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讽刺——高中狗、本科鸡与博士猫》邱庆剑

2、第 2 章

　　世纪集团位于一座叫“宏云大厦”的楼上，具体通讯地址有两个版本，一是“程都市三环路西三段7号宏云大厦7楼701号”，世纪集团自己印刷的各种宣传资料上面则是“程都市三环路西三段世纪集团宏云大厦”。小小地址，为什么会有两个版本呢？这中间大有来头，但又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我们还是在后面的章节再说吧，现在赶快说故事，免得一心想看故事的读者朋友等急了。
　　那是某年初夏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世纪集团的员工原本要加班，可到了办公室，却停电了，老板派克狗大发慈悲，准许员工们自由安排，电来了再上班，如果当天一直没有电，就换在第二天——星期天加班。
　　听到“自由安排”几个字后，办公室里发出了轻微的、显得有些压抑的叫好声。虽然，加班是推不掉的，但至少可以暂时“自由”一下了。人到了没有奔头的时候，总是容易满足于眼前。世纪集团的员工，都爱说“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句话，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在参加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长跑。
　　就在头一天，程都下了一场大雨，天空被冲洗了一番，不再那么灰蒙，偶尔还能从云团的间隙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纯蓝的天空，这对程都人来说已经算得上老天爷格外开恩了。下了雨，天气也有些儿凉爽。
　　有人望着窗外，忽然提议去钓鱼。
　　好主意！好几个人附和道。
　　看着鱼儿挣扎的样子是一种快感，这种感觉比吃着可口的鱼肉更过瘾。越是受奴役的人，越渴望奴役别人或者别的生命。
　　宏云大厦位于新开发的三环路商区，周边环境很不错，土地又开阔，开发商在高楼后面弄了一个水池，里面养着许多鱼，人们工作之余，可以来垂钓，钓上来的鱼，论斤两向养鱼者付钱，每斤八元钱，付清了就可以提回家。
　　去钓鱼的有六七个人，其他的人都打麻将去了。
　　世纪集团三个重量级人物都在钓鱼之列，他们是摩西鸡、格林鹤和博士猫。
　　摩西鸡和格林鹤之所以是重量级人物，是因为他们两个是世纪集团最能干的人，他们虽然只有本科文凭，但在实干方面，没有几个能够和他们比。
　　博士猫刚来公司几天时间，把他列作重量级人物，纯粹是从学历角度考虑，他是公司惟一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属公司最高文凭持有者——他来之前，本科生就是公司学历最高的了。
　　博士猫本名并不叫博士猫，而叫水颦猫。他非常看重自己的文凭，为了提醒别人也看重，每当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他都要在前面加上“博士”二字。比如，作自我介绍时，他要说“我是博士水颦猫”；在笔记本上写名字时，他要写上“博士水颦猫”；在相关资料上签名时，包括在工资卡上签名，他也要写上“博士水颦猫”。
　　同事们觉得叫他“水颦猫”不能体现他的文凭特色，叫“博士水颦猫”又太哆嗦，于是简称“博士猫”。水颦猫本人非常认可这一称呼，自己也干脆称“博士猫”了。
　　除了在称谓上不离“博士”二字外，为了显示自己是博士，博士猫还随时随地都戴着那顶博士帽，即使在炎热难当的日子里。
　　摩西鸡、格林鹤及其他几个人动作麻利得多，他们一会儿就准备就绪，把钓线抛进了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浮子。
　　博士猫姗姗来迟。他的动作也还算麻利，只是他在下楼之前，又特地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博士帽，以确保戴得端正。当走过水池边那一干垂钓的同事身边时，他又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博士帽，一来确认它还在头上，二来提醒大家注意他的帽子。
　　他对摩西鸡和格林鹤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也找不到话说，博士生和本科生，有什么共同语言呢？至于那些文凭低于本科的同事，博士猫就连头也没有点一下，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
　　博士猫选了一个他认为鱼儿喜欢汇集的地方垂下钓线，和同事们保持一段距离——倒不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和同事们不熟，而是因为他认为作为博士，应该和那一干人划清界线。
　　水池边钓竿起起落落，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收获，包括摩西鸡和格林鹤。博士猫却一无所获，尽管有鱼不停地咬钩，他也不停地提起钓竿，累得满头大汗的，但每次提起来，钩上却什么也没有——连饵都不在了。
　　世纪集团打字员中专兔出于一片好心，走过来对博士猫说：“博士啊，你提竿应该稍微再快一点，赶在鱼儿还没有把钩吐出来的时候提，就一定可以钓着它们了。”
　　没想到，中专兔此言一出，竟让博士猫脸红得像猪肝，同时怒火中烧。小小中专毕业生，有何资格来指教我博士啊？！但他又不好把怒气发出来，中专兔长得很漂亮，在公司女员工中数第一，个个男士都对她钟情三分，这是博士猫知道的，对她发怒，搞不好就会让其他男性同事不高兴。于是，他只得没好气地对中专兔说：
　　“去去去，我知道哩！告诉你吧，我读本科时就已经在渔业核心刊物上发表过一篇关于钓鱼的论文了。”
　　博士猫说的是实话，那篇论文还曾经被某钓鱼协会当作教材使用。
　　中专兔听到“本科”二字，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这戳到她的痛处了，在人才济济的世纪集团，她的中专文凭实在太不起眼了，无论怎么降低人才标准，也似乎轮不到她。更何况，眼前说话的还是博士哩。她本名叫小白兔，但大家习惯叫她“中专兔”，因为在人才济济的世纪集团，中专生是很稀奇的，就她一个，这样叫她可以提醒她别因为长得漂亮就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中专生。
　　但转瞬之间，中专兔就不以为然地撅了一下嘴巴，进而骄傲地撅了一下屁股：哼，博士又咋样？老娘长得漂亮，这就是资本！如今没有知识的可以号称知识分子，没有文化的可以号称文艺界人士，没有著作的人可以号称作家，我好歹也还有点文化嘛！老板派克狗不也才高中文凭吗？他的秘书们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哩，我有什么必要妄自菲薄呢？
　　中专兔夸张地扭着屁股走开了，博士猫继续钓鱼。吸取教训，他总是提前一点点提起钓竿，这下是回回钓钩不空，但上面挂的却不是鱼，而是被鱼儿咬得快脱钩的鱼饵。
　　博士猫更觉得没有面子了，脸红得更加厉害。
　　这怎么成呢？我是博士生，怎能输给这帮低学历的家伙呢？博士猫开始念念叨叨：“鱼儿啊，快快上钩吧，别让我这个博士生在这帮本科生、专科生乃至中专生面前丢脸啊！”
　　在博士猫念叨之际，摩西鸡放下钓竿，站起身，伸伸懒腰，然后迈开步子往水里跨去。怎么？跳水？要寻短见？博士猫大吃一惊。我虽然是博士生，可并没有抢你的饭碗啊，你犯不着想不开嘛。
　　博士猫悬着的心还没有掉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让他的眼镜都掉在地上了：摩西鸡并没有沉到水下去，而是噌噌噌从水面上走了过去！
　　这不是金庸小说中的盖世神功么？叫什么来着？“踏萍渡水”，可水面上连萍也没有嘛！对了，叫水上漂！可看不出摩西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唉，我是遇到江湖高手了。博士猫这样想着，下意识地伸手探一探池水，以证实是一个水池，而不是干池。
　　的确是水池啊！
　　摩西鸡已经走到水池对面，那里有一个厕所，他是方便去了。
　　博士猫想知道水上漂是怎么回事，可又不便问同事。博士生怎么可以向低学历的人请教呢？
　　过了一会儿，格林鹤也放下钓竿，伸伸懒腰，迈步跨进水池，噌噌噌从水面走了过去。
　　博士猫差点晕过去。怎么，世纪集团个个武功盖世不成？！
　　一阵子后，两个本科文凭的人方便完了，又噌噌噌从水面上回来，不动声色地重新操起钓竿，丝毫看不出因为运用绝世武功而消耗了精力的样子。
　　此时，博士猫也想上厕所了。
　　他深知自己没有水上漂的武功，上厕所得从水池两边绕过去。他在心中测算着绕过去得耗多长时间。花了差不多五分钟，他通过一组十分复杂的函数，计算出来从左边绕过去得花八分钟，从右边绕过去得花十一分钟。
　　那就从左边绕吧。
　　可就在这会儿，中专兔也噌噌噌地走过水面，到对面上厕所去了。天哪，一个中专生也有这绝世武功！我不能从左边绕，也不能从右边绕了，我是博士生啊，绕道而行，岂不要被他们笑话？
　　博士猫只好夹紧双腿，忍着。
　　可这内急的事儿，却不是想忍就忍得了的。而且越忍精力越集中在双腿之间，急得越厉害。
　　忍了老半天，博士猫感到憋不住了，两条腿之间似有泥石流欲奔涌而出。在这水火不容情的关头，他拿出了当年考大学时的劲头和勇气：我就不相信，本科生和中专生能够从水面上走过去，我博士生就不能！他把心一横，一大步向水里跨下去。
　　摩西鸡、格林鹤和其他同事正专心致志地钓鱼，忽然听到“咚”的一声，抬头一看，竟见博士猫一头栽进了水里，四肢拼命地扑腾着，却不肯呼救——因为他是博士生！他的博士帽也离他而去，正如一条小船在水上漂着。
　　摩西鸡和格林鹤将几根钓竿合在一起，当作救命竿向博士猫伸过去。博士猫却并不想抓住钓竿，而是自个儿拼命地划动着双手。我是博士生，怎么好意思让两个本科生来搭救呢？
　　摩西鸡见博士猫不肯抓钓竿，以为他是被水灌晕了，便将钓竿递给格林鹤，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跳到水里，摩西鸡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这下不能救人了，得自救，他的双臂拼命地在水里刨动着，如同狗在拼命地刨泥土，以寻找可能埋在地下的骨头一样。
　　博士生的尊严终于没有敌过求生的欲望，博士猫见摩西鸡跳下水来，便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摩西鸡自身难保，这会儿被抱住，动弹不得，心里直叫完了完了。
　　好在这关键时刻，格林鹤和其他同事将钓竿伸了过来，摩西鸡腾出一只手，使劲将它抓在手里。
　　格林鹤等人齐呼“一、二、三”，然后一齐发力，象拉一条大鱼般，将两个人扯上了岸。
　　摩西鸡没有被灌多少水，肚皮的尺寸还维持在正常范围。可怜的博士猫，肚子却挺得如怀足月的妇人，衣服也湿透了，有的地方贴住身子，有的地方又鼓起来，难看死了。
　　“您为什么往水里跳呢？”摩西鸡问他。
　　“我想到对面上厕所，见你们从水上走过去，我也打算走过去啊。”博士猫说。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大笑。
　　“这水池里有一排石墩，专供人们从水池这边走到那边去的。昨天下了雨，池水涨高了，把石墩淹没了，但我们都知道它们在哪儿，仍然可以踩着它们走过去。你为什么不问我们一下呢？”摩西鸡说。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各位读者朋友，你们听说过谁曾经为自己的笑声埋单吗？应该没有吧。可这水池边的一干人，却为自己的笑声埋买单了。欲知其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