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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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是永明十年，正逢早春时节寒气料峭。建康城北街市繁华，路上行人如织，一辆马车正往前方缓缓驶去。
大约半个钟头过后，马车停在了一座两进四合的宅院前。
车里下来一位满面愁容的中年男人，这身月白色锦袍将他瘦削的身体衬的愈发佝偻。
一路踽踽，当他迈进月华院时正看见女儿元令嬴在临窗描摹着近来新得的字帖。
清风缕缕，一树粉嫩的桃花纷纷叠叠的翩然落下。元令嬴刚准备沾墨起笔，余光一扫，却看见父亲正站在院中踌躇着不敢推门进来。
“阿爹？”
元令嬴见父亲眉头紧锁，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逐渐涌起。将毛笔放回笔山，她推门出去：“是荀大人又催着咱们还债么？阿爹别急，女儿前日里刚将做好的绣样卖了不少银子，眼下先拿去应急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荷包从腰间解下递到父亲面前，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元相合扫了一眼那鼓鼓的荷包，还有荷包之下那躲着的，被针刺的伤痕累累的指尖。
但面对如山般的巨债，这点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即便是元令嬴日以继夜的做女红还债，想要尽快还清无异于天方夜谭。
是以，眼下唯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元家此刻的困境。他不敢抬头去看女儿的脸，但为了还债，元相合只好紧咬着牙关，从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了几个字：“嬴儿…阿爹为你寻了一门亲事……”
元令嬴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元相合的额头上生出一层薄汗，他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试图让接下来的气氛轻松些：“荀昭仪…就是荀大人的姐姐，她想为你保媒，为父也是今日才得知了此事，只要你答应，为父的燃眉之急就可解了……”
待他说完，元令嬴瞬间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走投无路的父亲是想拿她去填债。她今年刚满十七，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就该出嫁了，但元家贫寒，根本置办不起像样的嫁妆，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父亲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奉朝请，为了给卧病多年的母亲治病，家中的积蓄早已耗尽，不得已才向同僚荀贾借了大笔的银子。
如今微薄的俸禄难以偿还巨债，荀贾才提出了这个办法。并且他向元相合再三保证，只要元令嬴答应，那他与元家的债务便从此一笔勾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女子嫁人本来就该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此情此景之下的元令嬴却深深的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的终身大事不该是这样，起码不该出于这种原因被草草定下。她像一件物品般被转卖，但再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母亲尚卧病在床，父亲为还债四处奔波白了头，家中还有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
她就算再不愿，又能如何呢。
元令嬴努力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抚慰：“婚嫁之事全凭阿爹做主就是。”
“只不过容女儿多问一句，那夫家是谁？”
元相合没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思及此，也不由得轻松些许：“为父也不太清楚，不过荀大人说明日要让你进宫见一见那位昭仪娘娘，你放心，能让宫中贵人亲自保媒的人，想来必定身份尊贵，即便不是宗室，也该是名门望族。”
父亲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此事也就算定了。其实每个闺阁少女都曾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元令嬴也不例外。
世人都说建康才子犹如过江之鲫，满朝公卿中尤以竟陵王萧子良的文采相貌堪称双绝。初来建康时她曾听人提起过竟陵王，时人都称他温润如玉，世无其二。
可惜他已有妻室，元令嬴那时就想着，未来所嫁之人不求有多么名门显贵，但必须是像竟陵王那样端方的君子才好。
可如今这个地步，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随之付诸东流了。
元令嬴温和的微笑着将父亲送出了月华院，回到房中坐定，洁白宣纸之上的墨迹已干。
翌日清晨，宫中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了元家门前。元令嬴收拾妥当以后便跟随着父亲出门，元相合送她登上了马车，再三嘱咐道：“你初次入宫，娘娘问话才能回话，多余的一句都别说，切不可行差踏错招来祸患，知道么？”
元令嬴向来行事稳妥，也明白父亲此刻焦灼不安的情绪，便安慰道：“阿爹别担心，女儿都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元相合也就再没有什么可嘱咐的，只得依依不舍的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
建康宫位于城中央，元家住的远，马车行驶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高耸威严的朱红宫门之内便是重重叠叠的殿宇，待她下了马车以后，宫门前早有寺人静静侍立，等待着带她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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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荀昭仪时，是在建康宫的含章殿。
即便她从未来过这里也知道那个“梅花妆”的典故，迈进宫门，殿前庭院里果然遍植梅树，只可惜如今过了时节，独留满树凋敝，看不到梅花满枝头。
宫人将绛红色的毡子掀起，领着她进入了殿内。甫一进来便闻到香盈满室，殿中央放着一尊赤金狻猊香炉，紫烟从镂空雕花的盖子里袅袅升起。
香雾朦胧之间，一名身穿锦衣华裳的美妇人正慵懒恣意的倚靠在主位的贵妃榻上，身边宫婢环绕，伺候得殷勤小心。
想来这位便是当今陛下的宠妃荀昭仪了，思及此，元令嬴从容恭敬地行礼：“臣女元氏，给昭仪娘娘请安。”
香雾之后传来妇人柔和含笑的声音：“起来吧。”
待元令嬴起身之后荀昭仪才静静打量起眼前的少女，目光顺着细白的脖颈上移，这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皮肤白皙犹如凝脂，眉色秀丽似远山青黛。眼波流转间自有一副媚骨天成，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这里，不必开口便足以令人惊叹一声绝色。
这样的容貌，即便是宠妃也不免相形见绌，更何况她如今早已芳华凋敝。好在眼前的女子仅仅是她用来笼络权臣的工具，这样一来，她便自然而然的放下了警惕之心。
是以，先前的意外之色只在眼底一闪即过，脸上仍旧是一派平静又温柔的笑：“该说的你父亲都跟你说过了吧？”
元令嬴点了点头，心中却犹如擂鼓般不安。
荀昭仪继续道：“就是陛下的堂侄、始安王萧遥光，他向来深受皇恩，只可惜娶妻多年膝下无子，你嫁给他倒也不算辱没了你的门楣——”
没等荀昭仪说完，元令嬴的脸上便浮现起震惊之色：“娘娘说什么？是谁？”
被打断话的荀昭仪忍不住皱眉：“陛下的堂侄，始安王萧遥光啊！”
见她一脸震惊，荀昭仪疑惑的问：“嫁给他做妾的事，你父亲难道没跟你说么？”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让元令嬴久久难以平静，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要她嫁给那个身有残疾的始安王为妾！
她好歹是官宦之家的嫡女，就算是当作物品被迫嫁人，也该是为人正妻。就算父亲走投无路，起码也不能把他嫁给一个残疾的跛子吧！
元令嬴袖中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想要哭，到底还是死死忍了下来。如今的局面令她骑虎难下，公然拒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为了爹娘，为了弟弟妹妹，如今放在面前的就算是柄尖刀，她也要强忍着咽下去。
面对荀昭仪的疑惑，元令嬴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回道：“父亲说过了，方才是臣女太过紧张，一时失仪，还望娘娘恕罪。”
荀昭仪早已看透了元令嬴的心思，倒也不必说破，只是笑容变得愈发温和：“你倒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虽不是正妻，但日后待你诞下子嗣，封个侧妃还不是轻而易举？他日王妃无所出，你的子嗣自然而然就能袭爵，届时是不是正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说是吧？”
让她为妾的事被荀昭仪说的竟这么简单，元令嬴心中一阵冷笑，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只好乖顺的跟着微笑：“娘娘说的是，臣女谢娘娘眷顾。”
荀昭仪很满意她的顺从，便又道：“不过眼下本宫还想请你帮个忙。”
面对元令嬴的目光，她顿了顿，笑着抚慰道：“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事。”
随后接着说：“本宫只有南康王这一个儿子，你应当明白的，在这深宫之中我们母子有多么不容易？你生的这么美，王府里没人能跟你争宠，只需要你日后能多在始安王的耳旁吹吹枕头风，就算报答本宫对你的抬举了。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么？”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
如今皇帝老了，荀昭仪作为宠妃，作为人母，想替自己的儿子争一争也无可厚非。
始安王是权臣，但在朝中依旧不及同样手握大权的叔父，西昌侯萧鸾。
毕竟西昌侯与皇帝是堂兄弟，而始安王能深受皇恩也全因西昌侯的处处扶持。
比起始安王，荀昭仪更愿意直接拉拢西昌侯，只可惜这萧鸾做人极为谨慎，轻易不肯受她拉拢，所以她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萧遥光身上。
荀昭仪拐弯抹角的告诉元令嬴就是为了让她能做她的眼线，必要的时候，让萧遥光扶南康王一把。
元令嬴勉强愿意嫁入王府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她实在不想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倾轧中，是以，她道：“臣女微贱，始安王殿下能否看上臣女尚未可知，所以吹枕头风这种事娘娘何不直接交给始安王妃？”
她这话无异于直截了当的拒绝，怎料她的话刚说完，这含章殿的空气就突然像凝固住一般。
一片死寂之中元令嬴不禁心虚起来，不敢抬头去看荀昭仪的脸色。
未几，只听荀昭仪悠悠开口，语气中笑意渐浓，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意藏匿其中：“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宫是在跟你商量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