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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一 心思 ...

  •   皇太极慢慢的,一口一口,品味着手上端着的这碗茶,屋中悄然无声,只有冉冉热气,袅袅清香。

      “沏茶的手艺多有进益了。也好,这样进了宫,也不会给我丢人。”皇太极放下茶碗,抬头对站在一边的无悔说道。

      无悔觉得眼皮涩得厉害,只想睡觉,她无奈得看看皇太极,道:“夜沉了,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就请快说吧。”

      皇太极看着无悔,道:“过来。”

      无悔向前一步。

      “再近些,我不吃你。”

      无悔只得走到皇太极近前。皇太极端详她半晌,柔声问道:“平日总见你爱翻些书来看,都爱看些什么?”

      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上?无悔只得回道:“也不一定,随手拿起哪本看哪本。”

      “我那书架上的几本诗集都被你翻旧了,看来是喜欢读诗了?我在少年时,并不爱读古人的诗词,觉得大多是些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句子,无趣得很。可随着年纪渐长,心里有了欲、嗔、痴、怖,也便懂得了那些诗中的含意,这才慢慢的喜欢读一些。只是太忙了,没有多少时间。前些天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诗集,翻看时才发现,你竟是偏爱那些风格豪放飘逸、意境奇伟瑰丽,气势雄浑的诗,这倒令我有些惊讶。”

      “爷怎么知道的?”无悔奇怪,她看书时并没在上面做任何记号啊!

      “那些诗所在的纸页,边角稍有卷起,也有轻微磨损的痕迹,仔细看就会发觉。左不过就那几本诗集,反复对照下就知道了。不说这个,你跟我说说最喜欢哪首?”

      无悔想了想,回道:“奴婢是比较偏爱气势雄浑的诗,那些描写大好河山的,或是战争场面的,比如李白的《明有度关山》,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尤其爱王昌龄的《从军行》、《塞下曲》,气魄不凡,意境深远,读他的诗时,眼前仿佛便是那西北边塞凶悍荒凉的景象。”

      皇太极听了,微微点头,接着从桌上一摞书的最底层抽出一本,递给无悔,道:“看看这本诗集你喜欢吗?”

      无悔接过一看,顿时觉得奇怪,这本书与大多数线装书不同,装订稍显粗糙,平常的线装书都打四孔,用布、绫,绢等裱褙作封面,而这一本只打了两孔,封面只是用的普通纸张,只不过纸较厚而已,封面上浓墨端正写着两个字——关雎。

      无悔翻开书一看,愣住了,书中竟也不是中规中矩的铅字,而是有人一笔一划手写的。这飘逸而不失庄重的汉字,与封面的字一般无二,无悔早已熟知,正是皇太极的字迹!

      第一页只写了一首诗,便是封面上的那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首《关雎》的含义无悔当然知道,她明白皇太极写这首诗的心意,但她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再往后翻页,后面摘抄的内容,居然全是她在那些诗集中偏爱的诗,刚才她举例的那几首也在其中。

      “前些天抽空摘抄的。我想,把你喜欢读的诗集中抄在一本书上,你日常读起来也方便。只是实在太忙,草草抄就,本打算抽空检查一遍,看有无错处,订正了再给你,却不想有今天一事,只得这样给你了。”

      无悔看着这本手抄诗集,吃惊不小,自己每日在他身边伺候,根本没看到他是何时抄的!当然,她也承认自己虽在这屋里伺候,但实际上从心里并不真正关心皇太极每天在做什么、想什么,尽管如此,也不至于连他何时抄的诗都不知道。

      似乎看出无悔在想什么,皇太极有些不自在的讪讪一笑,道:“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没在这书房里抄。前些日子总随身带着,进宫或去大营办事,有空就抄几首,再不然就是夜静更深时睡不着觉,也起来抄几首,日积月累也着实抄了不少。只不过,封面‘关雎’二字之含义与书中那些诗的意境不符,不过我想,既是我辛苦抄录的书,徇私一次也说得过去。”

      无悔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称得上是日理万机的皇太极,竟对她这样关心,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为讨她欢心而在百忙中抽时间,一字一句得亲手抄了一本诗集,这种行为,任是哪个女子也会为之感动吧!

      从刚才到现在,无悔一直在奇怪一点,她自己已预见历史,所以对入宫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但皇太极却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多尔衮?难道是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重要性?可这本诗集就摆在眼前,不正说明了皇太极对自己的用心良苦;说他怕多尔衮这显然也不对,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无悔联想到了宫廷中的你争我夺、阴谋诡计,难道皇太极竟是想让自己在宫里为他做眼线?抑或是想利用她拉拢或麻痹多尔衮?如果是这样,那他恐怕找错人了。

      就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把话说清楚才好,以皇太极的能力和手腕,找多少人进宫做眼线不行?万一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最后却耽误了他的事,无悔也过意不去。

      无悔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挺胸抬头正要开口,皇太极却笑道:“怎么?终于可以离开我这里,对你来说可谓是‘逃出生天’了吧?是不是心里高兴,终于肯赏脸为爷清唱一曲了?要清嗓子须喝茶才是,要不要让他们端茶上来?”

      “你!”无悔深吸一口气,不理会他的调侃,问道:“等一会儿,爷赏脸解了奴婢的疑惑,如果爷还没生气拂袖而去的话,奴婢倒是愿意为爷唱一曲。”

      “哦?还没问就猜到我会生气,如此说来,这个疑惑——让我猜猜。”皇太极用食指轻敲桌面,沉吟片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答应让你进宫?我想,以你平日对我的看法,这时你一定是认为我别有企图,对吗?”

      无悔不得不承认皇太极聪明绝顶,通透世情,他对自己的了解已远远超出了预料。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默默得站在一旁,观察她了解她,就这样一点一滴,直到现在,她在他面前几乎快成了透明的人。

      “难道是奴婢想错了?”无悔反问皇太极。

      皇太极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真不公平,我这么了解你,可你到现在却丝毫不了解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要了解过我。我自幼便学习用兵之道,三十六计更是熟记在心,‘美人记’我还是知道的。‘名花倾国两相欢 ,常得君王带笑看’,以你的容色,要在宫里得到这样的恩宠轻而易举,可我若有那个心思,还用等到此时?何况现在送你入宫不过是伺候大妃,多尔衮鬼大却毕竟人小,量他能怎样?不怕在这里说句过分的话,他和多铎就是再受宠,再有权势,也始终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至于大汗么——”皇太极微微一勾嘴角,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另外就是,我对你有信心。”

      “我?有什么信心?”无悔问道。

      “那个小鬼再聪颖再狡猾,也还是小鬼,你燕无悔又岂是任他摆布的人!”

      无悔无可奈何得摇头,道:“那您可是太高看我了,这里的哪个人,不论年纪大小,随便找一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我可不能比,您可别小看十三岁的多尔衮。”

      “我从未小看过他,假以时日,他必会成为一个让无数人敬畏的人。但那又如何?我说过,他翻不出我的掌心。在任何事情上,若他和豪格争,输的必定是豪格,但若他和我争,输的一定是他。”皇太极笃定得说道。

      “以你的脾性,应是不愿进宫的,为什么今晚一言不发?”皇太极又问。

      “你不是了解我吗?不妨再猜猜。”无悔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早知道你迟早会成为那座宫殿的主人,所以也就懒得再挣扎了,反正是迟早的事。

      “呵呵。”皇太极被她逗笑,凝视她片刻,道:“看来我若猜不对,刚才自诩了解你就是在说大话了。这可有点难猜,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皇太极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唇,思考着,半晌,道:“如果说是你希望能离开我,我却不信。这里再不好,也比宫里强,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是啊,‘墙里掉到墙外去’,哪里都一样。”无悔接道,还有一句未敢出口——皇太极和多尔衮这两个男人都是难缠的人,她面对哪个都一样。

      皇太极宠溺得看她一眼,道:“偏是有这么多的怪话。墙里、墙外,在宫里,可要谨言慎行。”

      “您还猜不猜了,要不,奴婢先回自己屋睡一觉?”无悔道。

      皇太极无奈又好笑得摇摇头,道:“虽然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但毕竟不比在家里时了,你倒是一点不放在心上。虽只出借一年,我这个做主子的还真有些舍不得。好吧,我承认猜不出来,其实刚才在心里又想了几个原因,但总觉得不是。罢了,不猜了,只有一点你记住——我皇太极喜欢的人,绝不会放手,送你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你我会重聚。”

      无悔正努力忍着不打哈欠,听到皇太极最后一句,便脱口而出道:“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噌!”皇太极猛然站起,眼中闪出一道精光,他上前一步,握住无悔双手,对还在不知所以的无悔沉声道:“再说一次。”

      “啊?这——”无悔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无意中说出了一件现在不能说的,会发生在未来的事。虽然语句隐晦,但听者有心,皇太极多年经营、心心所念的,不正是这件事吗!他刚说了不会放手,将来必会重娶,她就接口要在宫里等他,这意思,两人均心知肚明。无悔是无心的应付之语,却正触动了皇太极最隐匿的宏愿!

      “再说一遍。”皇太极重复着要求,手也愈加握得紧。无悔感到了疼痛,但只得又说:“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皇太极黑色的眼眸中射出光彩夺目的光,他满面欣喜,胸膛的起伏显出他此时的心神激荡,他用力拥抱了无悔,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了,你是认定我总有一天会坐在那宫里最高的位置,会成为那里唯一的主人,所以才愿意先进宫去等我的,是不是?无悔,你对我这样有信心吗?你已经认定了吗?”

      “我认定什么呀!即使我不认定,历史终将向那个方向发展,你必定会是后人赞誉、景仰的大清开国之帝清太宗,我认不认定有什么重要。”无悔心里这样想,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她只得胡乱点点头,应付皇太极。

      “无谓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人生在世,要寻个知音可有多难。无悔,只有你懂我的心,懂我的报负。你放心,古人或是一盏清茗酬知音,或是高山流水酬知音,但我皇太极却只有一腔真情,我愿将此情尽付于你,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皇太极一直抱着无悔不肯松开,无悔无奈得让他抱了一会儿,说道:“爷,夜深了,奴婢的上眼皮在跟下眼皮打架呢!”

      皇太极听了无悔的话,有些失望得慢慢松开她,刚才的激动已不见,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握了握无悔的手臂又松开,道:“罢了,你永远是这样,也许等到我须眉皆白,老态龙钟,你我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路时,你才会对我敞开心扉,不过没关系,能与你白头偕老就是我皇太极最好的结果了,那是老天厚待我了。”

      无悔看着皇太极,他此时三十三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那乌亮深沉的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坚挺的鼻梁使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深刻。眼前的人,经历过数不清的争战杀伐,无悔相信,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八旗兵士们只要看到他们主帅这张坚毅的脸庞,听到他坚定的声音,便会勇气倍增,只要他振臂一呼,无数将士便会毫不犹豫的奋勇争先。做为一个贝勒,一个统帅,乃至一代帝王,皇太极具有无可比拟的领袖魅力,这种魅力一方面是与生俱来的,另一方面,来自于他多年来积累的修养和百炼成钢的经历。这种个人魅力是独特的,无从模仿也无可替代。这个人,只要他愿意、用心,他可以征服任何人。而现在,他最想征服也最想拥有的,就是无悔的心。无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顽固不化”,难道自己真的是个怪胎吗?这样万里无一的男人,爱着、等着自己,而自己直到现在还不能答应他,无悔想,像她这种人,别人不知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吧!

      看着无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含词未吐,气若幽兰,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实在美得可以入画,皇太极实在舍不得就这样放她回屋去,这一晚,可能是近期内他俩单独相处的最后一次,以后要找这样的机会,恐怕还要费些事。皇太极对她道:“我已经解了你的疑惑,而且也没有生气拂袖而去,那么,无悔可以为我唱上一曲了吧。”

      相处四年,无悔几乎没有为他唱过一曲,此时对着他殷殷目光,也无法拒绝。可是唱什么好呢?要知道她这个乐妓可是冒牌的呀,她只得在脑中搜寻了一下能唱的歌,清清嗓子,轻轻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阙李清照的《一剪梅》被现代人谱了曲,曲调还算优美,用无悔清亮圆润的嗓音唱出来,更添几分淡淡的清愁和优雅。

      皇太极定定看着无悔,真想在此刻把她狠狠拥入怀中,再也不松手,可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她又要不高兴了,从刚才的那个拥抱就能感觉到,无悔在他的怀中有多僵硬。但皇太极并没有因为这僵硬而产生焦躁的情绪,因为他相信,终有一天,眼前的女子会归属于自己,他将完全拥有她,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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