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蕉下甜

2、（一）

　　菱乐从未想到有一日，她竟那般希望自己打小便是一个女娇娥。可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却只能一字一句道：“我本就是男儿郎。”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失望和退却，可谁知她心底的痛楚。

　　拜师那一日，师父问她：“你真是男儿郎？”

　　她看见病重的母亲在师父面前赌咒发誓，甚至以性命相要。她一直记得那日大雪后，阿娘将她送至了师父处，只为换取她一口吃食。她亲眼看着母亲带着她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三天三夜，也是这三天三夜，阿娘病了，病得很重。

　　而她时时刻刻在她耳边念叨的便是：“你要记得，你本就是男儿郎。”

　　“娘问你，你是什么？”

　　“我本是男儿郎。”，彼时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却只能对着师父的门前磕头，嘶声力喊：“我本是男儿郎，求师父收下我。”

　　“我本是男儿郎。”

　　“我本是男儿郎…”

　　这意味着，终此一生，她不得着裙，不得戴簪，不得红妆以待。更不得，与自己相爱之人，厮守一生。

　　“管菱乐，你好得很！”，眼前男子发狠的模样，深深刺透了她的心。

　　“张生！”，戏台后，她嘶声厉喝，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伤痛一点点涌上。脚畔是被他遗弃在地上的丹朱花，那般红艳。张生说那是他亲从悬崖峭壁寻来，只因她喜欢，送予她做礼物的。可现在却被他亲手扔至地上。

　　她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去，将花一点点揽入怀中，身上是未曾退却的白娇戏袍。红妆，红妆，她终是着了这红妆，扮了这女娇娥，可她却永永远远不能成为女娇娥。

　　“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身后似有一人缓步而来，声音静得恍若微尘。

　　“你不懂。”，她只是将丹朱缓缓抱起，朝外而去。

　　“我既成全你做这女娇娥，你不是应该感谢我？”

　　菱乐回头，看着同样一身朴素戏袍，却难掩仙姿的人：“你真是白废了许相公如此宽厚的角色。”

　　钭颜一笑：“你竟是觉得他宽厚，亲去金山寺的是他，引白娘子水淹的是他，逃避的是他，没担当的是他。最后害得白娘子入雷峰塔的更是他。你就这般喜欢许仙，喜欢与许仙同样无能的张生？”

　　“他就算千般不好，在我心中也比你好万般！”，菱乐厉眼瞪去，钭颜嗤笑，一把从她怀中夺过丹朱花，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了地上：“就凭这单单一束丹朱吗？我竟不知道你这般会演戏的人，也会被这些假象蒙蔽！”

　　菱乐气急，上前一把掌掴在了他脸上：“钭颜，我敬你先入门，唤你一声师兄，但不代表你所做的事我便不是完全不知情。大不了，这旦角儿我不做了，出了这梨园，我管菱乐亦能谋生！”

　　“谋生？”，钭颜捂着脸看向她：“你拿什么谋生？你当真以为你是男儿郎了吗？若不是为了你，我会杀死师父？会接下梨园？会一步步将你捧成角儿？现在倒好，你竟是要翻脸不认人。就为了一个张生？”

　　“不关张生的事！”，菱乐嘶声厉喝。

　　钭颜笑了，笑得苦涩跟癫狂：“不关他的事？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逃离梨园，我告诉你，管菱乐，没有我的允许，这辈子，你也休想离了梨园！”

　　“疯子！”，菱乐睨了他一眼，却是伸手从地上捡起了早已沾满了泥污的丹朱。

　　“是，我是疯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疯了，我想啊。怎会有一个人这么倔强，哪怕你真是个男孩，我也认了。十岁那年。你来了葵水，求着我帮忙隐瞒，你可知我是多么的欣喜？你是女孩子，你是女娇娥啊！”

　　“不要说了！”，菱乐厉声打断他，却是抱起丹朱转身离去。身后钭颜笑得苦涩，她从不肯听他说完所有的话。哪怕是多一句，多一句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