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1、一 琴裂

　　一 琴裂
　　细雨微濛。
　　原本灰白的高墙被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汽，晕染出微微泛黑的灰，延伸到视线尽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高墙一路狂奔。
　　脚下是深褐色的泥地，坑坑洼洼的表面还未及积水，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栽倒。
　　剧烈喘息。
　　背后疼得几乎麻木，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背脊留下。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近了。
　　“小子你给我站住！”好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一边喊一边追赶，其中有两个家丁手里还挥舞着不知从哪里牵来的棍子，“快把少爷的钱袋交出来！”
　　“呸，交出来还偷个屁！”动了动嘴形，却没能把话给吼出去。
　　心有余而力不足，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回头瞪一眼也难。
　　不小心绊在突起的土丘上一个踉跄，身子顺势前倾。耳边却在同一时刻风声异响，棍子几乎贴着脑后呼啸而过。
　　侥幸躲过一劫。
　　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拼命稳住身体，继续往前疾奔。
　　高墙忽然就到了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人声鼎沸。
　　拼命奔逃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继续往前疾奔了好几步，“砰！”笔直撞上一个人，踉跄着后退。
　　“哐！”重物坠地的声音，伴着木片的碎裂声，淹没在吵杂的人声中。
　　一把琴躺在微湿的地面，侧面裂痕宛然。
　　原本捧琴的华衣少女跌坐在地上，视线却牢牢的锁在破损的琴身上。
　　一根琴弦一段散落，斜斜的搭在一旁。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原本打着伞走在另一边的丫鬟见状赶了过来，看着那个从狭窄小巷里窜出来的脏得跟泥猴似的小鬼头气不打一处来，“你走路不看路么！脏死了，快滚远点！小姐，快起来，地里脏。林老板还在等着我们呢，把琴给他一定能修好的。”
　　衣着精致漂亮的女孩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地上的琴发呆。
　　周围人来人往，有人驻足，有人举步，有人不屑一顾。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小鬼头虽然小偷小摸的事情干起来从不手软，但该道歉的时候也绝不抵赖。
　　眼前的少女虽然年岁比他大，可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主，把人吓到实在太罪过了。
　　支吾的语声散在风里，不一会便融在周围的喧嚣嘈杂中，消失殆尽。
　　“臭小子，看你还往哪里逃！”不和谐的粗犷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被人群阻隔，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目标的那一群家丁个个摩拳擦掌，“快把钱袋交出来，今天就绕你一顿打！”
　　小鬼头白眼。
　　只要是落到手里的钱袋，哪里有还出去的道理。打可挨，血可流，到手的东西不可以没有。这是做偷儿这一行最基本的道理，这群傻大个怎么就永远都学不会。
　　“他偷了你家主子的钱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听不出情绪，却依旧悦耳。
　　小鬼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之前跌坐在地上的人已经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只余衣摆下方的污渍泄露了之前的狼狈。
　　之前瞪着地上的琴泫然欲泣的人似乎根本不是她。
　　“呃，是。”家丁没想到那个年纪不大的千金小姐会突然插一脚。
　　“这点够不够？”一个鼓鼓的钱袋被抛到带头的那个家丁面前。
　　下意识的接住，下意识的点头。
　　“现在这小子不欠你们什么了，可以离开了么？”淡然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只是从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嘴里吐出来，却有惊人的效果。
　　家丁们摸不清底细，只是看看女孩的穿着打扮，立马一个手势退了个干净。
　　原本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开，人流中只剩三个杵着不动。
　　“你砸了我的琴，怎么赔我？”又黑又亮的眸子笔直的盯着一身泥污的小鬼。
　　“我——”小鬼从没被人用正眼瞧过，更不要说被如此晶亮的瞳孔直直凝视，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这琴可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面无表情的补充了句。
　　对面的人越发面红耳赤。
　　“外加之前替你赔掉的银子，虽然我不想落人话柄，说我欺负一个七八岁的小鬼头。只是就这么放过你，回去我很难跟老爹交代，也很难跟我在天上的老娘交代。所以，你就把自己卖给我吧。”少女叹了口气，拉了拉身旁的丫鬟，“替我收起来，回府。”
　　“不去找林老板修琴了？老爷送了好几次帖子林老板才答应的——”
　　“不用了。”

　　雨丝似乎变得更密。
　　不少人开始找地方避雨，携带着的伞一把把撑开，本就狭隘的街上更显狭小。
　　小鬼头在人缝隙里钻来钻去倒也不显得突兀。时不时抬起头，确定自己没有跟错方向。
　　头有点晕，身体有点冷。
　　女孩一身浅蓝衣衫在前面缓缓移动，手里打着伞，琴却是丫鬟抱着的。
　　“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容易靠近了，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漫不经心的语气，与风一般飘渺。
　　小鬼头一愣，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你的名字？”女孩回头，重复。
　　“我，没有名字。”其实有，叫做二鬼，他们一群混在一起的小鬼头按个头分大鬼二鬼三鬼……
　　可惜这名太丢脸。
　　“没名字？那我随便起个——裂琴？”几乎没有沉吟，脱口而出。
　　“啊？”二鬼听不懂。
　　“这个名字太女气了，”女孩顿了下。
　　“什么女气，我——”二鬼忽然跳了起来，话没说完却被打断。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名字啊。那叫落弦好了，听上去比较适中，也免得我叫着迷糊。”少女自说自话，压根不管对方说了啥，“我叫柳汀，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跟着琴儿叫我小姐。”
　　“……哦。”二鬼点头。
　　忽然就有名字了，落弦……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却忽然有了种存在感。
　　雨丝略在身上越发轻浅，眼前似乎升起了一片薄雾，朦胧不清。
　　“小姐，您真要带那个脏小子回府？”琴儿，也就是柳汀的丫鬟回头瞥了落弦一眼，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小鬼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满满的鄙夷，“他毕竟是个偷儿，老爷要是知道了——”
　　“放心，这事我有分寸。你不说，老爹不会知道的。”柳汀的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他没那么多时间来管我，我找上那小鬼头，也只是解解闷——喂，你——”无意中眼角瞥了眼身后，之前面对数名壮汉依旧淡然的人却大惊失色。
　　之前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小鬼直直栽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破旧的衣裳，带着早已肮脏得分不清原本的色泽，却在背部裂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被血色浸渍，晕染出很大一片。

作者有话说

　　新坑到底还是开出来了。。。好心人给俺留言吧。。。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