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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从漠北到扬州,我们一家子赶了将近月余的路。

      这一路我们从陆路换到水路,又从水路换回陆路。每日不是在马上颠簸就是在船上晃荡,吃的少吐的多,眼见着一张张圆润的小脸就消瘦了下去。

      这样不辞辛苦,日夜兼程。大老远的从漠北赶到扬州其实就是为了一块麻麻赖赖的破石头。

      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尤其喜欢收集奇石。合宫上下都是皇帝收集的大大小小的石头。

      知道了皇帝的喜好,想要拍虚遛马就简单了许多。想升官加爵的就送块石头,想尚公主的就送块石头。

      也不知道是哪个爱拍马屁又和我老爹不对付的大臣进言说,漠北有一块奇石,花纹奇特,足有人高。

      又不知道是哪个桥底下算命的瞎子说,这石头是旧时女娲补天时留下的,是天命之石。

      这个消息传到玉门关的时候,大哥笑的把自己的腿拍的青紫,二哥笑的喷了一桌子的饭,我也笑呵呵的说,“若是皇帝信了,他就是脑子里进屎了。”

      虽然阿爹训斥我要慎言,但是看着他上扬的嘴角我敢肯定他也是这么想的。

      就当我们觉得这不过是个笑话的时候,皇帝传来了口谕,让阿爹带着关内的士卒去找那块不知道有没有的石头。

      我捂着被打的有点发肿的脸,看着家里的三个男丁为了一块破石头整日发愁,觉得我们一家子可能要因为这块石头后半辈子就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哥的亲卫传信告诉我们,在关外的一个大坑里找到了一块人高的石头。

      我看着笑的狡猾的二哥,对这件事情很是怀疑,总觉得这是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

      但是既然不用得罪皇帝,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反正女娲娘娘也不会下凡来指着这块石头说不是。
      很快皇帝又有口谕来了:为了保护神石周全,要阿爹亲自护送神石进京。

      我气的想把那个粉扑的比我还厚的老太监毒打一顿。

      想我阿爹堂堂的大将军竟然要押送一个石头回京,我看这个皇帝是不太聪明。

      但随后老太监又说,“皇帝念将军在外镇守多年,必定思念家人。特赦将军带家人回京。”

      漠北的风,吹人就和刀子刮一样。要是在院内同人说话时吹过一阵风,还能咳出几粒沙。

      我倒是好久没有回过四季如春的扬州了,也很久没见过小时候把我抱在怀里的老祖母了。

      回扬州的路很远,且陆路不通,我们这群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不识水性,上了船只觉得头晃啊晃,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我趴在船舷上,“哕”的一声把早上吃的小米粥,银丝卷吐了出来。身后的翠柳一下一下的给我拍着背。

      我随手拿起放在食盘上的清水漱了漱口,“算了,胃里没东西了。等上了岸就好了。”

      翠柳递过来一张绣着粉色海棠的细绢,我不通女红,这绢子还是阿娘给我绣的。“管家说了,今日午时就能靠港停船。”

      我点了点头,抹掉了嘴边的那点水渍又擦了擦泛红的眼眶。佝偻着腰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船房。

      翠柳扶着我的胳膊,看着我蜡黄蜡黄的小脸只觉得心疼。“小姐,要不要让厨房再备些吃食。我看灶上正煨着火腿笋丝汤。”

      我想起那汤上飘着的油腻腻的一层油就觉得胃里哪吒闹海般的翻腾。抽出胳膊又跑回了甲板上,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才觉得舒服了许多。“翠柳啊,暂时不要提这些个吃食了。”

      扬州和漠北有太多的不同,吃食不同,穿着不同就连那蓝天白云也不相同。
      二哥用他手里的那把题了“风流倜傥”四个大字的纸扇狠狠敲了我的额头,“坐船坐傻了再不下来让你一个人再坐回玉门关去。”

      我看着二哥骑在高头大马上,九十月份的天硬要摇着他那把破扇子。“你这个样子,别人会以为镇北将军家里的二儿子是个傻子。”

      二哥想跳下马来打我,却被阿爹一声斥了回去。我翻上了马背冲着他做鬼脸。却听见阿娘在马车里唤我。

      “夏棠,进来。”

      我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进了马车里。

      阿娘出身自扬州的世家大族,很懂扬州的规矩。从阿爹接了圣旨之后,阿娘就无时无刻的不在告诉我进了扬州城要注意什么,知道什么,各家各户的关系,世家大族的牵扯。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只能直愣愣的听着。

      “我叮嘱过你什么?扬州城的女孩哪有青天白日里抛头露面的。你就老老实实坐着。”阿娘说着叹了口气,“也怪我对你管教不严,以后你都要慢慢的学起来。”

      我是家中的幺女,上面有两个哥哥,阿爹又从不以闺德要求我。慢慢的就养成了这样散漫的性子,什么上树打鸟,骑马喝酒都不在话下。只是说起针织女红就头疼。

      我垂着头,听着阿娘讲的那些道理规矩。什么清闲贞静,守节整齐,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我一个字都不明白。

      阿娘看着我昏昏欲睡的模样只能作罢,拿了个毯子盖在我身上,“一会到了祖家,你什么都不要说,微笑就好。”

      我点了点头,露出了两排我洁白的牙齿。

      祖家是世代簪缨的大族,一个个少年郎长的芝兰玉树,女孩家也是娇娇弱弱的世家小姐模样。

      阿娘不由得握紧了我的手。

      的确,我输的太惨了些。不说别的,就我这身高看着也不像是个娇柔可人的小姐。

      “表妹,这身量……看来是随了二叔。”为首的一位妙龄少女开口道。

      看样子是大房的嫡长女,柔堂姐。

      这是当然,想我阿爹堂堂七尺男儿,我自然要长的高一些。当然,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说说。想着阿娘的叮嘱,我只能抿着嘴笑了笑。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堂妹辛苦了。母亲收拾了厢房可供休息。”

      我依旧抿着嘴笑。

      似乎是我笑的太甜美了,柔表姐愣了一下,“那……还是先去拜见祖母?”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旁边和大伯母聊的正火热的阿娘,笑的更加灿烂了一些。

      柔表姐蹙着一双秀眉,眼中满是疑惑。试探着开口,“庄子新进了一些瓜果,表妹可要尝尝?”

      我想起早上吐出去的小米粥和银丝卷,没了船上踩着棉花的感觉也有了胃口。我觉得我笑的有点僵,但想起阿娘的话,我还是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

      柔堂姐眼中的疑惑尽消,她拉着我的手有些悲悯的说,“没关系,扬州名医众多。哪怕是天生的哑疾也能治好。堂姐一定会照顾你周全。”

      哑疾?我什么时候得了哑疾?我……我看了眼还在和人寒暄的阿娘皱着眉头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进了扬州城,阿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戎马半生的人现在卸下了战甲也是怡然自得。

      他坐在摇椅上看着亭子里作诗赏月的小辈们和大伯推杯换盏。

      “阿棠,你这诗做的真臭。”二哥凑过来看了看我的诗,脸上是真切的嫌弃。

      这也没有办法。阿爹从小就教导我不要学着那些闺阁女子做怨诗,这样会把气魄做狭隘了。所以我自小读的是兵法医书,从不会作诗。

      就这还是我方才缠着柔堂姐教了我平仄韵脚才做出来的。

      “你会?做一个来看看?”我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着二哥说。

      柔堂姐听见我的声音大吃一惊问,“你会说话?”

      好吧,我刚学会的说话。

      我跑过去,去抢二哥手里的纸。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我睁圆了眼睛看着他,这个人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学了这些。我一定要告诉阿爹,让阿爹打折他的腿。

      阿爹笑了笑,指着我大声的说,“阿棠若是男儿,跟着我上阵冲锋不在话下。”

      我抿了抿嘴,阿爹,我觉得你在损我。

      柔堂姐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堂妹巾帼不让须眉,若上战场一定是气魄如云的女将军,非寻常女子。”

      谁要当女将军,我只想做一个会作诗的寻常女子。

      “话说,堂妹还没有见过秋日里的扬州风光呢,不如明日我们去雁归阁看看”柔堂姐望着我,试探着问。

      每次回扬州都要等到过年关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扬州永远是冬天的样子。我点了点头,脆生生的答了一个好。

      雁归阁之所以叫雁归阁,是因为每年秋天大雁归来之时就是开科之际,各地骚人墨客都会聚于此,以文会友。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吵吵嚷嚷的人们,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去。

      “堂妹有兴趣可以去玩一玩。”柔堂姐见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的书生以为我有了兴趣。其实我只是觉得人群中央那个穿着绿色锦衣的公子长的很是不错,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

      “他叫沈墨白,是圣上的小儿子,最喜欢诗书,那可是文才斐然啊。”

      果然,知妹莫若兄。

      二哥扇着他那把扇子,边下楼梯边摇头晃脑的说。

      我被人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楼下果然要比雅间热闹许多。那些穿的或朴素或华丽的学子们皆手执笔墨,低头苦思。

      柔堂姐从签筒里抽了一支签递给我。
      榆木制的签子上用朱笔只写了一个字,雪。

      我盯着那简洁明了的雪字,陷入了沉思。什么仄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我把脑子里昨天晚上学的那点子东西都过了一遍还是没个结果。

      我这边还咬着手指冥思苦想,柔堂姐那边已经成诗一首。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我鼓了鼓掌,好诗好诗。没想到,柔堂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二哥看了看我面前白的如雪般的纸张,安慰我,“算了算了,让你上台打擂你行。让你作诗就是要你的命。”

      我偏不信这个邪,又从签筒里抽了支签。签子上还是只有一个大字,花。

      我翻着白眼,想路边的野花,河里的莲花,树上的桃花。

      二哥啪的一声把折扇一收,“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二哥给自己鼓了鼓掌,“好诗,好诗。阿棠,怎么样?”

      他扇子扇来的风有些喧嚣,我打着冷战离他远了一些。这样的天,他怎么也不染个风寒?

      我不甘心的又跑到签筒前。一定是题太难了,这次抽个简单的。我伸出右手,却和另一个人的手撞在了一起。

      沈墨白我抬起头还来不及收回手。
      他微愣一下,冲着我作了个揖,“在下冒犯了。”

      他长的真是好看。风光霁月、如琢如磨。不论是漠北的将领还是扬州的才子都比不得他。我觉得我的鼻血要流出来了。

      “小姐。”他轻轻唤我,“可否让在下拿出这根签子。”

      我回过神来,学着柔堂姐的模样扭着腰把脸别过去,然后害羞带臊的点了点头。这套动作做下来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娇娇弱弱的贵家小姐。

      不料他却问,“小姐方才是扭到腰了吗?”

      扭到腰?你才扭到腰!你们全家都扭到了腰!我张张嘴,话到嘴边却想起了阿娘的话,“你微笑就好。”于是我只能阴森森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笑出强大。

      他见我不答话,只看了眼上面的字就走远了。或许,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吧。

      我凑近些,这次签子上多了一个字。塞北。

      塞北?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低着头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一拍脑袋,终于想出了一首诗。

      我拿起桌上的毛笔,“明月出远山,苍茫云梦间。春风几万里,不度玉门关。”

      二哥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鼓起了掌,“好诗啊,好诗。不过,你看,你把远字换成天字,把梦字换成海字,把春字换成长字,把不字换成吹字。再看看。”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我气的一下把笔扔在了长桌上,怪不得越写越顺手,原来是太白的诗。

      二哥揉了揉我的头,“算了,阿棠。下次有武试我带你上台。”

      我听着那边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才华和快乐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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