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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不知是雾气太湿重还是夜色太厚,好像任何声音都传不远,两人才转过一丛花树,争吵声已然低到不可闻,空气里是让人尴尬的寂静,有不知名夜鸟贴地掠过,仿佛也挣不脱这黑夜。

      戚少商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像这只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掉进一个巨大的牢笼,被人窥视算计,却无处着力反击。

      戚少商郁郁地看着那只鸟贴着湖面终于飞出墙外,方才有一点欢喜,却被凤凌云一句话击杀当场。两人不知何时停在了湖边,凤凌云把手里的花一枝一枝扔进水里,对戚少商说,你爱顾惜朝吧。

      什么?!戚少商心里嘣嗡一声响,好像最硬的弓拉满弦,然后一下一下拨动,振颤不已。凤凌云看着他,缓缓地,带着几分调侃地重复了一遍,你爱顾惜朝吧。

      戚少商僵硬地没有回头,半天上流云聚散,满湖荷叶翻卷,忽然之间有种很不真实的茫然,爱……和顾惜朝怎么会扯上关系,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戚少商苦涩地想。

      凤凌云笑了笑,负手立在湖边,夜风扬起袍袖,剪出的背影肆意却又无比孤寂。他的声线华丽冷淡,不带一丝情感,天河之水一般流泻,这世上让人痛苦的往往不是恨,而是爱,仇恨多简单,手起刀落干脆快意。

      复仇不会让人痛苦,仇恨只有跟爱掺杂在一起,才会万般纠结撕心裂肺,那么好看,凤凌云看着他,就像我的小幺,就好像你,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好像要把人吞噬下去,戚少商心里有什么在翻翻滚滚涌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顾惜朝,见过的每一面,说过的每个字,都刀刻一样记挂在心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顾惜朝,明明已经把他放在最深的心底再也不去想,可是任何一点细微的触动哪怕只是一片柳叶,也能让往事排山倒海一样涌出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顾惜朝,隔着累累白骨滔天仇恨的尽头,也总是想着他迎风而立负手微笑的样子,再也没有一个人像顾惜朝,明知他手里握着剑,还是愿意把胸膛贴上去,步步是血也不愿停下,靠近他的脚步。

      如果这都不是爱,那又是什么。

      就好像,从当年初遇看见他第一眼便掏心掏肺,就好像,被他卖了也只想拼死问一句为什么你不信我,就好像,说过无数次要杀了他却从未下去过手,就好像,看他终得恶报天道不虚却没有半丝欢喜,就好像,从他走后掏空般麻木没有欢笑伤痛的日子,就好像,在小幺梦境里那些让人惊心的绝望,就好像,终于看见他时那乱卷长发一般混乱的心绪,就好像,藏在心底从来也不敢说,那妖魔一样的渴望。

      可是有些爱,终究不能说出来,戚少商死死咬着牙关,始终保留着心中一线清明,眼前湖水粼光,花树轻雾,翻飞的衣袂,勾魂的呓语,无一不像那晚古格城的幻境,将人拖向自己心中的迷城。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戚少商低低地问,缓慢却坚定,凤凌云甚至有些开始欣赏他,坐上旁边一块湖石,说我跟顾惜朝打了一个赌。

      戚少商心中一沉,凤凌云恶毒地笑着,说顾惜朝跟我赌,他就是再出卖你一百次,卖尽你身边最后一个人,连你自己都卖掉,你还是会相信他,还是会帮他,永远不会杀他。

      你以为为什么息红泪会被抓,赫连春水会被困?你以为为什么你会那么容易被小幺的幻境所迷,你以为你这一路来受的苦都是无缘无故?你以为顾惜朝跟你说要逃出去都是真的?你以为今晚我为什么会遇见你?主意是他出的,路是他指的,办法是他教的,而你一一照办,戚少商,你笨的让人惊叹。

      凤凌云微笑着,你的顾惜朝真是坏透了。

      我这一局,输的啼笑皆非,你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在一个人手里栽了一次不算栽,难得的是栽了一次两次无数次,再来一次还是会栽,我佩服你。

      戚少商脸上阴晴不定,凤凌云心中升起异样的满足,眼底闪烁,说你想不想见见息红泪?

      戚少商猛地一抬眼,凤凌云说,你跟我来。

      走到廊下的时候凤凌云摘了一盏风灯,绕过大湖后层层深殿,有人备了车马,山外夜风寒冷,凤凌云裹紧了大氅钻进马车,车里燃着炭火,火光下戚少商脸色十分难看,凤凌云自顾夹了两只核桃,吃的十分香甜。

      回声谷在大殿三里之外,两侧山腹被挖空,顺着隧道进去是一间一间石室,铁铸的门上有个小窗,打开可以看见室内情形。赶车的马夫没有跟进来,凤凌云依旧提着那盏风灯,山腹内十分开阔,一点声响也回荡的叠声不断,两侧石室内偶尔传来哭泣嘶叫,山腹内便不断回响着这些声音,黑暗中听来如阎罗地狱般可怖。

      戚少商紧紧攥着手,红泪神仙般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地方,每走一步都有愤怒滋长。凤凌云提着灯走走停停,自言自语道,息红泪住在哪一间呢?

      两侧的铁门边都悬着个木头牌子,凤凌云皱着眉挑灯过去辨认,戚少商一眼扫过身边一个,襄阳周承墨污嫂,又扫过一个,定州韩郴弑父,下一个,青州朱十八□□,再下一个,蜀中沐乔犀背叛师门……等等一路过来,让戚少商想起从前小雷门的刑堂,凤凌云翻着牌子一个个过去,说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非要把他们关在这里,而是小幺的幻境把他们困在了自己的心魔里,是他们自己走不出去。说罢推开一扇门,说你看,这里从来都没有锁,锁住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两侧的门里不断有或高或低的声音传出来,有人哭泣有人忏悔,有人让人毛骨悚然地笑着,还有人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地无声游荡。到处都是让人绝望的哭喊,戚少商手心一层层冒着冷汗,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你还有什么理由放过他?

      凤凌云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举高了灯说息红泪在我这里没有受半点委屈,顾惜朝对她不错,你不用这么咬牙切齿。

      戚少商心里一松,却又很快黯然起来,他对红泪向来不错,可是,戚少商不知要可是什么,凤凌云忽然笑了起来,说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说罢指了指身边一道门,这里住的这个家伙叫方千里,从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盗,刚来的时候油盐不进,连小幺都找不出他心里到底惧怕什么,没有弱点的人,凤凌云掀起小窗朝里看了看,却被一个包子打败了。

      戚少商皱了皱眉,凤凌云嗤嗤笑着,这位大盗小的时候,猪不咬狗不叼,人见人打,他也就变着法的坏出花样来,据说有一年冬天,方大盗不慎弄断腿又得了风寒,躺在街上等死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小和尚给了他一个包子。

      就是这个包子救了他的命,他这辈子最好的回忆,也成了他唯一的弱点。

      凤凌云指了指小窗,你看他多开心,戚少商看了他一眼,凑到小窗前往里看,只见一个满脸头发胡子看不清面目的人,呵呵笑着抱着一堆白胖包子,笑的心满意足像个傻子。

      凤凌云提着灯依旧往前走,说你看,越是心地好的人越容易被击垮,就像是越好的瓷器越易碎,破铁罐子最结实。

      不过就算是方千里这种人也至少还有个缺口,可是顾惜朝,凤凌云回头看着戚少商,他太豁的出去了,所以无懈可击。

      小幺再怎么尖酸刻薄的羞辱,都被他一个冷笑笑回来,凤凌云挑挑眉,望着戚少商,他说这算什么,我就是这么长大的,你还差得远。

      戚少商心里刺痛了一下,凤凌云并肩在他旁边,我原本寄望于你,却不想他把你卖的这么彻底,果然这个人心里,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戚少商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老子还没死呢你有完没完,我又不是头猪你卖卖卖!心里却堵的几乎内伤,终究给人卖了,只有被卖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一次次的被出卖,那就只有被人一次次出卖过的人才能体会。

      终究还是,伤心的。

      戚少商勉强收拢着破碎的心情,凤凌云忽然停了下来,执灯照着手里木头牌子,我们到了。

      风灯下木牌上一行小字铁钩银划,凤凌云嘲弄地念了两遍,毁诺城息红泪被负,言简意赅,戚少商原本就十分破碎的心又被碾了两脚,凤凌云漆黑的眼闪了闪,推门道,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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