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ＩＣＥ世无界》匿稚

41、章节四十一 终点

　　黑色呢子外套，栗色头发的少年已经变成男人。
　　——再次站在了灰色的建筑前。
　　时隔几年，他高了不少，身材更加笔挺，肩膀宽阔，五官线条也更加硬朗。没有了之前的畏惧和小心翼翼，他直接用密度极高的坚冰对着建筑冲撞过去，破开了墙壁。然后他跟在横冲直撞的坚冰后走进去，径直走到中心的石室里。
　　黑衣长衫的男人，依旧微笑着坐在石阶上。
　　珂宥抚掉肩头落上的碎石，他本可以撑开冰罩挡住的，但他并没有。
　　如同曾经的某个冥界使徒。
　　“又见面了。”离灭道，他显得并不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好久不见，火气渐长。”
　　看着离灭平静微笑的脸，珂宥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杀了他。但他没有，也没有表露声色，只是看着离灭，“你不是说，结果都会是差不多，不会改变太多的吗？”
　　“那只是基于当时的预测而已。我们是看到未来，而不是支配未来。结局改变了，说明你的改变起作用了啊。”
　　“……可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
　　“未来当然是可以改变的，但改变的结果是好还是更坏，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况且，我说的结局，可并非这层含义，而是万物之死。离灭别有深意地停下来，将后半句化作沉默。
　　“……”珂宥其实心里已经很清楚会是这样的回答，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早已把所有事情想了太多遍，但最终听到这话从离灭嘴里说出来，他知道是这一个终点到站了。
　　“我来这里交换。”珂宥继续说。
　　“想要什么呢，我的客人。”
　　“我要她复活，或者回到过去。”
　　“这是无法做到的。时间流转，生命轮回，灵魂转生，没有人可以干预。”
　　“即使你也做不到？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给出，拿我的命来换也可以。”
　　“啊，我想你误解了。一个人这一生死去了，是无法复活的。但灵魂的转世，即使没有你来交换，也还是会在周期内进行。而至于时间，不管多少人的命也都无法撼动。”
　　“那，就没有什么能够为她做的了吗？”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风水轮回了吧。每个灵魂在人间和这里轮回，也在所谓的‘天堂’和地狱轮回。或许我可以让你来交换她少受一些地狱轮回，转而由你代受。”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做到？”
　　“这就只能看你信不信了，或者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在你这一世找到转生的她。但你们是无法知晓转生周期的，所以也劝你最好别抱希望。况且，一次轮回过后她又是一个全新的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权利强迫这一世的她背负上一次的命运和人生遗留。”
　　“……我能换掉所有的吗，不让她再轮回到地狱。”
　　“不能，轮回周期和时长是不可控的，我只能做到确切的几次，但不能做到所有。比如这一次或者下一次，我能让她不要轮回到地狱去。”
　　“她这一次要轮回到地狱去？”
　　“这种事情无可奉告。”
　　“究竟是什么来判定一个人这一世是去地狱还是天堂？”
　　“等轮到你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凡人之躯没有权限知晓，也没有能力承受。”
　　珂宥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那就交换这个。”
　　“或许等你死的时候，我有机会让你看一看她这一世是否根据约定轮回到了天堂。”离灭意味不明地笑，“条件？”
　　“还是域地吧，不过，我希望能先知道，为什么去域地做杀手会作为交换条件之一。身为冥王使者的你，为什么会要别人屠杀。”
　　离灭抬头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
　　珂宥继续说，“我想知道这种交换的意义。”
　　“噢？就你而言，你认为我为什么，又是怎样完成这种交换呢？”离灭从石阶上站起来，“灵魂是不同的。疆城，也就是你们称的域地，是提供灵魂的集中地。而以不同方式被供出的灵魂，是拥有不同的精神的。我们需要的是有着更特别意志的灵魂。明白了吗，猎人？”
　　“既然这样，既然，你们需要的只是屠杀的工具，那这一次，”珂宥向前一步，“我希望能自己选择阵营，我会完成猎取灵魂的任务，送到你们的通道，但不是以狼印手下的身份。
　　“我知道狼印和你们是有固定往来的，不过，如果你们只是要这样特殊的灵魂的话，我不管在哪里做杀手，都是一样的吧。将这个也作为交换之一，我会在域地多待一段时间，比你们原本安排在狼印那里的交换区间更长。”
　　显然，这是将自由也加放在了天平的一边。
　　“……”离灭看了他一会儿，开始在符纸上画符，“五年。”他说，“这一次交换的价值和难度都比上一次高了一个台阶，如果是别的选项，至少二十年起步。而且，万一你所交的任务比在狼印那里少得多，就不好交差了，所以更要适当延长。因为没有狼印的约束之后，无法保证你是否还会作为杀手工作，所以如今你的约束就是这张符纸，它很脆弱，但契约是不可摧毁的，如果没有按照约定履行交换，就会暴毙身亡。这样，双方都不再有手段和诡计了。”
　　“好。”珂宥毫不犹豫。
　　对这份果决，离灭不免有些惊讶，他严肃起来，将符纸飞到了珂宥那里，“你可别忘了，上次，你是怎么回来的。”
　　“忘不了。”
　　“如今，可不会再有人去接你回来。”
　　“我知道。”
　　珂宥按下指印。

　　离灭目送着珂宥从被毁坏的墙壁中离开。
　　来交换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主动选择域地的。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天生的杀胚，或是直接从域地来的有所求的人。为了节省时间，也因不愿将气力花费在无聊工程上而选择域地的，珂宥还是少有的一个。而且当时他年龄尚小。
　　毕竟从冥王使者这里去了域地的外乡人，多是死了，亦或是被困住脱不了身，最终屈服，一辈子被囚禁在那里，在那里苟活终生的人。
　　以及，被改变了太多，已经再也回不去之前地方的人。
　　所以离灭几乎没抱希望，珂宥能活着回来。
　　但现在他要再一次去了。甚至自己加重了筹码。
　　我看到了一次怎样的人生呢。
　　对着墙壁，离灭仿佛看得见双目血红的少年。他眉眼微微弯曲，像是在笑。

　　独自走上山间的道路。
　　上一次还是被蒙着眼睛的吧。
　　珂宥骑在马上，看着手中的罗盘。这一次，离灭没有派遣使徒同他一起，而是给了他这个，让他直接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往域地。
　　整片山中只有自己的马蹄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
　　他已经能不动声色地回想过去那些事情了。不是已经痊愈，而是可以将一切包裹在坚不可摧，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侵入的硬壳之中，留在自己体内。
　　站在这里的终点向身后看，其实根本无法估量银肃到底算到了哪一步。他活在无法见到妻儿的痛苦里，却还是给了珂宥怀表，并且留下那盏冰砚，是不是说明他已猜到了，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在离灭那儿呢。可如果他猜到，为什么又不去见一见？那样的亡命之徒，做什么都是无所畏惧的吧。那样的银肃不知经历了什么而到达蓝境，就践踏了小男生的家族。
　　虽然无法推演银肃到底是如何遇见那个小男生一家的，但终归是肯定有一个爆发点。嫉妒，痛苦，同在人间却无法相见，愤恨命运不公从而见不得别人好，不知具体是什么让经历过这一切的银肃看着那个家族而产生毁灭理智的情绪，最终成为恶劣的愉悦犯。但之后银肃竟又恢复了理智，摇身一变成为道貌岸然的外来居民，并且以无法想象的洞察力猜到了不知多少事情，从而那么早就在暗中对珂宥下了手脚，完成了一切。
　　那个小男生，珂宥之后也去找过。因为尽管银瑾留下的遗书中很明显能看出来，她到最后也没有得知任何银肃在暗中做过的事情，但珂宥依旧怀疑是小男生对她做了什么。所以他去了，然而结果并没有改变，只是再次真正证明了，银瑾只是因为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自杀，她大概真的只是为了“赎我自己可能犯下的罪”。
　　做冥王的手下教会她面不改色取人性命，却没教她如何守住自己的命；教她坚毅内忍有口无言，却不会教她人世是非，人心难察，得过且过。
　　而我，也犯了大错，被所有事件堆积起来的冲击迷失在自己的内心里，迷失在命运的玩笑之中，从而无视了她的心理状态，无视了最重要的现在。
　　最终还算得上令人欣慰的，就是她至死也对银肃在黑暗中做过的任何事情一无所知吧，银肃在她心中依旧是伟大的父亲，是信仰。
　　我们都太早看到对方黑暗的东西了。
　　还没能越过黑暗到达光明柔和的地方，就已经无法继续。
　　那么现在，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
　　遗书还中有一条遗愿，是希望珂宥不要跟随她到阴间，所以他才没有在那之后自尽。但银瑾既然最终没能知道银肃做过的勾当，也就不会知道，珂宥的命数已经不知从哪里被砍下一刀，来补完她。而她，最终没能等到这次补完。
　　终点。
　　他一刻不停地行进着，终于在四夜三天之后，看到了环山包围之中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