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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确幸2 ...

  •   一直到从行路岭下来,蓝曦臣都一言不发。景仪当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泽芜君,小时候在含光君面前噤若寒蝉的感觉竟又悄悄涌上来。印象中的泽芜君虽也会偶尔罚他们,眼里却始终是蕴着笑的,如今那双眼如同死水一潭,光彩瞬失,看着揪心得紧。

      许是看出他欲言又止,蓝曦臣沉声问道“有疑?”

      景仪语结,不知道是该问还是不该问,竟吞吞吐吐没有一点点平时的伶俐劲儿。看着这个小辈弟子里逐渐崭露头角的少年,蓝曦臣欣慰一笑,温声道“有疑便问吧,你不是藏得住话的人”。

      景仪讪笑,向他一礼道“是,前辈们的恩怨纠葛景仪不敢多问,只是思追……许久未见他,飞书过去他也只说他在岐山,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事牵扯到他吗?”

      蓝曦臣叹气道“这件事,你需得亲自问他”。

      景仪怅然,失落不语,二人一路回了云深不知处。才进山门,就有弟子回禀道“泽芜君,先生在祠堂等您”二人便又一路往祠堂去。

      姑苏蓝氏这样的家族虽刻板守礼,却很少会罚弟子去跪祠堂,一般都罚抄家规,蓝忘机掌罚便改了倒立抄家规,一边惩罚一边还能修练,就连景仪这样时常闯祸的都极少被罚跪祠堂。怪不得待他看清祠堂地上跪着的人不由吓一跳“……思追?”

      祠堂地上跪着的正是蓝思追,自他与温宁离了蓝忘机魏无羡两人往大梵山去,便没了消息,连聂怀桑主持的封棺大典也没去参加。

      蓝曦臣和蓝景仪进去向端坐上首的蓝启仁和另外几位族内前辈见了礼,一直静默不语的蓝启仁温声开口道“这孩子一回来就说有话说,还跪在祠堂不起来,你现下回来了,便自己问他吧”。

      蓝曦臣转身见他脊背挺得直直的跪着,已然明白了,便开口问道“思追,这是何意?”

      思追也向他行了礼,脊背依旧挺得很直,面露悲切道“思追幸甚,近日才知本是温氏后人,自小身受姑苏蓝氏庇佑大恩,方不至于流落在外,身首异处,特此拜谢各位前辈收留之恩。”说完深深叩首触地。

      堂上顿时嘈杂起来,知晓他身世的自然疑惑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不知晓的更是一头雾水。景仪惊诧万分,不可置信道“思追你……你说什么?温氏后人?你说是谁,你吗?”

      思追不答,抬头含泪笑着看他一眼,对着蓝启仁继续道“又蒙先生不弃,不因我温氏身份横生嫌隙,不吝教诲,使弟子习礼仪知廉耻明是非辨善恶,此生受益,思追再拜”说完深深向蓝启仁一拜。

      蓝景仪更加疑惑了:幼时思追养在含光君膝下,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羡慕思追能和供他们高山仰止的含光君朝夕相处,嫉妒对所有人冷若冰霜的含光君唯独对思追温柔和煦。后来甚至寻了机会试图欺负他,哪知思追不但丝毫不生气还带他一起去看含光君养的兔子。等他们两个都入了家学,思追便从静室搬出来,和他一起住到弟子们的居所里,他时常惹了祸被罚抄,都是思追帮他陪他,好像自打他记事起,就和思追玩在一起。在他心目中思追样样做得比自己好,琴语,剑法,仙术,课业每样都独占鳌头,深得前辈们喜欢。尤其两个人一起外出参加了几回夜猎,隐隐有些“小双璧”,“后继有人”之类的闲话传出来,令他暗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本想着他们两个也能像泽芜君和含光君那样再现姑苏蓝氏一时双璧无限风光,哪知思追却话里话外说他是温氏的后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拜完蓝启仁,思追又向蓝曦臣膝行一步,含泪说道“拜谢泽芜君与含光君养育之恩,思追铭记,此生不忘”说完深深拜倒。

      蓝曦臣疑惑蹙眉道“这是何意?”

      思追哽咽道“这段时间我想起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后来问过含光君和魏前辈,才证实我确实是温氏的后人……温家的家训是有恩必报,姑苏蓝氏于我有再生之恩,思追不敢不报……”

      一直不言语的蓝启仁本安静听着,见他小小年纪就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叹气不止道“好孩子,起来吧……温若寒倒行逆施,带得整个温氏都恶名昭著,却不想他有如你一般的后人,也不枉他枭雄一世”

      可如蓝启仁这般洞察世事的人又有多少,听闻思追真是温氏后人,围在祠堂里好几个弟子已经不满得嚷嚷起来“先生,他可是温氏的人,温氏当年防火烧咱们云深不知处,还打断了含光君的腿,逼得泽芜君不得不携剩余残卷躲避,几乎伤了蓝氏的根本……”

      “是啊泽芜君,温氏当年在云深不知处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他是温氏后人,怎能再安然受用我蓝氏庇护?”

      ……

      蓝景仪眼皮突突的跳起来,心中纷乱如麻:云深不知处遭劫之时,温氏恶徒杀上云深不知处,见人杀人见屋放火,险令这座百年仙境毁之一炬。不止如此,他的祖父,蓝启仁老先生的堂弟,也在那次浩劫中丢了性命,甚至当时的家主青衡君亦在此劫中受伤,不久便撒手人寰……对于一个当时还未出生的孩子来说,这些事曾经都是父母口中讲述的故事,温氏残暴,与我蓝氏有着深仇大恨的种子也自小就在心里种下了。可如今,堂上就跪着一个温氏余孽,如何不令大家将这段陈年旧恨翻出来呢?

      思追仍挺直了脊背跪着,近一个月未见,似乎瘦了些许,景仪从他后面看过去,这个与他年纪相仿,从小亲密无间长大的玩伴,在那个时候也只是并未出生的孩子呀,纵使温氏罪恶滔天,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不妥!”景仪心中憋闷难安,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又替家族心痛又替思追委屈,一时忍不住,便朗声说道“先生,泽芜君,我有话要说……”

      这一嗓子引得所有人都往这里看过来,他余光里看见思追也在轻轻朝他摇头,故意当作没看见,跑过去跪在思追身侧,就听蓝曦臣温声道“什么话?”

      景仪稳稳心神,沉声道“如刚才众位前辈和师兄们所说,温氏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我们都有亲人在云深不知处遭劫的时候殒命,仇人的后人在自己家长大,我明白他们此刻的感受,可是……”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身旁跪着的人,声音哽咽了一些,继续道“可是思追与我同龄,当时并未出生,温氏的罪行,又与他何干?”

      堂上嘈杂的声音静了些,其实像这种德行传家的家族,谁又真的不分是非黑白非要将累累罪孽硬安在一个孩子身上呢,只是多年来积怨太深,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

      “先生,泽芜君,我也有话要说……”思追感激看他一眼,隐去泪意,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蓝曦臣从刚一进门就明白自家叔父声势浩大非要等自己回来的意图:仇恨就如同一颗坏了的牙齿,不去碰它的时候并不觉得疼,一旦拔掉了,不但流血还会扯着皮肉。就如同这件事,如果不当着族中前辈还有围观的弟子们说清楚揭过去,往后不但思追无法继续在蓝氏立足,恐怕还会生出许多是非来。

      蓝曦臣不语点头,思追继续道“众位前辈和师兄们说的没错,我虽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也忍不住去想我的父母,我的亲人,他们都是为谁所杀,又埋骨何处,也忍不住想要找一找当年杀他们的凶手……思追不敢说我先祖大梵山温氏一脉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可我们既然姓温,就不该在温氏鼎盛的时候享受优待,温氏覆灭了又大呼冤枉,这对死在温氏手上的人都不公平……所以,不管众位前辈师兄弟,还有先生和泽芜君,给思追何种结局,思追都领受……”哽咽着说完又深深拜下去。

      这下堂上嘈杂声完全下去了,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大家心里都闷着,这感觉就像花了很多年去做一件事,等到做成了却被告知你做错了一般憋屈又无奈。

      蓝曦臣见无人说话了,起身朝堂下扫了一眼,朗声道“先别急着揽罪认罪,有个故事说与大家听听吧:湖南某人,能记前生三世。第一世为令尹,职在选拔优异文章。有一名士子,名兴,于唐被黜落,愤懑而卒,至阴司执卷告了某。此状一投,和兴同病相怜的鬼以千万计,推兴为首,聚散成群。某被摄去对质。阎王问某说:“尔既衡文,何得黜佳士而进凡庸?”某辨曰:“上有主司归总裁定,某不过奉命行事罢了。”阎罗即发一签,又将这位主司魂魄勾了来。勾来以后,阎罗便转述了某的话。这位主司说:“我看的文章都是下面房官推荐上来的,虽有佳章,而分阅的房官不推荐,吾何由见之?”阎罗曰:“这种关乎别人前途的事不得相互推诿,这是你们的失误,照例该受铜鞭鞭笞之刑。”于是就让鬼将施刑,兴觉得心头之气难消,大声在那里抗议;剩下的鬼魂,也在那里附和他。阎罗问故,兴抗言曰:“笞罪太轻,一定要挖掉他的眼睛,让他再也不能识文断字才行。”阎罗不肯,众鬼呼喊反对得更加厉害。阎罗曰:“他并不是不想看见好的文章,是被人蒙蔽罢了,挖掉双眼的刑罚太过重了。”兴又带头,请求挖掉某的心。阎罗不得已,使人褫去袍服,以白刃劙胸,两人沥血鸣嘶。众始大快,皆曰:“吾辈抑郁泉下,未有能一伸此气者;今得兴先生,怨气都消矣。”哄然而散。

      某受了剖心之刑,便又投了胎,这一世投到陕西为庶人子。年二十余,正值盗匪作乱,他也被掳了去。但心里一直都明白自己并不是盗贼,希望见了官也可以为自己解释。等上了堂见了官,才发现那官也年二十余,仔细看过去,竟是前世结仇的兴。惊讶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今我落入他手,命今日休矣”。果然被抓来的其他盗匪都被放了,只有某,兴不容他置辨,立斩之。某死了,到阎罗面前投状讼兴。阎罗不是马上将兴魂魄勾来,而是等到他阳寿尽了才拘来。

      三十年之后兴才来,两人当面对质之后,阎罗以兴草菅人命为由,罚他投畜生道。又考查某所作所为,判他与兴一同投了畜生道。某害怕自己的罪孽会报到后代身上去,请求阎罗判他做大畜生。于是阎罗判某为大犬,兴为小犬。第三世两人都投了畜生道,某生于顺天府市肆中。一日闲卧街头,正好有人从南方带过来一只毛发金黄的狗,大小如狐狸。某仔细看了看,居然是兴。心里轻视他身量小,却不料这小犬一下子咬住他喉咙,他怎么也挣脱不开,大小两条狗就那样相互撕咬,路过的人拉都拉不开。后来便是两犬俱毙。

      又一起到了阴司,互相争论不休。阎罗曰:“冤冤相报,何时可已?今天我来为你们化解这段渊源”。于是判兴来世为某的女婿。第四世,某,二十八便中了举人,生了一个女儿,娴静娟好,许多望族都争相来说媒,他都不愿意。有一天路过临郡,正好碰见乡试放榜,第一名的考生李生,竟然就是纠葛好几世恩怨的兴。遂挽至旅舍优待之。又问他家里是否婚配,李生说没有,某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众人都夸赞他怜才,男婚女嫁,倒也相得甚欢。后来女婿兴人至中年依旧郁郁不得志,某便悉心劝慰,又支持钱帛,全力帮扶,从此和好如父子。

      一次被黜而三世不解,怨毒之甚至此哉!阎罗能居中调停固然好,但是当初堂下熙熙攘攘附和兴严惩某的众人,哪里知道他们后来投胎做了夸赞某怜才的众人呢?!”

      故事讲到一半,已经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或低头欲泣,或怅然若失,思追也早已泪流满面,忍着泪听着。蓝曦臣继续道“今生冤仇今生了结,某的冤仇也该去找某,不必迁怒旁人。温氏已灭,仇冤已解,堂下所跪是我姑苏蓝氏后学蓝愿,收养之日便记名宗谱,为我蓝氏后人,非温氏余孽,尔等可知?”

      堂下小辈都躬身道受教,族中长辈也都捻须不语,蓝曦臣继续严厉道“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往后不许有人提起,姑苏蓝氏也容不下言行不一,私下寻仇的人,你们可都记住了?”

      众人散去,思追仍跪倒不起,蓝曦臣叹气道“还不起来?”

      思追流泪泣道“要泽芜君为我力排众议,思追惶恐”

      蓝曦臣声音温润了些,带着些许责备道“刚才要一力承担的时候怎么不惶恐了?你若承担得起又想要如何面对呢?忘机说你进退有度,你此次如此莽撞,若出了什么事,怎对得起他这些年养育你的辛劳?”

      思追心痛不已,流泪哽咽道“我……是我考虑欠妥,还请泽芜君责罚”

      蓝曦臣叹气道“心不静则乱其行,思追,罚你寒潭洞面壁思过,你可服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确幸 第2
    作者有话:这则故事来源于《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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