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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可怜才出归墟又生变 气难消久别重逢仍急眼(上) ...

  •   有句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而且祸事往往都是一个接着一个来,让人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间。
      又有句话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如果误打误撞逃出生天是福,那它的祸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褵帨至今都不愿意相信,她怎么点儿这么背。这一年一直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前脚被相柳袭击,后脚自作祟跳进肃和宫那个火坑;前脚刚离开玄彀那阴险狡诈的小人,后脚就掉进归墟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前不久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转眼间又被南方刑狱之神抚尺掳到了这座荒凉的山头。
      犹记刚逃出来重返天庭的那个日子,阳光明媚,万物美好,她本想回月府拿点治伤的药就下凡找花神,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同僚双喜。
      双喜那时好像正在赶路,行色匆匆,连迎面走来的褵帨都没看见。她抬手招呼了一声:“双喜!”
      双喜恍若未闻。
      褵帨以为是自己又变回童子,而且为了遮脸上的伤戴了面纱,所以双喜认不出她,便叫道:“我是褵帨啊双喜!”
      双喜仍不作声。
      早不来晚不来,南方刑狱之神在此时踏云飞来。
      那时褵帨并不认得他,只看见那人身材比冽烽还要高大壮实,就如传说中巨人国里的巨人。他每踏一步就激起一人高的云雾,一路走来云雾飞扬,煞是显眼。
      抚尺首先遇到她,向她气势汹汹地问:“敢问这位童子,可有见过月府的人?”
      褵帨看他面色不善,摇头:“没有见过。”
      一看这人的架势,就知道又是某位同僚把事办砸了,或是摊上了不讲理的家属。
      他们月府经常遇上这种事,给人牵的姻缘不好,家属要闹;给人牵的姻缘太好,其他人的家属要闹;给人把事办砸了,当事人要闹;给人把事办好了,小三小四及暗恋情侣中男或女方的相关人也要闹。
      总之,一年到头,闹个不休。
      抚尺的一双虎目狠狠地盯着她,审视她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的表情。
      褵帨冷汗连连,正在思考说辞来搪塞他,抚尺忽然把她撇下,向她身后飞去:“双喜仙官留步!”
      双喜猛地抬头,看到抚尺,吓得脸色苍白。
      褵帨当即飞过去,刚想开口为双喜解围,不料双喜语速飞快道:“抚尺上神,小仙还有急事要办,不能奉陪。这是月府的褵帨仙官,您有什么吩咐找她便可。”说完,向抚尺行了个礼,急匆匆地离开,竟没有向褵帨看上一眼。
      褵帨傻了,双喜一直是月府的温柔美人,温柔体贴又为他人着想,今天怎么……怎么把这么个大麻烦推给她,自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了呢!这怎么看都应该是罗缨干的事吧!
      抚尺犀利的目光扫到褵帨身上,发出怒喝:“你就是那个自称月府门面的褵帨?!”
      “当然不是!”
      抚尺眼中怀疑之色大作,忽然把目光投向她身后。
      原来褵帨离开肃和宫时背的那个书箱经过在归墟里的颠簸已变得破烂不堪,几乎兜不住东西了。几个红线团从窟窿里冒出来,颤巍巍地缀在木箱上。抚尺伸手拿过一个红线团,面露愠色。
      完蛋了,褵帨心里咯噔一下。
      她正准备开溜,抚尺却如闪电般出手,如拎小鸡仔般将褵帨揪住,大喝:“好啊!原来你就是月府的人,竟敢改头换面,方才又欺骗本神!”接着抚尺像个捉鬼的钟馗,用他如铁箍一般的手箍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去月府一个人都没见到,这下你被我捉个正着了吧,哈哈……”
      他猖狂地笑了两声,拉着褵帨不由分说就走。褵帨心里那个苦啊,这男人的样子看着就不像善茬,听他说话的语气肯定要找月府的麻烦,她真是流年不利,运途坎坷。可怜她在鬼门关走了两个多月,身心俱疲,无法挣扎,只能被抚尺拉着飞向未知的远处。
      她发现抚尺把自己带往南方,小心翼翼地问:“上神找月府的人有何贵干?”
      抚尺暴喝:“你丫的王八蛋褵帨,说什么各自努力,各显神通,老子完全被你蒙蔽了!”
      这人她啥时候见过?
      这话她啥时候说过?
      褵帨懵了:“您说的是哪个褵帨?”
      抚尺“呸”了一声:“还想蒙我!就是你个往衣服上缝一堆碎花补丁的黄毛丫头。”
      可恶的罗缨!
      褵帨一边在心里痛骂罗缨冒名顶替,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她……我到底说什么了?”
      抚尺道:“老子让你拿忘情水给雨燕,让雨燕别再上那个北海小皇子的当,你跟我说什么你们月府不允许强行拆人姻缘,虽然很愿意帮助我,但是又爱莫能助。他奶奶的说在心里帮老子诅咒他们,大家各自努力,各显神通,还跟我共勉?我去你大爷的!”
      褵帨惊道:“那您找我是……”
      “老子闹了几次月府,始终没拿到忘情水。老子又把雨燕从北海带走,那个小皇子竟然敢追过来。老子把他痛打了一顿,扔回北海后不久,竟然又来骚扰雨燕。这次你必须把忘情水给雨燕喝下,否则老子不但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还要把你关进天牢里,让你挨上几十道天雷!”
      抚尺的语气已经比天雷更吓人了,褵帨哆哆嗦嗦地问:“敢问您……是何方神圣?”
      “老子叫抚尺!”他粗声道。
      褵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小仙家的名号职位,终于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以脾气暴著称的南方刑狱之神抚尺。
      怪不得……还敢把她扔到天牢里,原来天牢就是人家掌管的……
      怪不得……还能擅自使用天雷之刑,原来天雷之刑也是人家管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月府。装饰得红红火火的月府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褵帨对这景象毫不奇怪,这显然是进入了避难时期。
      抚尺把她扔到月府门口,在他提着一把大刀的严厉注视下,褵帨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乖乖地拿了个小瓶子和给自己疗伤的药,便顺从地被抚尺押往了南方。
      他住在一座名叫亶爰的山上,这是座神秘的山,月老说过南方刑狱之神住处极其偏僻,全天界知道他住处的神仙屈指可数,这是因为一来抚尺不爱别人到自己家玩耍,二来他住的地方不太符合仙山的标准,这座山上有很多水,但是没有任何花草树木,且高大险峻,难以攀登,看着还有些死气沉沉。
      那个雨燕并不是抚尺的亲生妹妹,而是结义兄妹,不过结义了几百年,早已胜似亲生兄妹。抚尺有一个亲生弟弟名叫常弘,他们三人都住在这座山上一个庞大的石头宫殿里。褵帨就被关在这座宫殿里,抚尺说要等雨燕完全忘了小皇子,两人再无相爱可能时,她才能被放回月府。
      他在拆散妹妹姻缘这件事上,就像褵帨想要拆散花神和那个凡人一样执着而着急,然而褵帨害怕早晚会被北海水族报复,迟迟不敢动手,只好百般与抚尺周旋,告诉他使用忘情水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要等到天地间灵气最充沛的那天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用。
      抚尺盯着那瓶和茶水没什么两样的水,不大相信褵帨的话:“老子就不信一瓶水还有这么多讲究。”
      褵帨只好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要是不按我说的来,结果会适得其反。”
      单纯的刑狱之神居然又一次听信了月府仙官这些瞎掰的话,于是抚尺、常弘、褵帨还有一个被锁在屋里的雨燕,在这荒凉的山头上,傻傻地等待所谓“灵气最充沛的那天”到来。
      为了加快破坏雨燕和北海小皇子感情的进度,抚尺还要求她每天进去对雨燕劝解一个时辰,但大部分时候褵帨和雨燕在里面没有交流。
      雨燕会跟她哭哭啼啼地讲述自己和小皇子的凄美爱情,企图打动她,拉拢她,让她为他们的爱情出一份力,但是褵帨只是抱着自己的龙骨在里面敲敲打打,企图把它砸碎一些,顺便思考怎么脱身去办梅花神的事。
      第一次跟雨燕说话是因为她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褵帨无精打采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懒懒地开口:“您安静会儿吧,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雨燕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软弱,你不过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怎能明白我的痛苦。”
      “……”
      褵帨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哭不能解决问题,漂亮姑娘哭才行。”
      雨燕沉默了一会儿,哭得更加大声了。
      褵帨头都被哭大了一圈,无奈道:“雨燕仙子,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想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可是哥哥如此顽固……我和禺融……恐怕很难厮守终生了……”
      “他为啥这么反对你们在一起?”
      “他嫌禺融花心,不会真心对我好。”
      “他嫌得对啊……”褵帨刚冒出这句话,瞥见雨燕眼圈红红,又要哭出来,忙改口,“不过花心也是可以改变的。”
      雨燕抓住她的手:“求求褵帨仙子帮我去劝劝哥哥吧!”
      “不可能,”褵帨立即摇头,“抚尺会把我扔进天牢里的,你休想收买我,我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在月府是出了名的。不过你放心,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你们……”
      雨燕眼中亮起希望的光。
      “……我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褵帨说完这句话,保持着高冷的姿态,之后再也没理过雨燕。
      让褵帨松一口气的是经常暴跳如雷的抚尺并不经常呆在山上。因为痴情的禺融总是想方设法在附近的山上吹箫弹琴击鼓放鸟……总之使出浑身解数证明自己坚定不变的心意,而抚尺每日都要骂着“老子撕烂他的……”离开山头去追打禺融。
      他离开的时候,一般由他最信任的弟弟常弘寸步不离地监视褵帨。没想到时间长了,这种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竟然滋生出了感情。
      常弘是一个十分淳朴的山间少年,为人单纯热情,有一颗当哥哥的心,却只有做弟弟的命,他在对抚尺和雨燕抱有敬重羡慕嫉妒等多种复杂情绪的同时,无比希望终有一天,天上可以掉下个弟弟妹妹来。
      褵帨觉得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上天赐给他的弟弟。
      她现在用仙丹变成了小童模样,虽然蒙着一副面纱,但也不难看出眉目清秀斯文,身体又比一般男子瘦弱,再加上面对抚尺这样动不动就“他奶奶的”大神又总有一丝怯意,那乖巧顺从的呆样,十分符合常弘对弟弟的认识。
      “小褵弟弟啊……”常弘总是这样跟她开始一天的对话。
      褵帨对他的称呼,也从中规中矩的“常弘上仙”被改成了十分亲切的“常弘哥哥”。但是褵帨对于这样的叫法感到十分别扭,她便在每次叫哥哥时,把“哥哥”两个字叫出“大哥”的豪气凌云。
      让两人的感情进一步增进的是月老那些形形色色的故事书。
      褵帨被绑架到亶爰山的同时,她的书箱,承载着厚重的月府文化的书箱,也一同被带了过来,在等待“良辰吉日”的无聊日子里被好奇的常弘拿去打发时间。不久后,常弘在一个伤感的黄昏和褵帨看着远处的夕阳,两眼泛着泪花道:“多么悲伤的故事啊!”
      他一拳打在石头上,恨恨地说着:“明明两情相悦,她却把他忘了……天公不作美,他们至死都没能在一起……多么苦涩的爱情啊!”
      褵帨捣药的动作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这和冽烽如出一辙的反应。
      月老那些老掉牙的情节居然能把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看哭,她可从来都是拿来当笑话看的。褵帨安慰他:“大哥莫哭,你只看到了爱情苦涩的一面,还应该看到它美好的一面。”
      常弘红着眼看向褵帨,摇了摇头:“小褵弟弟,你还太小,感情上的事你不明白。”
      褵帨哑然。
      她说:“我是月府的仙官。”
      常弘还是摇头:“小褵弟弟,你虽然是月府的仙官,但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弟弟。”
      褵帨无话可说。
      但隔天,褵帨就被一阵豪放的笑声吓得昏睡梦中惊坐起,常弘冲进她的屋内,兴奋得手舞足蹈:“多么圆满的故事啊!”他笑得前仰后合,“明明对人家一见钟情,却死不承认……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什么甜美爱情啊!”
      褵帨挠头:“大哥你前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常弘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十分慈爱地看着她:“小褵弟弟,爱情总是有苦有甜,我们不能只为苦涩的命运唏嘘,也要学会欣赏美满爱情的芳馨。”
      沉浸在故事书中的常弘便是这样性情反复,使得褵帨不再试图与他产生共鸣。
      到了第七天头上,抚尺耐不住性子,前来找她:“还没有到时候吗?”
      褵帨正在一边扇着小丹炉一边给常弘讲姻缘簿里的故事,听见这声震山河的怒问,瑟缩道:“最近这个天地间的灵气不知为何震荡不安得很……”
      常弘说:“这一个月来都是如此,感觉像是有人在用广闻炉。”
      褵帨问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常弘说那个广闻炉自己只见过一次,长得像一只普通的香炉,但只要往里面扔一件带有所寻之人气息的东西,再以神力驱动香炉,便可以在世间万千生灵中捕捉到所寻之人的灵气,指示其所在。
      “这广闻炉世间只有一个,放在茶神那里,用一次便要耗费大量法力,我活了快一万年,还从没听说它被用过。”常弘又说。
      “谁没事去用那玩意儿,”抚尺说,“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让忘情水发挥它的作用?”
      褵帨摸了摸下巴:“看来,是天注定要让他们再多温存些时日……”
      抚尺气得从地上跳起来:“老子撕烂你的嘴……”他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三人听见一阵尖锐婉转的鸟鸣,一只鸟影从山头大摇大摆地飞过。
      常弘说:“是从育遗谷那个方向过来的。”
      褵帨说:“这只鸟长得好像前天的那只鸟。”
      抚尺骂道:“八成又是禺融这贼小子。”
      他变出那把乌黑的大刀,追着大鸟的方向去了。
      褵帨望着一人一鸟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常弘用力晃了她一把:“小褵弟弟,你没事吧?”
      她没事,她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想法:“抚尺大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没有,”常弘回答得很干脆,并且拍了拍她的肩,“大哥常说,咱们男子汉,建功立业是最重要的,儿女情长是不必要的,小褵弟弟你还年轻,还是多学些东西,多充实自己好啊……”
      “但是,我觉得大哥需要一个女子,”褵帨说,“这样,他就能明白爱情的美妙,也不会对雨燕苦苦相逼。”
      常弘迷惑了:“你到底是来帮大哥的还是帮雨燕姐姐的?”
      “当然是帮大哥的。我觉得帮大哥找个女人,大哥的烦恼就会迎刃而解。”褵帨建议。
      等抚尺那个糙汉品尝到爱情的滋味,就能理解他妹妹为何这么执拗了。最重要的是,只要抚尺坠入爱河,对她的禁锢肯定疏忽,说不定一下子爱心泛滥还把她给放了呢。
      常弘迷茫地问:“为何会迎刃而解?”
      “如果大哥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子,他们的姻缘非常美满,就给雨燕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雨燕自然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褵帨信口胡诌。
      作为被抚尺一手带大的常弘,他对月府仙官这些鬼话的接受能力也是一脉相承,褵帨都不用多费口舌就说动了他。常弘兴致勃勃地问:“那大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仙呢?”
      褵帨早就把她认识的女仙想了一圈,最后居然奇迹般地想到一个人,那个人绝对是抚尺的最佳良配。她告诉常弘:“仙岛十洲的白鹤仙子很不错。”
      虽然人家目前喜欢的还是玄彀,但是人家温和贤惠,能包容抚尺的暴脾气,舞跳得好,能紧紧抓住抚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是白鹤,抚尺的妹妹是雨燕,看抚尺对他妹妹这爱护的劲儿,对白鹤应该也容易产生好感。
      至于白鹤那边,她对玄彀的喜欢无非就是崇拜他的男子气概和男性魅力,这些在抚尺身上也有啊,只不过他脾气太暴,让这种男性魅力变得粗犷豪放了些。
      褵帨跟常弘这么分析了一通,常弘连连点头:“我明日就把白鹤仙子请到这里来。”
      “那你明日先把我放到山下去吧,白鹤不待见我,看见我会影响她心情的。”褵帨趁机说。
      谁知常弘大力摇头:“你是我的小褵弟弟,也就是大哥的弟弟,万一她和大哥真的成了,也要接受你这个弟弟的。”
      褵帨心中那个堵啊,还想接着争取一下,然而常弘不安道:“大哥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褵帨想说“好啊好啊”,但脸上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常弘决定要亲自过去看看。
      他要过去,当然也带着褵帨过去,但两人还没飞到育遗之谷,就在发爽山看到了抚尺和禺融的身影,他们身后还有一只三人高的硕大白猿。
      常弘焦急道:“小褵弟弟,咱们去救大哥!”
      褵帨一点也不想加入他们的战局,奈何常弘把她往抚尺的方向推,她连忙抱紧手里的丹炉,正好滚落在白猿的肩上。
      褵帨把丹炉塞进袖里,紧抱着白猿的脖子,那只白猿不停地扭动,带得她也站立不稳,她在惶恐中忽然听见抚尺叫了一声:“小褵仙童,你真仗义!”
      仗义个鬼啊,褵帨腹诽,你们忘了把我身上的封印解除了!
      这对兄弟,为了防止她逃跑,从她来到亶爰山的第一天起就封印了她的飞行法术,现在她当然只能抱着白猿的脖子才不会被摔下去啊!
      半空中褵帨抓着白猿的毛发艰难求生,地面上禺融拿双剑,抚尺拿大刀,常弘提着枪,紧张地守在白猿身周。白猿发狂般大吼大叫,褵帨趴在它的脖子上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
      它粗壮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山壁,山上的落石不断地滚下来,吓得褵帨更加抓紧了白猿肩上的毛。突然,她看见白猿的深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亮闪闪的东西。
      常弘对她叫道:“小褵弟弟,你撑住,我们这就来救你了!”
      褵帨看向地上的三个人,却惊讶地看到另一只更加狰狞的怪兽冒了出来。
      那是一头红色的野兽,体型比一般的牛大了一倍多,行动却如野马般矫健,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家伙。最可怖的是它长着人的脑袋,那上面眉毛鼻子嘴巴分明就是人的五官。这只野兽的叫声并不像虎啸龙吟般威风凛凛,而是尖细凄厉,宛若婴儿啼哭。褵帨在某本书上见过,知道这头怪兽名叫窫窳。
      窫窳直奔着白猿冲来,抚尺和禺融抛下白猿去和它缠斗,常弘则飞到白猿手臂上,把□□向白猿浓密的白毛中,然而他试了几次,也只是拔下了白猿的一小撮毛。另一边的窫窳被抚尺两人打得浑身是血,但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还是死命地冲向白猿,仿佛要与它拼个你死我活。
      “这只白猿有什么好哭的!”常弘的声音传来,“不就是掉了几根毛而已么!”
      褵帨向白猿脸上看去,发现自己刚才果然没看错,白猿眼里那亮闪闪的就是眼泪。
      这时,窫窳突然挣脱了抚尺和禺融的阻挠,冲到白猿面前,用力拱向白猿的肚腹,白猿痛苦地咆哮了一声,仰头向后倒去。褵帨抓着它身上的白毛爬到了白猿的胸口处,常弘则忙着拦住窫窳。
      窫窳的蹄子不停地打向白猿身上,趴在白猿身上的褵帨心惊胆战地躲着它坚硬的兽蹄,抚尺的骂声时不时传来:“他奶奶的……这窫窳不怕疼么……老子砍了它那么多刀怎么还不死!……”
      褵帨心想,莫不是原本要打架的是这两头猛兽,他们只是偶然混进了战局?
      这时她被甩到白猿的腿上,褵帨趴在白猿又长又密的腿毛里,忽然看见这只白猿的脚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像是长了个疙瘩似的。
      但那个疙瘩又很方正,她从没见过这么规整的疙瘩。
      电石火光间,她记起以前拿鱼去喂太上老君的青牛时,青牛被鱼刺扎得跳脚发怒的样子,联系起白猿痛苦的眼泪,或许这只白猿是被什么东西扎疼了?
      褵帨往那个疙瘩处艰难前进,渐渐看清那果然是一截露在外面的剑柄。她取出红绳,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一端绑在白猿腿上,固定好之后,便跳到剑柄旁边,用力把剑往外拔。
      那柄剑深深扎入它的脚骨,拔出来的过程极其惨痛,白猿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声,全身都在战栗,它用力蹬腿,褵帨被甩飞的同时手里紧紧握着剑柄,最终连人带剑飞上了空中,旋转,滑行,又重重地摔向一旁的山壁。
      “小褵弟弟!”
      常弘担忧地叫了一声,刚要飞过去救褵帨,突然窫窳一个蹄子踹向他,把他困住了。褵帨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壁,举起手中的剑,用力地插向山石间隙。她以为剑会刺进石缝,好歹能给她缓冲一下,没想到石头遇到剑后居然裂了。她一路下坠,手中剑一路碎石破土,锋利异常。
      白猿又是一阵剧动,红绳带着褵帨飞向窫窳,窫窳也用力撞向她,褵帨举起利剑,对着窫窳肩上刺下去,十分轻易便刺穿了皮肉,一直插到骨头中。腥臭的鲜血溅了她满身,从未见过这么多血的褵帨被吓得发怔,正好红绳一收,又把她甩回白猿身上。
      她挥剑砍断了红绳,只听得窫窳不停地啸叫,发狂般朝她冲了过来。此时窫窳的目光紧紧定在她的方向,丝毫不将另外三人的进攻放在心上。抚尺骂了一声:“这畜生是不是想求姻缘啊!”
      褵帨瑟瑟缩缩地向后退,忽然看见窫窳前进的路上有个圆形的东西,是她宝贵的小丹炉!
      丹炉躺在窫窳的必经之地上,随时可能被踏成碎片,褵帨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此时窫窳已挥起巨爪向她头顶击落。
      巨爪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大,褵帨把丹炉抱在怀里,准备拼尽全力逃出这片阴影。可惜时机已晚了。这短短的一瞬之间根本不可能在窫窳手底逃生,而抚尺三人又被窫窳的另一只手缠住,无法前来搭救。
      褵帨把那柄利剑握在手中,正要对着窫窳的掌心甩出,另一片阴影在这时笼罩过来,她头上多出一条长满白毛的手臂。
      白猿的怒吼再次传来,它握住了窫窳的手掌,褵帨听见骨头崩裂的声音。她被两兽的掌风扫到一边,找了个隐蔽处观望,只见白猿随手拿起一块小山般的巨石,猛力向窫窳砸了过去。
      这两只巨兽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褵帨等人的藏身之处也完全崩塌,只得顺着碎裂的地面滚来滚去。不知过了多久,这番巨动才终于停歇。
      白猿的咆哮和窫窳的嘶鸣也消失了。
      褵帨从尘土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见白猿用两臂举起奄奄一息的窫窳,一步一步向大山深处走去。
      这场壮观的生死决斗彻底平静,空气中只留下血的恶臭。
      褵帨四人分别从不同的地方爬出来,歇了一阵,常弘不满地看着她:“小褵弟弟你疯了,刚刚那么危险,捡什么炉子啊,这炉子有那么宝贵么?”
      褵帨累得说不出话,而抚尺脸上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嘴里却很活力充沛地痛骂着不知何时离开的禺融。他一边骂,一边拿走那把刺进白猿脚底的神剑研究起来。
      古剑剑身光滑,没有过多的花纹修饰,没有锈蚀,没有文字,没有铸剑者的徽记,但冥冥之中有一股气场,让人目光为之停留,肃然起敬,注视良久,耳边还能听见骏马嘶鸣、飞龙咆哮之声。
      褵帨把取剑的过程跟二人说了之后,抚尺挠了挠胡须:“那畜生拿它来抠脚么?”
      常弘把剑拿在手里舞了几下,那柄剑破空之声极其清亮,宛如云中鹤唳,舞剑的动作虽小,却激起四周空气震动,还有一股冰凉寒意顺着气流散布。
      “这是百濯神剑。”小智囊常弘给出结论。
      褵帨拿过剑,神剑入手冰凉,剑柄处有两个小字“百濯”。
      抚尺表示在仙界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柄神剑,常弘说起有关这柄剑的记载。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开国帝王讨伐西域戎族时路过某山泽,看见仙人在铸剑,后来这位帝王凭着该宝剑平定四方,开拓疆域,遂成一代圣君。不知是谁传出来的,那柄宝剑就是这柄百濯神剑。
      听完故事,褵帨点头:“我就说窫窳为何这么奇怪,一般的猛兽被打成这副皮开肉绽的样子早就灰溜溜地逃走了,它不但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越挫越勇,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架势。而且它的目标极其专一,先是白猿,然后是我,也许它是在守护这把剑?”
      常弘点点头:“有道理。白猿显然对这柄神剑无意,它只是不小心踩到了这柄剑,宝剑扎在他的脚中,所以窫窳才会攻击他。不过现在白猿已经把它打跑了,这柄剑它也拿不回去……”
      他说着说着向褵帨手里的剑伸出渴望的小手,褵帨却突然“嘿嘿嘿”地笑起来,把那柄剑握得死死的,眉开眼笑道:“我捡到宝贝了!”
      常弘眼巴巴地望着那把剑,毫无灵魂地附和她:“小褵弟弟真是好运气啊。”
      褵帨很是兴奋地抱着百濯神剑回亶爰山,在山上四处砍来砍去,毫不遮掩地表达对意外之宝的喜爱,而常弘则闪着羡慕的眼神,像个跟屁虫似的紧随她身后。她发现这把剑能砍玉石,能砍金银,还能砍珍珠后,开心得像个傻子般手舞足蹈,压根没想起来常弘曾经说过他是个十分喜爱收集宝剑的人。
      突然,抚尺咆哮着从关押雨燕的房间提刀而出,常弘和褵帨赶过去看,发现雨燕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原来禺融在抚尺三人之前离开发爽山是趁着无人看守闯进亶爰山带走雨燕,如果两人跑得够快,此时已经差不多回到北海了。
      褵帨这下更加高兴,因为只要抚尺出个远门,她就有机会趁常弘不注意时逃离亶爰山,这比抚尺在山上时成功机会大多了。但很快她又发现自己错了,在抚尺出去寻找雨燕的这段时间,常弘不再是那个爱看爱情故事的小少年,他更喜欢追在她后面,动不动就让她把百濯剑给他耍耍。
      褵帨敏感地发现常弘对这把剑的觊觎之心,本想着用宝剑换自由,但她又知道,就算把神剑给了常弘,他也不会违背哥哥的吩咐。于是她假装不明白常弘的企图,终于,常弘向她坦白了心意。
      他坦白的方式极其委婉,先是在很有意境的清晨给她讲了三个人间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里兄弟俩捡到一只桃子,弟弟把它让给了哥哥。
      第二个故事里兄弟俩捡到一只梨子,弟弟把它让给了哥哥。
      第三个故事讲到一半,褵帨说:“他们可以一起吃那只李子。”
      “故事不是关键,”常弘慈爱地对她说,“关键是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褵帨低头,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拿百濯剑笨拙地削着龙骨。
      可常弘非要她听见。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小褵弟弟,听了这三个故事,想必你一定从中得到了启发。”
      “我觉得不能总是弟弟让着哥哥,这样不公平……”
      常弘连忙打断她的话:“你还小,不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交给哥哥替你保管吧。”
      “我觉得我长大了。”
      常弘摇头:“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弟弟。”他又斜睨了一眼褵帨拿百濯剑削骨头的动作,犹豫片刻,开口,“而且还是个极其不懂事,糟蹋好东西的弟弟。”
      两人言语交战片刻,常弘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来抢褵帨手里那把剑。就在他们滚成一团你争我抢的紧要关头,山上起了一阵诡异的旋风,一柄剑“当”的一声插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角度正好,那剑只要再偏一点,两人就能身上开花。
      褵帨和常弘同时一惊,接着常弘跳了起来,骂咧咧道:“什么人,竟敢在我亶爰山头动手!”
      褵帨抱紧骨头起身,来人那挺拔的身姿映入眼帘时,她皱起了眉。
      “抱歉,我的剑不小心掉了。”
      阔别多日的玄彀还是那么潇洒英俊,他很有范地招了招手,那柄剑从地上飞回他手中。
      他一落地就抬眸看向对面那个蒙着白色面纱的童子,童子怒冲冲地回瞪着他。常弘看清是玄彀后,脸色竟沉了下来,十分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小褵弟弟,送客。”
      “好!”褵帨正有此意,对玄彀道,“请回吧。”
      玄彀没有动,定定地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他居然认出自己来了!
      “我当……”褵帨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常弘竟一下子破口大骂起来,她愣愣地看着他吼玄彀:“我能不生气吗!是你抢走了老子的心头所爱!还霸占了它几百年!”
      原来他们两人还有这样一段纠葛啊……褵帨把看到玄彀的恼火抛到一边,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打转。
      跟玄彀一起来的有流素和一个不是冽烽的蓝衣男子,听了常弘的话,流素讥讽他:“那还不是怪你学艺不精,打不过玄彀哥哥,凭什么让给你。”
      “那是我先捡到的!”
      玄彀说:“我给了你百箱珍珠,以作补偿。”
      “谁稀罕你那些破珍珠!”
      听了这话的玄彀突然把头转向褵帨,某人在逃跑时还不忘顺走十串南海大珍珠。褵帨假装镇定地别过脑袋,玄彀神色淡淡道:“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便先走了。”
      褵帨心里鼓起掌来,令她意外的是,玄彀说完话竟十分自然地走过来揪着她的衣袖,转身就走。
      好在常弘及时把他拦了下来,褵帨奋力挣开他的手:“我不跟你走。”常弘帮腔:“你别碰我的小褵弟弟。”
      玄彀看看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又好像有什么变化。
      “那我也不走。”
      他镇定地抛下这句,竟真的带着自己的好朋友和流素公主在亶爰山住了下来。
      从此,亶爰山的日子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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