多年,一只死了另一只怎可能独活?定了定神,魏无羡扯出一丝笑,问道“葬在哪里了?”
      思追嗓子噎噎的说道“后山,冷泉那里……”
      魏无羡起身道“走吧……”
      思追茫然抬头,眨巴着泪眼看他道“去哪里?”
      魏无羡已经一边说话,一边径自往外走了“后山”。
      “魏前辈”思追忙起身赶上他,阻止道“山上晨起露重,您才好了些,就别去了。或是,或是等含光君回来再一起去……”
      魏无羡依言停住,蓝忘机去哪了他大概也能猜到,昨夜自己没头没脑说了那句话,也不知道听着的人是什么心情。轻叹了口气,魏无羡点头道“那便等蓝湛一起去……今日没帮我带早饭吗?我饿了……”
      “哦”思追还以为劝不住他,心里还在想办法,哪知道他今日竟如此听话,忙敛了心神回道“我以为您还没起身,拿过来怕凉了,您等一等,我这就去拿……”
      魏无羡忙叫住他道“等一等……今日天气不错,我在廊下坐一坐,你帮我搬个蒲团出来……”
      “哦”思追回来,自怀里拿出一把钥匙道“蒲团无靠,坐着腰疼,我帮您搬把春凳吧,这是往年生的粗藤编的,可躺可靠,您坐着舒服一些。”
      说着便熟练打开了左边耳房常年锁着的门,魏无羡先前一直以为这是蓝忘机盛放什么东西的仓库,哪知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靠内一张卧榻,榻前是竹制的矮屏风,靠墙一排书架,架上没有多少书籍,倒是大大小小的盒子有数十来个,再就是竹蜻蜓,草蚂蚱,拨浪鼓一类小孩子的玩具,临窗一张书几,却也无书,放着的是一只小巧的竹编篮子……思追一边躬身将门后藤编的春凳往外搬,一边叮嘱道“前辈您到廊下站一站,这里许久未住人,有些冷……”
      魏无羡不动,蹙眉问道“这里是……”
      思追早已手脚麻利将春凳搬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臂上还搭着一件薄绒的大氅。本是打算给他盖着的,哪知魏无羡站着不动,思追只好一边手脚麻利的把那大氅往魏无羡身上披,一边温声道“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屋子,含光君说里面陈设不用动,我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方便。”
      魏无羡心里酸涩不已:自己不在的那段日子,这一大一小,是如何相依为命,互相看着对方活下来的。咽下苦涩,魏无羡问道“那你为何不回来住?”
      思追温温笑道“我大了,该和其他的内门弟子一样住在弟子们的居所里,这是规矩。而且,这里的东西,含光君时常会翻看,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样子清冷孤单,就像远离尘世的谪仙,我也不敢打扰。”
      随手拿起一只草编的蝴蝶,魏无羡疑惑道“这个你居然还留着?你不是……”
      思追摇头道“这是从义城出来后买的,当时就觉得您熟悉,似乎哪里见过,尤其是喝了您那辣肚子的糯米粥……哎呀,只顾跟您说话,忘了正事。魏前辈,您别呆在这里了,到廊下晒一晒,我去帮您拿早饭,吃完了再说……”
      望着疾步而去的孩子,魏无羡失笑,摇头将他的小玩具放回去,伸手抚过架子第二层一排十几个一尺见方的盒子,顶头的盒子上木料已经有些陈旧了,推算时间估计也在十年以上,其他的新旧不一。抬手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是一沓云纹纸的手札,扉页无名,只记着年份,上写“庚子年”。抬手拿出来,分量还不轻,足有三寸薄厚,扉页字迹很熟悉,看力道像是蓝忘机的手笔,却又不是他常写的隶书。“难道是思追写的?”魏无羡心下疑惑,才翻看了一页便登时僵住,只见那页端端正正写着“
      与羡书
      婴今日安否?
      时值庚子春,除夕夜。云深常年清苦,除夕之夜除祭祖挂灯外与平日并无区别。依稀记得汝提及云梦除夕热闹非凡,终究未能忍住,星夜御剑前往。
      果真如你所讲,灯火通明,烟花绽放,亮如白昼。无怪乎汝性子张扬活泛,于这一方火热天地中长大,当真无忧无惧。
      汝已离去四载矣,吾日夜精研问灵之术,皆无所获,心焦不已。今日除夕,世人道团圆团聚之日,吾却不知汝身在何处,何时才得团聚?
      许是云梦喧闹,吾于小丘奏十余遍《问灵》,超度亡魂有三,皆不知汝消息。却也无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是吾用心不够诚恳尔。
      回程带云梦糕饼与阿苑,彼甚爱。吾尝之,确比姑苏所卖甜些,汝幼时,是否同类于尔,喜食这般滋味?
      庚子年丁丑月丁卯日
      湛书”
      “与羡书?与羡书……这是,给我的?蓝湛写的?可是这字迹……”魏无羡喉头哽住,颤着手又翻了一页。果不其然,依旧是“与羡书,婴今日安否?……庚子年丁丑月戌辰日”
      第三页“与羡书,婴今日安否?……庚子年丁丑月己巳日”
      “这是蓝湛给我写的信?每一天……”眼中的泪已然控制不住,拿手背胡乱抹了一把,弃了这个盒子,魏无羡又颤着手打开了旁边的一个。一样的云纹纸,一样的字迹,扉页写着“己亥年”,拿出来打开,第一页同样写着“与羡书,婴今日安否?……己亥年庚寅月辛卯日”
      已经不只是流泪了,魏无羡只觉心口都被人剜去一块,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将手里的手札贴在心口处,魏无羡靠在书架上缓了缓:这里有十几个这样的盒子,若每一盒都是一年的手札,那就是说自从自己身死魂消,蓝湛便日日都将心中思念,忐忑,不安与盼望,写在这一尺见方的纸上?而且这字迹,是我前世的写法啊,蓝湛还老是说我明明手腕力足,却偏生不好好写……
      不顾眼睛已经被泪水淹没模糊不清,魏无羡调息稳住心神,弃了这一盒,一口气将剩下十三个盒子依次打开。
      壬寅年
      癸卯年
      甲申年
      丙戌年
      丁亥年
      戊子年
      己丑年
      庚寅年
      辛卯年
      壬辰年
      癸巳年
      甲午年
      乙未年
      “壬寅年……是我死的那一年……”周身似乎都被抽干了力气,魏无羡靠着书架滑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喃喃流泪“也就是说,自我身死到今年,除去蓝湛卧床那一年,十五年,一年都不少,日日写,一日都未曾断过……”
      已经全无力气哭了,魏无羡就那样呆坐着,人人都知道含光君逢乱必出,问灵数十载,可又有谁知道面如冰霜古井无波的蓝忘机生生将一腔热血都洒在这一尺见方的盒子里?脚边是被他带落下来的一沓,扉页不知哪一年,随意翻开的一页上写的是“
      婴,今日安否?
      今日路过山门外汝当年藏酒坛那树,恍惚间似看到汝当年喝酒犯禁之趣事:夜归者不过卯时不允入内,吾当日掌罚,不允汝入内,哪知汝竟以酒贿赂,汝可知云深禁酒,实是罪加一等。
      汝当年语出惊人处不可谓不多,竟言立于墙外喝便不算犯禁,唯汝喜说此歪理邪说。时年少气盛,抢夺酒坛,一时不慎被汝拦腰掀过,你我竟一起落出墙外,皆是犯了宵禁,后便一起受罚,一起养伤不提。奇也怪哉,当日只觉羞愤,如今想来,却甘之如饴。
      山门外树,墙尤在,却只余吾一人在此,每思及至此便不由惶恐:现下吾尚能问汝寻汝,若有朝一日吾作古而去,恐此世间再无人知汝之名,再无人寻汝踪迹,思及痛极。
      幸有吾思追,此子聪慧如你,雅正如我,行止守礼,好学勤勉,吾心甚慰,特将《问灵》之术传授于他,若吾有生之年不能得汝之踪迹,便将此任交付于他,吾百年之后,愿他继吾未竟之愿。
      婴,若汝尚能贪恋红尘些许,稍作停留可好?若汝某日听得“魏婴安在?”,便是吾与思追寻你之暗语,万望回应
      己亥年丙子月己亥日
      湛书”
      “魏婴安在?……蓝湛,你竟早就藏了这样的心……若我不回来,你便一直这样问下去,写下去……怪不得只有思追修过问灵,你是打算等你百年以后,要他继承你的遗志,接着寻我是吗?”
      思追提着食盒回来,不见院中有人,唤了一句魏前辈也没人应声,慌忙跑进来时便看到他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眼中的泪早已干了,只余几行泪痕挂在脸上。架子上的盒子全都被打开了,里面手扎,有些翻动过,有些被拿出来了,还有一本被他抱在怀里。思追吓了一跳,毕竟昨夜亲眼看见他晕过去的,现在这副仿若丢了魂魄的样子,简直比昨夜还要骇人。
      仿佛怕碰碎了他,思追轻轻晃晃了他胳膊,轻颤着问“魏前辈……魏前辈……您,您这是怎么了?气血运行还通畅吗?经脉走差了吗?您别吓我啊……”
      魏无羡眼神空洞,盯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闭眼调息片刻,半晌才吃力挤出几个沙哑的字“你,学问灵,学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见他还能说话,思追跳出来的心回去了些,心有余悸般拉他道“您先起来,地上凉……”
      魏无羡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两个眼睛紧盯着他要答案,思追无法,只好用大氅将他裹紧,温声回道“我学的第一句问灵,是,是魏婴安在?”
      早已知道是这个答案,多嘴问一句不过是自己心里的执念:“魏婴安在?魏婴安在?……”魏无羡闭眼喃喃,涌出的泪如没有个穷尽,思追拿上帕子连同自己的衣袖擦都擦不干净。
      “蓝湛在哪?”声音更沙哑了些,魏无羡猛地拉住思修的手臂问。
      “在竹室……一早说找先生有事商议……”思追顺势将他拉起来,又怕他站不稳,忙将自己肩膀递过去让他扶着。
      “带我去……”魏无羡径自带着他往外走。思追忙拦道“魏前辈……您这样……您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含光君过来就是……”
      “不!这一次,我要自己走过去……”魏无羡脚下丝毫不停,思追无法,只好全力扶着他往竹室去。
      “蓝湛,谢谢你,在原地等了我十六年,这一次,我要自己走过去……向你走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难的是查年份,我快被绕晕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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