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六十二 旧恨 ...
-
过年,本应是皇太极一年中最轻闲的时候,但因为林丹汗促死,察哈尔众部眼看无法支撑下去,正是大举进攻并收降他们的好时机,所以皇太极决定一过完年便即刻第三次发兵察哈尔,以至于这个年也过不安稳了。除了要安排部署诸多行军大事,还要接见来给他拜年的王公贝勒们。
难得初六这一日空闲,皇太极陪无悔在宫里看书闲谈,说是闲谈,大部分时间却是无悔在洗耳恭听,皇太极博闻强记,跟她谈古论今时,便口若悬河,旁征博引,所论事物也见识独到,十分引人入胜。无悔倒是很享受这种时候,两个人像朋友一样闲聊,十分放松。
此时皇太极边说话边看无悔,只见她闲适得倚着靠枕,一只手托着腮,正凝视听说自己说话,浓密的睫毛偶然忽闪一下,睫毛下那两汪清潭似的眸子映出自己的身影。嫩白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不施粉黛的脸庞更显纯净无暇。
他突然停住不说,只是看着无悔,无悔抬头疑惑得望向他,皇太极才轻笑一声道:“张敞画眉的典故,海兰珠可知道?”
“嗯?哦,张敞画眉,听说过。怎么说起这个?”无悔不明白皇太极为什么忽然转了话题。
皇太极拉起无悔,让她在梳妆台前坐好,从镜中细细端详无悔,然后抿着嘴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眉石笔,顺着无悔的眉毛轻轻描着。
“唐玄宗时有《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七曰分梢眉;八曰还烟眉;九曰横云眉;十曰倒晕眉。这些,你可知道?”
无悔惊讶道:“竟有这么多种!我只知道柳眉和娥眉两种,却不在你说的那《十眉图》之列。”
“只因柳眉和娥眉是极常见的眉形了,所以没有被算在其中。然而,依我看,”皇太极弯下腰,脸颊几乎贴住了无悔,他柔情似水般在无悔耳边呢喃道:“哪一种眉也不如你的眉好看。”
无悔略让开一些,道:“我不过是寻常的眉形罢了,也未认真修过,并无特别。”无悔垂下眼睫道。
皇太极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他开始描另一边,十分专注的样子。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皇太极描完,双手轻柔捧起无悔脸庞,温柔得凝神看她,“我此时才明白张敞之乐。”
“罢、罢,怎么忽然学起古人来了,”无悔无奈得笑了,轻轻拂开皇太极的手,站起来道:“张敞只是文臣,大汗您可是挥斥八极的君王,何必学他们。文人雅士最爱附庸此类风流行事,据我所知,大汗您从来不是有这种闲情的人,这真的很有趣吗?”
皇太极不介意无悔的不解风情,紧跟在无悔身后,走到炕前坐下道:“你这个问题昔日汉宣帝也问过张敞,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无悔侧头看皇太极,皇太极挑挑眉毛,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回答‘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什么意思呢?”无悔盯着皇太极的笑容,忽然有点想站起来逃跑。
“意思就是——夫妇之间,在闺房之中,还有比画眉更过头的玩乐事情。”说到这儿,皇太极一按无悔肩膀,将她推在锦被之间,随之轻轻压了上去,坏笑道:“我现在就来试试比画眉更有趣的事。”
“大白天的,发疯么?”无悔想挣脱,却动都不能动。
“放肆。”皇太极仍笑着,手下不停,早解去了无悔的外袍,“竟敢如此无礼,该怎么罚你?”
“你放开,信不信我把外面的绰奇喊进来?到时你这大汗可没面子了。”无悔急了。
皇太极一听,抬起原本陷在无悔脖颈中的脸,无奈道:“一会儿你,一会儿您,对我的称呼全凭你心情,全天下也只你这独一份儿了,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说到这儿,转头冲外室扬声道:“绰奇,给我站在外边别进来。”
绰奇正在外室候着,听到此话连忙答应了,心里却奇怪:“这还用得着吩咐吗,我本来就是站在外面呀!本来也没打算进去的。”忽然一转念,明白了大汗的意思,他偷偷捂着嘴笑了一声,退后几步,干脆出屋子守在外面,以防有不长眼的奴才误闯进去。他心里想:“大汗如今是称心如意了,想了多少年的人总算是抱在怀里了。也难怪大汗与海兰珠成亲都已半年,却还是这么龙马精神。嘿嘿,这要是跟别的福晋,早腻了。”
绰奇正想着,忽然看到前面走来几个女子,为首的两人竟然是豪格贝勒的大福晋乌春和大汗的侧福晋札鲁特博尔济吉特•娜仁。
“福晋吉祥。” 绰奇没等她们走到屋前,就抢先几步迎上去,干净利索的连着两次甩袖下跪,给两个主子请安。
娜仁挺着大肚子,看着绰奇笑道:“大冷天的,你怎么在外边冻着?别是又惹大汗生气了吧?再不就是惹了那位娇柔的海兰珠福晋?”
“嘿嘿,”绰奇干笑两声,心思一转,道:“大汗与海兰珠福晋在屋里说话,嫌奴才碍事,把奴才轰出来了。”
“哼,是么?”娜仁脸色不太好看,今天乌春进宫来给各宫福晋问安拜年,到了她宫里,两人相谈甚欢,娜仁听说乌春一会儿要去海兰珠宫里,正好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太极,猜测皇太极此时八成是在海兰珠处,便找了借口陪着乌春一起来了。
虽然娜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了以后能怎么样,总不能拉着大汗走吧,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他,想提醒他,他的又一个孩子正怀在她肚子里。
乌春一身正室贵妇打扮,珠光宝气,十分气派,她始终不曾生养过孩子,所以身段依然苗条。她脸沉似水,嘴角挂着些许冷笑,看了看娜仁,说道:“我早说了,不该来的。这可好,连贴身的奴才都不能进,咱们更不能再去通报,自讨没趣了。”她心里其实一万个不想见无悔,只是碍于礼数,不得不来。当年的事,她怎么会忘!她烧伤无悔,自己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件事一直是悬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娜仁咬了咬嘴唇,看向绰奇,绰奇故做傻笑,只当不明白她的意思。娜仁狠狠瞪了绰奇一眼,拉着乌春转身走了。
娜仁与乌春慢慢踱在回去的路上,奴才们看出主子们有话说,远远跟在后面。
“福晋您也不必气恼,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是没良心的。”乌春冷笑着,说起自己的公公,竟毫不避讳,言语也不留情。
娜仁平时与乌春相处不错,论辈份虽是乌春长辈,但年纪却比她小很多。此时在她面前也不再伪装,把自己满腹怨言一股脑说给乌春听。乌春只是连连冷笑,眼中冰冷一片。
娜仁倾诉半晌,见乌春这般表情,问道:“怎么了?你仿佛很讨厌那个海兰珠?她什么时候惹着你了?”
“她?哼!”乌春重生冷哼了一声,也不解释。
“你脸色不大好,好像比上次见你时,又清减了许多,又跟豪格贝勒闹别扭了?”乌春与豪格关系十分紧张,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若是闹别扭,倒好了。若是能让他心烦恼怒,我说不定还要在梦里笑醒呢!”乌春眼眶发红。
“又是为了什么啊?他又纳小妾了?”
“若是为这个,我倒不在乎,哪个王公贝勒不是妻妾成群的!认真论起来,他的妾算少的了,跟多尔衮多铎他们比,还差着呢!我怎么会是为了这个。他如但凡心里有我一丁点儿位置,便是纳一百个妾,又怎么样?可惜,他妾倒是不多,心里更是从来没有我。”
“你们成天如此,这日子也不好过啊。倒底他是为了什么,这么不把你放心上?毕竟你们还是姑表兄妹的关系,亲上加亲,天作之和,原该更好才是啊!”娜仁不解得问。
“他从未想让我做他的福晋,这也倒罢了,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由不得自己。他娶我时,也并未如何反抗。况且,先不论我对他的真心,只论利害关系,他娶了我也是受益的,多少人还羡慕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娶了你又不能好好待你,好好过日子?”娜仁连忙问。
乌春苦苦一笑,摇摇头没回答,回想起当年自己还是妙龄少女时,是如何爱慕着豪格,如何到处追随着他,如何因妒生恨火烧情敌,又是如何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到如今,她只是名份上的贝勒嫡福晋,然而这么多年,为了当初的行为,使得自己丈夫记恨着,大汗憎恶着,她两手空空,连个孩子都没有。前年,她的嫡亲舅舅莽古尔泰被大汗下到狱中,暴病而亡。她母亲莽古济曾四处奔走,欲相救舅舅,甚至几乎要和大汗翻脸,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汗不顾骨肉亲情,害死了舅舅。舅舅为大金打了多少仗,只得了这般下场!她母亲身为哈达格格,也只能在家里,抱着她骂一阵哭一阵,却毫无办法。因为这件事,乌春与豪格的关系更是火上浇油,吵架、冷战不停。夫妻两人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各自支持自己的父母,当然水火不容。
乌春握住一枝枯枝,狠狠把它折断,心中恨怒交加,想:“如果不是因为无悔,我和豪格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他也不会恨我,那么当我舅舅失势时,他看在夫妻姻亲的情份上,也不会袖手旁观,舅舅也绝不会早死。我因为无悔,得罪大汗,使大汗在心里记恨上了我们一家。我知道,他早晚会报复的,早晚的。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倒罢了,只是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家族,我怎么能坐以待毙。”
娜仁见乌春不说话,眼中全是恨意,担心得道:“乌春,你怎么了?”
乌春抬头看向娜仁,良久,忽然笑了,“过去的事,福晋您知道也无益,我只能告诉您,我以前得罪过那个海兰珠。可是我不后悔,那种狐媚子,我就是看不惯。”
“你,你要对付海兰珠?”娜仁不太相信,总觉得乌春不只是看不惯海兰珠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乌春与豪格关系紧张,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只是乌春不说,她也问不出来。
“暂时还没想好,但我做的事,对福晋您一定是有利的,若到时我需您相帮,您可愿意?”
娜仁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紧咬下唇,狠下心道:“那个狐媚子得宠,我们这些人都成了守活寡的,不除了她,我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你若有用我之处,我一定相帮。”
“好,一言为定。”乌春终于得意得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心情舒畅得想:“无悔,海兰珠,这么多年,因为你,我没有一天快乐,没有一天幸福。我的丈夫把我看成罪魁祸首,我天天生活在被丈夫冷落的痛苦中。因为你,大汗在多年前就记恨上了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我和我家族的地位都岌岌可危。所以,就算我的结局悲惨,也要拖上你当垫背的,我动不了大汗,还动不了你么!呵呵,要是你完了,你的大汗要多伤心啊,也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我的舅舅也不能白死。你完了,豪格也没有企盼了,我得不到他,他得不到你,呵呵,大家谁也别想好过。要下地狱,就大家伙儿一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