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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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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面面相觑,李书音更是疑云丛生、戒心甚严。
“如此机密要事,你和盘托出,不怕魏相责罚?你既知前朝后宫勾结,却不上奏,可算欺君?”
小山眉微蹙,目光警觉,语气不善。
魏溪亭撩袍下跪,俯首道:“臣……臣对义父还有用处,他暂时不会杀臣。”
“阿时。”穆从谦朝表妹轻轻摇头,示意不该,随即去扶魏溪亭。
但那人未得允许,绝不起身。
收到阿兄劝告目光,李书音敛住厉色,负手在后,道:“起来吧。姑且信你一回。”
“多谢公主。”
李书音对穆从谦道:“阿兄,你先回金州。将军府之事,我来想办法。”
奸相妖妃当道,帝王纵容,小表妹自己举步维艰,如何顾全?
“快走。”
短暂权衡,穆从谦拈清轻重缓急,拱手托付。
“劳魏统领帮忙照拂,待在下传信后,再回中都……”
“别回!”
魏溪亭打断他。
“无论任何人问,穆总兵从未离开金州半步。山头已备好快马,绕云县北上。不要走青砚道。”
青砚道这几个字出来,穆从谦登时惊诧。
元嘉年间末期,朝堂局势逐渐纷乱复杂。先帝暗中开辟密道,用以传递绝密要事。赐名青砚道。
穆从谦清楚地记得,祖父说过,虽有传信兵,但青砚道这个名字,知晓者寥寥无几,皆为先帝心腹。
魏书,他到底是谁?!
“贵妃和丞相谋划,意欲对付穆家军,具体行动还未可知。
穆总兵千万要留心北燕动向,做任何决定,万望三思后行。
至于清河王,需暂时减少往来。只有如此,才能保全双方。
北境线能否守住,关系中都安危,穆家军和清河王军缺一不可。”
贵妃完颜氏和丞相魏荣,携手把新帝推上皇位,属于同一阵营。
柱国大将军穆准、清河王,和他们不对付。
可丞相义子魏溪亭,却堵上前程性命来相助。
穆从谦着实看不懂。他犹豫后,问:“在下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讲。”
“穆总兵但说无妨。”
“穆家败落,相府将成最大赢家。魏统领又最受丞相器重,如日中天。冒险相救,得不偿失,您为何还救穆家?
这么问,绝非疑心,只是……不解。”
兄妹俩一起投来疑惑眼神。
“南凉将士不该折在自己人手里。”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加任何赘述。
山坳间落日当红,余晖映到院里,平添几分暖意。
夕阳下,魏溪亭目光柔和,看向李书音。
“公主愿不愿跟臣走?”
穆府失势,最后一层保护伞被无情撕碎,再无人护她。回去,只剩绝路。
如能离开……
穆从谦反应快,拉住表妹。
“阿时,跟我去金州。北燕浑图王阴险狡诈,赴燕根本就是以命相搏。无论如何,咱们先暂避风头,从长计议。”
走,有一线生机;留,前路未卜。
前一刻查封将军府,后一刻放自己走?
“你如果想走,我不拦你。”
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正迟疑,忽然听他说平语。李书音十分错愕。
要知道,相府魏七向来克己复礼。他竟以‘你我’称呼?
她被表哥拽着离开,和魏溪亭擦肩而过,淡淡的香味沁入心脾。
目光交织,她似乎从那人眼里窥见一丝失落。
弹指间,翻过灌木山丘,再回首,已寻不见魏溪亭身影。
石梯路蜿蜒而下,视野尽头,一匹红鬃烈马,一匹黑马。
去年重阳节,二公主赴菩提寺进香,魏溪亭随行。
李书音远远地见过那匹红鬃烈马。
常嬷嬷说那匹马名叫追风,乃魏溪亭坐骑。
他当真只身前来!
“阿兄。”李书音脚下使劲。
表哥被拽停,回头满脸不可思议。
北燕国富兵强,至少目前南凉无法与之抗衡。
嫡公主遣作质子,逃出皇宫不见踪迹。北燕质询,大军压境。南凉要以最小代价浇灭敌人怒火,只有一条路。
问罪御林军统领,奉上魏溪亭首级。
只一眼,穆从谦便知她作何打算。
苦心相劝:“你若回去,想再逃出来,难于登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逃多远?
东阳还被羁在刑部大牢,穆氏合族又被扣押。我不能一走了之,更不能连累他们。”
北燕使团即将返程,金州关系家族存亡。穆从谦左右为难,不想放弃任何一边。
“阿兄,你先走。我肯定能找到万全之策,既能护我心系之人,又可免我颠沛流离。”
她努力地堆笑,故作坚强,略停顿,开玩笑地嘱托,
“如果……我说如果,我真死在塞外,阿兄一定要找到我,带我回家。”
“不许胡说。”穆从谦忍泪,“等我安排好金州事宜,就来接你。”
“好。”
“跟紧魏统领,他能帮你。但不可尽信。”
“放心。快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纵难舍难分,却不得不先行告辞。穆从谦心一横,跃上马背,“等我。”
李书音含笑点头,挥挥手。
马蹄飞驰远去,片刻消失在山坳尽头。李书音深深鞠躬。
这一别,幸者天各一方,不幸阴阳两隔。
这一拜,遥祝兄长余生安好。
暮色四合,苍山如海。她等待许久,未见人来,遂折返别院。
龙门口,灌木杂草茂盛,遮挡视线。正要继续往里走,却听到那边有细微说话声。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
陌生男子:“一步错,满盘皆输。魏郎君三思。”
魏溪亭:“虚名而已,不要也罢。派人暗中护送穆总兵。如果这次失败,你去找延之,他能帮你。”
“恋杀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您拼却所有挣个机会,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值得吗?”
“帝姬被押回王庭,你不也没犹豫么。”
“……”
少顷,陌生男子应声:“明白了。我先去,北面我会顾着,您务必保重。”
听话锋,李书音忙躲到断壁残垣后。
然而,最后只看到魏溪亭独自走出。
又等上片刻,依旧没见陌生男子出来。
别院里静悄悄,她猜测,那人是否已从其他地方离开。
他们在密谋何事?竟涉及生死。
怕被遗落荒野,李书音赶紧去追魏溪亭。可一路追到羊肠小道,都没见着他影子。
追风还拴在路边,魏溪亭不见了……
难道,他发现自己偷听了?会不会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李书音头皮发麻。
“公主。”
陡然心惊,猛回头,发现魏溪亭站在不远处。左手拿轻纱帷帽、臂跨格纹包袱,右手执弯刀。
刀未出鞘,亦未见肃杀之气。
她腿肚子发软,跌坐在地。
绕行到她跟前,隔出两丈远,屈膝蹲下,颔首致歉:“对不起,吓到您了。”
李书音惊魂甫定,胸膛起伏不定,戒备地看他两眼,微微摇头,说:“无妨。”
默然须臾,魏溪亭道:“臣不会伤您,您无需惧怕。”
人家舍命相助,自己却戒心严重,还被他瞧出来。李书音面子臊得慌,哑口无言。
“不管公主是走是留,臣都竭力帮您。时先生托臣带话,请公主务必顾好自己,别因他开罪陛下。他很担心您。”
听到时先生,李书音登时松了戒心,焦急地问:“你见过东阳?他还好吗?他们有无对他刑讯?”
“没有。司法尚未定罪,刑部不会用刑。”
绵言细语,如山涧清泉叮咚地响。
李书音慢慢地平静下来,打量起单膝跪在面前的人。
魏氏七郎,芝兰玉树,行止端方。那样谦和温良、智勇双全,如明珠璀璨熠熠生辉。
那双眼眸清炯炯,似有千言万语、万种风情。
松树之巅,布谷鸟轻啼。
她感觉自己内心似火烧,几乎压不住悸动,眼睛也跟着发热。目光坚定,说:“我跟你回去。”
帷帽白纱轻轻拂过面庞,落在她头顶。
“余热未散,戴上帷帽凉快一些。”
他抬起手臂,供李书音搀扶起身。
多年以后,魏溪亭仍清晰地记得这个午后。微风徐徐,松香阵阵。
他安静地走在公主身后,纵有万千心绪,也敛得密不透风。
他希望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