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萧]燕歌行》凉九

36、回家

　　萧恒的生辰过得并不算安稳。
　　那日酉时开始，天际一派的昏沉，接连不断的雷声响了半个时辰，却未有雷劈下，也没有雨落下，萧恒安然无恙。
　　八月初九，萧崇设宴，宴请那日钦天监中的所有人，一一封赏褒奖。
　　瑾仙求的是自由，无双求的是天下第一，无心也提了个要求，官方所有说法中，再有提及天外天及域外教派的，不可再以魔教相称。
　　无心的要求让萧崇十分为难，但不客气地说，萧恒这灾难能过来，无心是头功，萧崇略作犹豫，答应了。
　　萧崇没有问萧瑟需要什么，萧瑟也没有说。
　　宴罢，所有人都退下，独留下萧崇与萧瑟两人。
　　萧崇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从袖里取出了个卷轴，龙封卷轴。
　　萧瑟神色微妙起来。
　　萧崇微微咳嗽两声，似乎气力不继般，把卷轴递给了萧瑟，“当年父皇驾崩，一封卷轴在你手里，你宣之于天下，上面写的是我，我手里也有一封卷轴，当时曾遣大师父送至你手中，据说你当时直接给撕了，我心有不忍，又一分分拼凑起来。”
　　他甚至没有用“孤”这个自称，态度也是异常从宽和。
　　萧瑟道：“陛下已登尊位，这东西留着还有何用。”
　　萧崇道：“这上面写的是六弟你。”
　　萧瑟依旧是那副疲赖表情，神色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或许是父皇手误吧，两封龙封卷轴当为一体，若内容不同，岂不让臣工难做，天下安危堪虞？父皇怎会做这样的事？”
　　萧崇再咳嗽一阵，道：“六弟不必猜疑，我绝无试探之心，天下当是我萧家的天下，至于谁来治理，没有什么差别，也没有人真的在意，我的身体毁了，恒儿不过五岁，这天下也该到你手里了，你文治武功天下无双，极有人望，又屡次救北离于水火之中，居功甚伟，北离在你手里，当能重现父皇在世时候的盛世。”
　　萧瑟笑了一声，“陛下说笑了。”
　　萧崇道：“你知我并非在说笑，我甚至于是在，请求你，我带病之身，处理国政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岂能以一己之私欲无视国家之存亡？”
　　萧瑟道：“我当年不愿意做皇帝，现在也不愿意，陛下就，能者多劳吧。”
　　萧崇道：“六弟，你当慎重。”
　　萧瑟道：“我意已决。”
　　萧崇沉默一会，道：“就算你不愿承下这重担，看在我这残破身体上，这次回来天启，别走了，留下来帮我，我封你为摄政王，总摄国政，这你当不会再拒绝了吧？”
　　萧瑟摇头，“我不喜拘束，向往江湖逍遥，天启城里待着太闷了，再说了，天启城人才济济，又是太平盛世，有我没我没什么差别。”
　　萧崇惨然道：“六弟何以忍心，在我这般情况下依旧弃我于不顾？”
　　萧瑟道：“陛下切莫这样说，陛下若实在觉得不安心的话，给我一块封地吧，便如琅琊王一般，我在封地待着，陛下有诏，我几日便可回来，可好？”
　　萧崇喜道：“如此也好，天启四周三百里沃土，六弟瞧着哪里顺眼，我下诏便是。”
　　萧瑟道：“那倒不必，我只朝陛下讨要一处，嘉陵江以北三十里有座小城叫燕城，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我准备在那里建上一个雪落山庄，卖些茶水小吃，谈论些江湖热闹事，余愿足矣。”
　　萧崇愣住，“六弟不愿待在天启，却愿待在一座小城么？”
　　萧瑟道：“愿陛下成全。”
　　萧崇思索一会，道：“一座小城，怎配得上六弟身份？燕城周围十六城孤全数送给你，六弟再推辞孤可就伤心了。”
　　萧瑟扶手一礼，“多谢陛下。”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件事臣当禀告，臣与无心在一起了，如灵公与子瑕，哀帝与董贤，臣心甚悦，陛下可为臣弟高兴啊？”
　　不待萧崇反应，萧瑟告辞出门。
　　出得宫门，有人相候，有无心，还有谢宣与瑾仙。
　　无心快步过来，拉住他的手，却没多说什么。
　　说话的是瑾仙，瑾仙淡淡道：“刚才，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可知道？”
　　萧瑟道：“虽然藏得隐秘，我依旧感受到了几股杀气，其中一道，是瑾仙公公的吧？”
　　瑾仙也不隐瞒，“若到不得已时，我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杀了你。”
　　萧瑟没什么反应，甚至笑了笑，“多谢阁下的不杀之恩。”
　　瑾仙道：“时至今日，可曾后悔当年的草率？那个位置，本来是你的。”
　　萧瑟道：“不悔，我萧瑟行事，从不后悔。”
　　瑾仙道：“你却也没有做到真正的远离朝堂，混迹于江湖。”
　　萧瑟道：“谁让我姓萧呢。瑾仙公公呢？如何会与谢先生同行？”
　　瑾仙沉吟一下，没有答，一直笑吟吟站着的谢宣却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瑾仙捻着佛珠的左手，瑾仙看他一眼，眼神没有暖一份，却也没有丝毫的抗拒动作。
　　萧瑟真的吃惊了，“你们两个？”
　　谢宣道：“情之所至，永安王，不能让你专美于前啊。”
　　萧瑟脸色微微的红，笑道：“这种事……只需顺应自己的心即可，瑾仙公公，半世漂泊，我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瑾仙看一眼谢宣，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这是嫌我老了。”
　　他两鬓早已染霜，一张脸，却艳丽的胜过世间任何女子。
　　谢宣看着他，道：“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美。”
　　无心道：“哎呀，我牙酸。”
　　别人还没反应，他自己倒是眼珠一转，朝萧瑟道：“这句话我好像没对你说过？在我眼里，你也是……”
　　萧瑟一把甩开他的手，“闭嘴吧你，说正事呢，瑾仙公公，谢先生，离开天启，要往何处去呢？”
　　瑾仙微微笑道：“要邀请我们到你的雪落山庄喝茶，至少也得有茶可喝呀。”
　　萧瑟一喜，拱手道：“山庄起时，扫榻相候。”
　　几人入天启的时候，是八月初三，离开天启的时候，是八月十五。
　　到达燕城的时候，是八月廿四，萧崇册封封地的诏书都还没到呢。
　　从燕城驾马车一路往南，到下关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末。
　　作为雪月城弟子，萧瑟与雷无桀直接入了上关城，唐莲早已相候。
　　雷无桀道：“感觉下关城，好像人少了好多。”
　　萧瑟道：“雪月城三位城主，大城主遁世于海外蓬莱岛，二城主在剑心冢已有三年未曾出冢，三城主浪荡江湖两年有余不知所踪，雪月城的凝聚力只怕大不如前。”
　　唐莲点头，“莫说城下居民，便是城中二十余位长老，陆陆续续也走了不少，各家弟子陆续召回，如今城中，冷清的很呢。”
　　萧瑟道：“大师兄，难为你了。”
　　唐莲摇头，“职责所在，只恨我经营无方，无法扭转雪月城颓败之势。”
　　雷无桀吃惊道：“怎么这么说？雪月城可是江湖第一大名城，怎么会这样？”
　　萧瑟道：“水满则溢，盛极必衰，当年魔教东征，百里东君与魔教教主叶鼎之一战成名，李寒衣也是在围剿叶鼎之一战中扬威，枪仙司空长风却是一枪挑了魔教布下的百里孤虚之阵而成名，三人因缘际会，名头一时天下无两，这三人坐镇雪月城，才有了雪月城近二十年的荣光，而今三人皆去，时过境迁，雪月城后辈人无法将先辈的功业发扬光大，败落是意料中的事。”
　　雷无桀瞪他，“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师兄在江湖早有名头，千落师姐也赢得小枪仙之名，你我也都不差啊，你这么年轻就入了半步神游，能跟剑仙第一的洛青阳一战，我们还不够强吗？”
　　唐莲道：“萧师弟所言不假，我们……”
　　却有一道声音由远而近，气势汹汹，“你既然这样看不起雪月城，还回来做什么？”
　　司空千落。
　　萧瑟看了过去，司空千落瞧来憔悴了许多，眼中还有愤懑，神色倒是算得上平静。
　　萧瑟道：“我来，给你一个了结。”
　　司空千落冷着脸道：“不需要，当时在燕城，说得够明白了。”
　　萧瑟道：“是我有负于你，我特来赔罪。”
　　司空千落盯着他，“你能把一颗心赔给我？若是不能，你我还是相忘于江湖吧，这雪月城，既然入不了你的眼，就别再来了。”
　　她转身便走。
　　萧瑟在她身后道：“我欠你的，定当还你，他日若有所求，我必全力以赴。”
　　司空千落脚步一顿，没再说什么，身影迅速消失于楼宇间。
　　唐莲道：“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师妹那边，我会再劝，你这次回来，会呆上几日？无心呢？”
　　萧瑟道：“我回来本就是为了给千落一个了结，话已说完，便该走了。”
　　唐莲吃惊道：“为何这样匆忙？萧瑟，这里也是你的家。”
　　萧瑟一笑，“大师兄，你真的是我们最好的大师兄，我跟无心在一起了，注定许多事都要发生改变，我曾经设想过要如何恢复雪月城的荣光的，可是现在……”
　　他顿了顿，道：“大师兄，我在燕城落了脚，准备在那里建一座雪落山庄，随时欢迎大师兄前来喝茶，若能带上千落，当是最好。”
　　唐莲神色有些黯然，“雪月城容得下你。”
　　萧瑟道：“却容不下无心，也容不下他的天外天，大师兄，我去意已决。”
　　唐莲一愣，“天外天？”
　　萧瑟灿然一笑，“大师兄，我可是很有野心的哦，你若在雪月城待得烦了，随时到燕城找我。”
　　他仔仔细细的再看一眼雪月城，这里的景致早已烂熟于心，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出得门去，他就不是雪月城的人了。
　　萧瑟看向雷无桀，“雷无桀，你跟我走，还是要留在雪月城？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的。”
　　雷无桀犹豫一会，道：“我想上一趟苍山。”
　　他的剑法，便是李寒衣在那里教的，“姐姐不在这里，其实我留不留在雪月城都是一样的，可我心里，真的舍不得。”
　　萧瑟也不多说，“我和无心，在下关城等你。”
　　雷无桀下山的时候，发现萧瑟和无心正并肩坐在下关城的城楼上。
　　两人其实坐的不算近，夕阳西下，两人的背影美的如诗如画。
　　他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下来，其实有些事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有情人终成眷属，愿天下人人幸福。
　　就像他，叶若依虽然去了，却给他留下了长相与若依一般无二的女儿，生命之延续，妙不可言。
　　雷无桀跨上马车，意气风发，一如许多年前他进入雪月城时，他响亮的“嘚儿”一声，叫道：“出发，去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